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为陆尚智的失踪担忧、为白鼬立上了坟尖的以讹传讹感到可笑的村长孔凡正,闻听前儿晚白鼬上了谢玉娥的床不禁大吃了一惊,慌忙放下手中活计赶过去查看究竟。按理说,三家村成为人居之地只有短短的三十多年历史,不像年久月深的大村容易接纳这种动物,偶尔出现一只不足为怪。奇怪的是白鼬的目的性似乎十分明确,进进出出只是谢玉娥的那幢房子,这就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了。一个年轻女子,丈夫又常年不在家,纵然胆子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一来二去,不疑神疑鬼倒是有悖常理了。可是,究竟是什么吸引了这只黄鼠狼的进进出出呢?黄鼠狼翻箱倒柜地寻找,寻找的又是什么呢?孔凡正屋里屋外搜索、查勘了许久,也未能找出答案、得到证明。除了安慰谢玉娥,告诉她,白色黄鼠狼也是黄鼠狼,老虎不也有白的么?大象不也有白的么?连乌鸦、乌龟还有白的哩!上了床只不过是一种凑巧了的行为:蛇有时候不也钻进了人的被窝里了么?老鼠有时候还在熟睡人的耳边喋喋不休哩,下河摸鱼时那鱼不也有时直往人的裤衩里钻吗?临了还提出建议,要她回大村婆家暂住,以便让自告奋勇的大七子和自己能留下来解开白鼬进屋之谜。三家村已经人心惶惶了,有一种不安正从幻变万端的眼神里跳来荡去,他知道剔除这种不安的迫切性与重要性。要剔除就得弄清个中缘由。如若不然,愚昧就会一路跟踪,荒诞的雾就会浓浓淡淡伴随着小道消息的流布弥漫着升起,遮掩了前后的视线,消失了多年的黄大仙就会在一些人的心里重新复活。迷信的色彩总是十分鲜艳的,就像密布了毒素的奇花异卉,诱惑着人去嗅、去摘,而且越嗅越觉得香,越摘越觉得不能释手。迷信的道理总是布满了炫目的光晕,没有道理就是它最大的道理。在农村,这种没有道理的道理不仅很有市场,而且还具有一定强度的穿透力和扩张力哩。否则,大大小小的庙宇为什么能够建立,并且还有那么多的虔诚者在禳灾祈福、顶礼膜拜?否则,暴富的阔佬们为什么一掷千金、大张旗鼓地建造豪华阴宅,将今天的财富运送到明天以便供死后的自己享受?作为一村之长,他不仅有责任带领村民们大踏步地往小康的路上奔,让每一分土地、每一亩良田都长出应有的满足,他还有义务消弭埋压在村民们心头上的沉重。白鼬夤夜造访为的是什么?他相信这果里面必定会有因!而这“因”,正是穷尽了脑汁的谢玉娥所没能找到的,也正是疑窦丛生的三家村的村民们所没能找到的。他却必须要找到它!作为村长,他责无旁贷!
“害怕吗?”
他笑问兴奋不已、摩拳擦掌的大七子。
“害怕?”大七子却一脸的不以为然,“我还不知道害怕是个什么玩意儿哩。不就是一只异化了的黄鼠狼吗?一只异化了的黄鼠狼有什么好害怕的!我倒是觉得挺有趣哩!”
孔凡正欣慰地点点头。他忽然想起村里响起的另一种声音,是关于松树山养殖场的事。他记得大七子曾气势汹汹地上过松树山,和帅开文还唇枪舌剑地理论了一番哩。看来大七子是有想法的。莫非声音的出处来自大七子?与他的某些想法有关?他用狐疑的目光在大七子的脸上逡巡了一番,他看到的是抑制不住兴奋的脸上绽出来的容光焕发。
他忽然有些怜惜、同情大七子起来。为胆大妄为的他曾经的遭遇,为总想干点儿事、赚点儿钱的他现而今的碌碌无为。
他真的应该帮助他和他好好谈一谈了。他要益智励志地领他走上正路。他觉得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无眠的夜不同样可以用两个人的沟通来充实么?
