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这时,我们得到了可靠消息:袁子嫱从新洲上了22次特快,座位号是第八节车厢的二十九座。22次特快凌晨三时到达省城。这样,袁子嫱还未出站就被我们擒获了。她不仅供述了11·26大案的全过程,还交代了去新洲踩点的事实——肖方玉要溜了!”
51. 11·26大案(二)
办公室的门被“笃笃笃”轻声敲响了,洪大队长刚刚伸向额际的手还没来得及抓挠点什么便自然垂落、松开。“进来!”随着脸部侧移,中断了修竹摇影、曲水流觞的话题。
进来的是有着一张娃娃脸的警察,充满生气的眼神警觉地掠过陆元盛、孔媛媛的面庞,欲言又止,似乎心有顾忌。
“没外人,小姚,有话敞开说。”洪大队长嫣然一笑。他当然知道他顾忌什么。
小姚说:“抓捕会意见:事不宜迟,趁肖方玉们还未发觉袁子嫱落网,应一鼓作气将其抓获。迟恐生变!”
“哦,”洪大队长颔首,满意之情溢于言表,“具体方案呢?”
小姚说:“据袁子嫱交代,肖方玉有一支自制连发手枪,而且还强制性地为陆尚智配备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和一桶随时都可揣进袖筒的炸药,陆尚智虽从未使用,但一旦警觉,也一定会拼死顽抗、亡命拒捕。因此,破门而入实属下策。破门提供的时间虽然短暂,却使得罪犯有机会将凶器抓在手中。引蛇出洞也不足取,充其量只能算中策,因为这需要时间,而我们恰恰没有时间!袁子嫱在规定的日期迟迟不归,一定会使他们意识到什么,一旦狗急跳墙,后果不堪设想!上策则是:在肖方玉们毫无防备的前提下,诱使他们开门,出其不意地一举将其擒获!”
洪大队长沉思:“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诱使肖方玉开门,就得有人叫门,谁去叫门肖方玉才不会疑心呢?”
小姚说:“这一点大家分析了,只有一个人叫门,肖方玉不仅不会疑心,而且还会毫无顾虑、绝不加以戒备!”
“谁?”
“袁子嫱!”
洪大队长浓眉一展:“对,袁子嫱去新洲踩点了,虽然是定在今天归来,但没有具体车次,而且为了安全,肖方玉已关闭了手机,袁子嫱没办法与其联络,这就为我们提供了绝好的机会!”
小姚瞥了一眼陆元盛和孔媛媛,有些犹豫:“对这个女人我没有十分十的把握!我审过她我知道,这个女人浑身上下都贴满了矫情,从头到脚没有一根骨头是硬的,不仅酸了吧唧,而且废话连篇,真若让她叫门,到时候给你来个釜底抽薪、暗度陈仓,那就非砸锅不可!”
洪大队长微微一笑道:“她的嘴长在她的身上,你的嘴可是长在你的身上呀!你对她的嘴没信心,对自己的嘴也没信心了吗?她那么难纠缠,你的嘴不像撬棍一样将她的嘴撬开了吗?你的嘴就不能稳住她的嘴,借她的声音说出你想说的话?你就愿意在她的扭扭捏捏面前示弱?”
小姚的脸“腾”地红到了耳根。嗫嚅着说:“我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洪大队长的手又机械地伸向了额头,就那么随意地梳捋了一下,展开来的指缝里便就有发丝飘下了,他的眼睛破例没有追踪飘落的头发,而是落在小姚的脸上。“叫开门,也许一句话就够用了,但这句话一定得恰到好处!就像点穴一样。人的身上布满了穴位,每个穴位都不同地左右着人的意识、行为。点他的哑穴,他就只能大张着嘴无法发声;点他的死穴,他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无法动弹!这句点穴的话说容易很容易,说困难非常困难,关键对袁子嫱这个人要有全面的了解,让她觉悟,要她戴罪立功。肖方玉信任袁子嫱,我们也应当信任袁子嫱,这就等于点了肖方玉的死穴!”
小姚双脚一磕,说:“我再审审袁子嫱!”
洪大队长说:“是审,也不是审!明白吗?”
“明白!”
小姚转身离去。洪大队长对陆元盛和孔媛媛说:“陆尚智的情况都在袁子嫱的心里装着哩,二位不妨也听听?”
陆元盛看了一眼静默无语的孔媛媛,感激地点了点头。洪大队长真是善解人意,就像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
监视器。屏幕上的审讯室一览无余。
小姚和另一位刑警表情严肃地坐在灯光昏暗的桌后,袁子嫱样子很有几分忸怩地坐在桌前的凳子上。
小姚:姓名?
袁子嫱:哎哟喂,不是说过了吗,我叫袁子嫱。
小姚:年龄?
袁子嫱:问了怎么还问呀,都二十四了嘛。
小姚:职业?
