盒子慢慢地打开,一雌一雄两块玉牌放在一起,似有灵性一般,突然散发出耀眼的光华,大堂上的人都被刺得几乎睁不开眼。
蓦地,光华瞬间消失,大家舒缓一下眼睛,屏住呼吸,不约而同地注视着杨凡。这时候,就算他的某根睫毛动一下,估计也会有人惊呼出声。
剪剪却像受不住那两块玉牌的余威一般,心跳骤然加速,一种从未有过的酥麻感在全身弥漫开来,手无力地抽搐几下,差点站立不稳,她强打精神定了定神,才没有失手把盒子扔掉。
还好,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杨凡身上,没有人注意她瞬间的神色变化。
令人失望的是,杨凡一点反应都没有,两只眼睛依然望着斜上方,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姿势都没变过,连嘴角那抹淡淡的笑意,都仿佛固定了一般,挥之不去。
失望之下,众人齐齐收回目光,去关注剪剪手中的所谓“辅器”,就连一直跪在杨凡旁边的周崇也不例外。
从上堂伊始,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敢看杨凡一下,却忍不住好奇去注意那盒子。盒子里的“辅器”显然很出乎他的意料,他看一下,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又看了一眼,这次终于确定了!他迅速地移开目光,继而脸色一变,惨叫一声,昏死过去了。
周崇的过激反应又一次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自然没有人将这样一个猥琐的人物和神器碧龙剪的主人联系到一起,便都去看那盒子。剪剪心下纳闷,低头看时,也是一滞,整个人被雷到,连一向把形象看得很重的连奕名都猛地怔住,没了气定神闲的风采。
哪有什么辅器,哪有什么“紫衣”,盒子里面分明是一只脖子生生被拧断的家雀儿,侧着身子,即使被压扁了仍可以看出身上的羽毛曾经全都乍起,向着上侧的一只眼睛“睁”得溜圆,“看着”它在人间制造的最后一幕闹剧。
更让人惊骇的是,那只现在只能被称作“尸盒”的辅器盒上分明有四个醒目的大字:“叛会者死!”,分不清是用血水还是颜料写就的红色大字墨迹未干,不断向下淌着,每个字都是旁逸斜出,触目惊心。
怪不得周崇被吓得昏死过去,就算毫不相干的人见了这一幕都会心惊肉跳,只想赶紧躲开。
剪剪满头黑线!这简直就是黑社会的手法,就算要惩治叛徒,也不至于这么血腥吧!
最让人接受不了的是,这么多人不远万里,长途跋涉,一路当宝贝一样护送的“辅器”,居然是一只死了多时的家雀儿!亏自己还把穿回去的希望寄托在“它”的身上,现在想起来简直可笑之极!到底是悟虚住持在给大家开玩笑,还是被人动过手脚,掉了包?
心念电转间,前一种可能立刻被她否决掉。悟虚住持在那么严酷紧张的气氛中,不可能开这种玩笑,况且出家人以慈悲为本,以杀害生灵为大忌,就算她另有所图,故布迷雾,也不会和这个可怜的小生命过不去。
这样推算,就只剩一种可能:辅器在路上被掉包了!而且就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
有这种机会又有这个本领的人只有一个:杨凡!
当日在客栈中景苏被他指正“偷窃”,现在想起来真是疑点重重!景苏一个娇滴滴的小姐,多走几步路都要喘一会儿,歇口气,即非“无影手”又没有“隔空取物”的本事。况且她性子又孤傲,一副闲人不睬的架势,根本很少和慧心接触,又哪里来的机会。亏自己当时竟然信了杨凡,还提醒慧心防备景苏!现在看来是冤枉了好人!
如此推断,当时杨凡不但迅速地将慧心怀中的辅器掉了包,还不失时机地转移大家的视线,陷害了景苏一把,这一收一放间,做得一点痕迹都不露,果然很有手段!
想到这个盒子被自己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那么久,还亲手将它打开示人,剪剪一阵反胃,强忍住想呕吐的欲望,将盒子扔在地上,满含怒意地看向杨凡。
后者还是原来的姿势、神情,两眼望天,嘴角含笑,好像这件事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连大人,连大人,快,抓住逆匪,这个女子和杨凡是同伙!”
在众人或惊骇或诧异的目光中,坐在最高处的张庭君第一个作出反应。
在他张司使铁腕统治下的奴儿干城,在戒备如此森严的大堂之上,在众多的百姓和上司下属的注视下,竟有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一手抓获的重要证人恐吓致死!如果此事传出去,堂堂大明朝的都指挥使颜面何在,威信何在!