18.跟踪
料峭的小北风很快就被越升越高的朝阳晒暖了,活泼地跳在地上,和煦地履在身上,这里偷偷地搔一下,那里柔柔地蹭一下,偶尔还拧出了一个个小旋儿,顺埂上埂下枯黄的草蛇一样的朝前蹿去,眼一错就吊上了正前方那棵柳的枯秃、松的那蓬葱茏,清凉油似的搽在脸上、涂在手上,痒酥酥的让人觉出了惬意。万木凋敝的冬腊月现在就差用提翠拔绿来形容了。
健步走出村庄的陆雪仁现在就有这种感觉——这是一种感受,而非来自心情。岂但不是,陆雪仁的心里此时还真的因陆尚智的神秘失踪而凉意嗖嗖的哩!
早饭前,去村边柴禾垛拉捆棉柴回来引火的老伴儿,也拉来了三家村刚刚爆炸出的新闻:昨夜留宿在谢玉娥家的村长与大七子果然看到了那只黄鼠狼,正在讲述白鼬的进出经过哩,围了好大的一群人。他觉得挺纳闷儿。不是纳闷白鼬之乱,也不是纳闷寅忧夕惕的孔凡正别出心裁的调查、自悟玄理的践行,而是纳闷远远站在一旁看热闹的雪泥老汉怎么只站了那么一小会儿就蔫儿了吧唧地走了,连一句明白话都没有丢下。这就令他觉得不对劲了。在陆家桥,若论对黄鼠狼的了解,恐怕谁也比不上雪泥老汉,说起黄鼠狼的诡谲、怪异来,就像开了闸的水,滔滔不绝不打一个回旋儿。可经多识广的他怎么就那么望着别人说三道四、无视那么多的荒诞不经胡乱抛撒呢?无论从哪方面讲,解他人不能解、言他人不能言的他,都应该站出来讲几句话以正视听的呀!白鼬是他第一个发现的(当然,雪泥老汉所说的白鼬娶亲自当别论),而且不论是何种缘起,白鼬都是首先在他家钻进钻出的,然后才去的谢玉娥的家!起码这一点应该说明的呀。更何况,为猎捕这只黄鼠狼,他不是还四处寻找过它、追踪过它吗?虽说是无功而返,不也收获了一只足趾?一只足趾不足为道,却证明了白鼬实在不过是一只毛色不同的黄鼠狼罢了!一向心直口快的雪泥老汉今儿个这是怎么啦?
莫非他有难言之隐?
从不隐约其辞且又重情重义的老汉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陆雪仁怎么猜也猜不透。
早饭后,送走了陆元盛,思之再三他决定还是去三家村转一转,找个机会和老汉谈一谈,解开白鼬登堂入室之谜。他相信这方面道行很深的老汉心里是有数的,不会看不出其中的蹊跷。
人的嘴溅出的声响虽掀不动一片薄薄的树叶,但众人的嘴开开阖阖掀出的就可能是风暴,啸涌起来就会像三峰山终年嘶吼不止的山口了。有风也好,无风也罢,一经筒状峭立的崖壁咂巴,“呼”地就造出了威猛、啸出了气势。不管什么样的风,即使是使草皮漾出了一线微波的徐风,即使是趴在树梢上看不出任何形状的微风,一经挨近山口,忽然间都声势浩大成了一群呲牙咧嘴的怪兽,“嗖”地就开始张牙舞爪了。腾空而起如万马奔腾,横冲直撞似倒海翻江。不管是东风南风西风北风,抑或是变化无定的转圈子风,只要一挨近山口,就猛烈成一个方向,产生出同一种声响。真的是“风发飙拂,神腾鬼趡”呀!直至咆哮出了山口,威猛无比的吼叫才算渐次减弱,四散而开时,就复归了原样,被青青碧碧的田野稀释了。那种使草皮漾出了一线微波的风,仍旧柔柔地漾荡着,那种趴伏树梢动也不动的风,仍旧静静地趴伏着,至多倒吊在几片树叶上玩一会儿打秋千的游戏罢了。
众多的风言风语与多风的山口何其相似。置身在山口感受风,你无法用八个或十六个方位来确定它;置身在汹汹嚷嚷的众说纷纭中,你同样不能够用八个或十六个方位来确定它。一张口就是一种风声,一百张口却有一百样的分贝。只是,同样的风声呼啸的威猛、掀起的可怕,不同的人却有不同的感受。毛骨悚然、心惊胆战的是旁观者,被风吹得拔直了头发、趔趄得东倒西歪的,就是那些身在其中、既身不由己也心不由己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