袁子嫱:哎哟哦,你们不是知道了吗?无……业……
小姚:交代你和肖方玉、陆尚智的关系!
小姚的脸板了起来。袁子嫱轻佻的脸顿时哭丧起来,呈现了一派的苦相。
袁子嫱:羞人答答的,不说行吗?
小姚:说!
袁子嫱:说就说,反正也这种样子了。起先,我是在音像店替他打工,有一次,他把我灌醉了就强暴了我……他居心不良呀,我不认了咋办?就这样我成了这千刀万剐的相好的。和陆尚智的关系?和陆尚智没有任何关系。他那种人酸文假醋的正经着哩,兜里没几张票子吧,却高傲得像个大爷;肚里没几钱油水吧,却这也看不惯,那也不顺眼,白披了一副好男人的面皮!哼哼,你说,他眼里没我,我眼里能有他?他看不起我,我能看得起他?就这关系!哎哟喂,跟你说实话吧,不仅是我,连肖方玉也看透了他,说这个人让他太失望了,白费了那么多的心思!说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早晚得一脚蹬了他!还说要留作大用场的,他看来是没指望了,还是赶紧的小小用一次吧……
监视器前,洪大队长耳语般对孔媛媛说:“这下心里有底了吧?陆尚智与肖方玉是不一样的,他们的关系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正如你们判断,陆尚智的本质是好的,其内在的根性是十分善良的,错的只是他的盲目和轻信。他的那些洁身自好、抵御邪恶的抗体就这样在不能自拔的身不由己中不知不觉丢失了!”
孔媛媛的掌心早已被内心的紧张和慌乱攥得湿漉漉的了。袁子嫱一提到陆尚智,她就有一种被谁勒住了脖子的感觉;袁子嫱怨气十足的“他眼中没我”“白披了一副好男人面皮”的不屑,却使她悬吊的心又隐隐地生出了几分欣慰。她完全可以想象袁子嫱是怎样用酸了吧唧的嗲声嗲气引诱他,她也完全可以想象陆尚智是怎样用轻蔑的眼神拒绝她。即使全世界的男人都受不了袁子嫱拿腔捏调的多情诱惑,她相信陆尚智也不会陷进那样的温柔之乡的,因为他了解袁子嫱,了解了就不会被左右了。就像自己了解陆尚智一样。了解产生爱,爱产生包容,包容产生无所畏惧。无论陆尚智犯了何等的过错(甚至是误入歧途的罪恶),她都不会让他随波逐流!相信他有改过自新的能力、重新做人的勇气。品位高的矿石即使被踩在脚下也改变不了原有属性,非品位低的矿石所能比拟,陆尚智就是一块含金量很高的矿石!连丧失了人性的肖方玉也懂得绞尽脑汁地去利用、“提炼”哩,何况是托付终身、以未来作筹码的恋人?然而,这种想法刚刚从脑际深处逸出,还未来得及浮现到脸上,就被案情的寒流封冻了。尽管洪大队长的话语充满了抚慰成分、理解色泽,她还是感到血管里有一种冰凉的液体在流,在淌。不愿梦碎却不得不将破碎的梦一片又一片拾起的她,只能在重新粘连中一片又一片的再度排列组合。
孔媛媛想表达心中的感激,但她的喉咙发干,许多话刚刚抽出了嫩芽般的鹅黄,就被冒火的声带焙焦了。挂在脸上的笑意是内心悲凉的外在表现,这种形式她已经表现得相当熟稔了,无论是在胡克飞面前,还是在陆元盛面前,以及现在在洪大队长面前。尽管这种笑意的绽开让人看到的是她情感世界里的波翻浪涌,但不愿作壁上观的她打捞的绝不仅仅只是属于一己的自怜!
一条冷冰冰的蛇宛若缠住了她的脚踝。
“别担心,振作起来。”洪大队长的语气虽然和蔼可亲,却不乏发自内心的真诚,“事已至此,担心不起作用。记住,什么情况下就会有什么样的路,什么样的泥泞路都是需要有人去走的。我对你有信心,你对陆尚智也一定要有信心!”
孔媛媛郑重地点点头。
审讯室。小姚的问话还在继续。
小姚:这么说,你有话要说了?
袁子嫱:我有满腹的辛酸、一肚子的血泪哇。你们公安最讲公道了,一定得为我申冤鸣屈呀!其实,我也没干过什么坏事儿,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即使想干坏事儿也干不成呐!是吧?就说抢劫杀人吧,关我什么事儿呀?我只是先过去看了看房子,看了看房子里都有谁嘛……
小姚:那就具体说说这件案子吧!
袁子嫱:哎哟喂,说了一遍一遍还得再说一遍呐?
小姚:说!