张庭君可能也被吓坏了,气急了,冲动之下,竟忘了职位高低,一连声地命令连奕名抓住剪剪。
连奕名没有动,脸色已恢复如常,剪剪也没有动,她正在心里大骂杨凡。
“连大人,快动手,这几个都是逆匪,别让他们跑了!”张庭君依然在喊。大堂上的衙役听到自家老爷的命令,跨刀的拔刀出鞘,拿棍的举棍过头,纷纷伺机而动,连守候在大堂外的府兵都集结过来,喊着号子提刀拿剑,将一干看客连同剪剪等人堵在堂上,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众将听令,将大堂封住,一个也不许走,休要让逆匪逃脱,都给我抓起来!”张庭君见连奕名没有反应,气急败坏,像疯了一般,脱去补服,摘了官帽,提着刀从主审官的位子跑过来。
“慢!”连奕名忽然一声断喝,拔出佩剑,挡在剪剪和杨凡的身前,俊脸一沉,示意扑上来的衙役和张庭君一起退下。
“连大人,你,你这是何意,他们摆明了是一伙,串通好的,你为何还要包庇?”张庭君不明所以,大急,在圈外不停地跳着脚。虽然在自己的地盘,但对方官职比他高,又有皇上的密令,自然不能造次。
“我曾经说过,如果辅器和玉佩不能证明杨凡是碧龙剪的主人,就放他离开,迄今为止,连某还没有出尔反尔的习惯!”连奕名声音依然是冷冷的,却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众人一时搞不清状况,这位连大人是朝廷命官还是江湖大侠?
“连大人太过迂板了,当今皇上最恨的便是图谋不轨的乱匪,一旦有机会清剿,必是严惩不贷,和他们讲的什么信义!”张庭君声音里充满不屑,又搬出皇上来压人。
“那张大人的意思呢?”连奕名习惯性地掸掸衣服,手却握紧佩剑的剑柄,玉石雕刻般的脸庞看不出任何变化。
“一个一个拿下,统统打入大牢,听候发落!”张庭君以为他被自己说服。
“张大人逼在下行不义之事,那连某只好得罪了!”连奕名说完,身形未动,却一抖手腕,挽了个大大的剑花,那剑看来也非凡品,一声龙吟,剑气如虹,把包围圈最前面的几个衙役齐齐逼退。
连奕名仗剑挺立,浓眉一轩,眸中寒光点点,杀气森然,大有与“乱匪”同仇敌忾之势。
任张庭君争上位的心思再急,也不敢杀了朝廷命官为自己铺路。
他在心里稍微权衡一下,便依了连奕名,喝令众衙役和兵丁后退,并指挥人将围观的百姓一一放走,却仍将剪剪杨凡等人围在大堂上,分明没有放人的意思。
证人周崇依然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翻着两只眼睛,形容很是不堪,看来吓得不轻。张庭君示意几个衙役将他拖回大牢,容后再做处理。
剪剪看了连奕名一眼,知道他们这些人的性命暂时没了危险,不免心里一松,却突然意识到,这件事中,从头到尾,受打击最大的该是小尼姑慧心!
她一心一意秉承师命,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将辅器当成宝贝护着,一刻也不敢放松,没睡过一个好觉,没吃过一顿好饭,甚至出恭喝水都抱定辅器不放松,谁知到头来里面竟是一只被拧断脖子的家雀儿,情何以堪,无论是谁怕都得崩溃。
想到这里,顾不得和杨凡对质,急忙到乱哄哄的人群中去寻慧心,居然没有小尼姑的身影!再走近些仔细看,景苏主仆、毕氏祖孙和阿涛正围成一圈,手忙脚乱地给什么人做着急救。
“坏了!坏了!小尼姑怕是气死了,不中用了!这悟虚老尼,开这么大个玩笑来哄人,不是明摆着要人命么!以为个个都像我小毕一样胸怀宽广,气度不凡?!”毕栓栓一边不停地掐着慧心的人中,嘴里兀自胡乱念个不休。
还好现场一片嘈杂,没人注意毕栓栓在念些什么,不然光凭“小尼姑“这三个字就能把在场的几位送进大牢。
张庭君和连奕名正在说着什么,衙役和兵丁也不知该听自家老爷的还是听这位朝廷命官的,便都抱了观望的态度,看两位大人最终的谈判结果再做决定。
剪剪跑过去,拨开毕栓栓和阿涛,用胳膊撑起慧心的脖颈,让她枕在自己的臂弯里,又赶走围观的人,让空气流通开,才用大拇指去掐她的人中。
还好自己在前世刚考过驾照,有急救这一项。
毕啸天很有爱心地摘下自己随身带的水壶,往慧心嘴里浅浅地灌了一口。
慧心紧闭的眼睑微微动了一下,喉咙咕噜几下,猛咳一阵,皱了皱眉,嘴巴张开,一口气憋在胸口的气终于吐了出来。
她睁眼便看到剪剪,满腹委屈和怨怼终于有了可诉之处,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流下来,哽咽着哭诉道:“姐姐……辅器,被我弄丢了,可怎么向住持交代!”
剪剪压下自己心头的郁闷,刚要好言宽慰她几句,却没来由地感到自腹部升起一股热流,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好像浩瀚奔腾的潮水般,翻江倒海,直冲头顶,接着,那股热流突然变得奇寒无比,从头部又传回腹部,到了腹部又变成热流,再次冲回头顶。
如此循环往复,奇寒奇热两种感觉互相交替,不知在身体里走了多少个来回,一会像有数支钢针齐齐地刺穿各处经脉,疼痛难忍,一会又像有千万只蚂蚁在蛭咬每个毛孔,奇痒无比。她想大喊一声,发泄出来,喉咙却像被卡住一般,哭也哭不出,喊也喊不应,继而天旋地转,心智尽失,来不及放下慧心,便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