袁子嫱:主意是肖方玉出的,人是肖方玉选定的。肖方玉拎着一大包钱回来后得意洋洋对我说,他是翻墙跳进院子的……
袁子嫱的话清晰地放大了已成过去的那一幕:
肖方玉壁虎似的爬上墙头跳进院子拉开了院门,将心惊胆战的陆尚智拽了进来,复又上了门闩,无声无息地蹿上了台阶,悄悄地将虚掩的双开式弹簧门推开了一条缝。
客厅里,邝文生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看电视,不时呷上一口茶,哼着一支小曲儿,样子倒挺滋润、惬意着哩。
肖方玉在前,陆尚智在后,推开弹簧门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一眼瞥见他们的邝文生惊得“噌”地站了起来,失声叫道:你们……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肖方玉举着自制手枪,点着邝文生硕大的脑壳,阴恻恻地压低了嗓门:别嚷!说,要钱还是要命?
邝文生面如土色,连连说道:要命!要命!有话慢慢说,千万别开枪!
肖方玉瞥了一眼陆尚智,有意抬高了声音:邝老板借我的那笔钱该如数归还了吧?随即又皮笑肉不笑地放低了音量、压缩了分贝:别说没有,上午刚提的那笔款子。拿出来吧!
邝文生诧异得摸不着头脑:这……
肖方玉说:伙计,放放血,先在脸上划两个十字,他就知道什么是这什么是那了!
心有不忍的陆尚智迟疑了一下,却无法抵御肖方玉的威逼,只得一步一顿地走了过去。
魂飞魄散的邝文生慌慌不迭地说:我拿!我拿!说罢,抖抖索索地从沙发背后取出了密码箱。
密码箱打开了:满满的百元大钞。
肖方玉将枪换到左手,右手夺过陆尚智的匕首,并且朝密码箱努了努嘴。
陆尚智会意,掏出了双背学生包,开始往里装钱。
宛然身后传来了邝文生闷闷的惨叫声。肖方玉抽出匕首,顺势在沙发上擦了擦。
陆尚智大吃一惊:你怎么把他杀了?不是说好只要回钱不要他命的吗?
肖方玉不屑地狞笑道:小子,学着点,你不灭他自己就得遭殃。你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要报案,只怕连这小区都走不出,110就到了!
监视器屏幕上,袁子嫱正在赌咒发誓说她没有一丝半点虚言诳语,说如若有半句谎话,一出门便遭雷劈了,让车轧了,掉进水沟里就永远爬不上来了。
袁子嫱:你说,肖方玉让我打探那个人动静,我不去有什么法子?我不和那厮混又能和谁混?我有我的难处哇!父亲打我,母亲骂我,谁都不要我,嫌我丢了脸;街坊邻居嫌弃我,亲戚朋友不理我,就好像我得了艾滋病,一走近他们、和他们说话就会被传染!我也知道肖方玉是个胆大妄为、要钱不要命的蟊贼,不靠谱,也靠不住,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把天捅成一个大漏斗,把地踩出一个大窟窿,可他虽然心狠手辣、为非作歹,对我还算有情有义,让我吃香的喝辣的,要什么有什么,我不死心塌地指望他还能指望谁呀?再一说,即使我想离开,能离得开吗?陆尚智倒想离开,可他照样离不开!还不是被他‘姓邝的借我钱不还’一句话就给蒙住了?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呐。我们成了社会渣滓,一根儿绳子上拴的蚂蚱,那能都怪我们自己吗?乌龟王八才不想学好呢!
大概触到了伤心处,袁子嫱竟嘤嘤地啜泣起来。
小姚:袁子嫱,让我们替你主持公道并不难,关键要看你自己的表现!
袁子嫱:行,我好好表现。你们让我怎样表现我就怎样表现!
小姚:想不想戴罪立功?
袁子嫱:哎哟喂,那还能不想?做梦都想!
小姚:你愿意不愿意尽快将肖方玉抓捕归案?
袁子嫱:愿意。十恶不赦的坏蛋才不愿意!哎哟喂,你该不会把我看成是十恶不赦的坏蛋了吧?
小姚:我们怎样看你,完全取决于你自己的态度。好吧,你现在先回去,前思思后想想,考虑成熟了我们会来找你!
52.你们能住下,我心里就踏实了
刚刚关闭了监视器,一阵风似的小姚就迈着轻盈的步伐推门进来了。顾不得有外人在场,抑制不住一脸的喜悦说:“洪队,有戏,我看有戏哇!”
正襟危坐的洪大队长“哦”了一声,不会转动的眼睛竟破天荒斜斜地睨了他一眼,样子很滑稽,陡崖峭壁般的脸颊看不出是舒张着还是板结着,翘翘的朝天椒鼻尖却骤然指向了小姚,定格成了一条水平线,足足有五秒钟的样子,他才又“哦”了一声,故意用不解揶揄:“你这‘戏’是源于对袁子嫱看法的改变了呢,还是觉得对你的这张嘴又有了信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