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土资源局这几天像开锅的水一样沸腾了。机关干部个个都无心办公,三三两两地在一起私下议论:
“听说施局长被检察院带走了。”
“不可能,检察院逮捕人时,一般都要同时抄家的,他的大老婆和小老婆的家都没听说被抄啊。”
“我听秘书处小吴说,那天来了两个人,一个干部模样,一个‘武警战士’,到施局长办公室说了两句话后,施局长夹着公文包就和他们走了。临走时给小吴说了声‘我有事出去几天马上回来’,连头也没回就走了,司机也没要,坐的是来的那两个人的车。”
另一拨人也在议论: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太肆无忌惮了。几套房子,几个老婆,女儿花几百万移民到加拿大,太贪了。这次捉进去起码判10年以上。”说这话的是个老科长,姓徐,叫玛瑙。今年57岁,因为能力差,水平低,又爱顶碰领导,总提不起来。几次过春节提烟送酒到施小潭家,均被退回。因为施局长对他这一套非常反感。每次都对他严肃地说:“机关干部不要搞这一套,太庸俗,拿回去!”搞得徐玛瑙无地自容。
“你不要去******,老子不想提拔,你还能把我怎么样?大不了一科到底。”徐玛瑙提着没送出去的烟酒,低着头,趁着夜色,小偷似的飞快地踩着自行车往回走。
说实在的,徐月薪2000多元,老婆给别人家里做钟点工,还有两个没有社保、医保的父母。小孩职业学院毕业后,在家待业。家景确实拮据。基本生活都有困难,能买两条好点的烟和两瓶茅台酒已经是倾其所有,非常吃力了。但两条烟、两瓶酒对施局长来说,太小菜一碟了!他家里“马爹利”“人头马”“******专供茅台酒”一大柜子,因担心火灾,家里还买了泡沫灭火器,哪瞧得起你这点普通茅台!再说你能力不行,又爱顶碰领导,年纪也大了,提又提不起来,收了你的酒,今后麻烦多着哩!
其他人见老徐说得太露骨,个个像避开电焊火星一样迅速散开了。
其实,老徐说的是大实话,有的人也有同感,只不过他们不愿在公开场合苟同而已。他们担心别人说自己是两面派。因为局长在台上时,个个巴结奉承。刚出点问题,马上变脸说别人的坏话,总觉得不好。再说他是不是被检察院或纪委弄去还是个问题,万一不是呢?所以要留有余地。
市国土局有四个局长。一正三副。常务副局长叫尚耀权。其他两个副局长一个姓唐,分管土地。另一个姓陶,分管采矿探矿。唐局长今年58岁,是国土局的老人,江阳市有名的土地菩萨,快船到码头车到站了,只等搞个处级调研员后,“安全着陆”。所以,整天在办公室玩电脑、喝茶、看报,无所事事。陶局长今年50岁,长期分管探矿采矿这一摊子,据说他在某磷矿有股份。此人不露声色,家底很厚实,群众也有所议论。施局长被纪委“双规”(他分析可能是被纪委“双规”了)后,他整天忐忑不安担心连锁反应。所以这几天请了病假住医院去了。现在干部都这样,一有风吹草动就借机住院避风,反正住院费有公家报销。去年市里一个退休的领导,听说省纪委在调查他,便以心脏病复发为由,迅速住院了。省纪委到医院找他谈话时,被医院拒绝了。因为医院院长是他在任时提拔起来的,为保护老领导,便说这位领导大面积心肌梗死,目前在重症监护室,任何人都不能见。纪委无法,只好作罢。案件办了几个月,这位领导就“重病”了几个月。后来向省委汇报,省委说人都快死了,还办什么案,便放下了。所以医院是个避风港,那些贪官们一有风吹草动,便去住院。
这几天最活跃的是常务副局长尚耀权。尚今年45岁,中南地质大学博士。原任黄金区副区长,是市里重点培养对象,已上报省委组织部作为市领导班子成员的后备干部在培养。去年调市国土局任常务副局长,准备接施小潭的班。因为施在国土局工作的时间太长,市里准备提他到市政协任个副职。
尚到任后,发现施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而且什么权都抓在手上,对他特别戒备。说是常务副局长协助局长管全面,但施从不找他协助,更多的是把他当麻将中的“赖”字使用。如市里有什么中心工作要局里抽人呀,什么土地普查呀,哪里土地出让中有违纪现象要调查处理呀,还有一年一度的全市土地规划等。其他两个副局长还一个分了一摊子,有实权,而他呢?说是协管全面,结果什么都不管,特别是前些时他离开机关时,连招呼也不给他打一个,满脑子窝火。
现在机会来了,正局长不在家,常务副局长名正言顺地执掌全盘。他希望机关的舆论是真的,但又担心不是真的。
这天下午,他将秘书处的小吴叫到自己办公室询问:“小吴,施局长离开办公室时,你在场吧?”
“我见局长办公室来了客人,正准备给客人沏茶。局长说不用了,你出去一下,我们有事商量。我就退出来了。”
“后来呢?”
“后来施局长夹着公文包和那两个人一起出了办公室。”
“来的两人是什么模样?”
“一个三四十岁,像机关干部。另一个穿的武警衣服,是个年轻人。”
“局长临走时说了什么没有?”
“我看局长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其他两个人也很严肃。局长只是说有事出去几天后马上回来,其他什么都没交代。”小吴汇报后又补充说,“局长走的时候我准备去叫司机。局长说不用了。他是坐的一个公安牌照的车子走的。”
尚局长听完后,点了点头,没吱声,只是叮嘱小吴说:“小吴,以上这些情况不要给机关任何人讲,明白吗?”
小吴点头:“明白,请局长放心。”
“公安牌照”“脸色不好”“表情严肃”,这都是不祥之兆。可以断定,施小潭出了问题。多年的从政经验,培养了尚耀权的判断能力。他点燃一支香烟,跷起二郎腿,头靠在椅背上,双目微闭,盘算着下步棋该怎么走。
“如果我当局长,首先干三件事:一是处级干部全部轮岗。这局里几个要害处室的头全是施的人,这次坚决把他‘轮’掉,调研室的张主任不错,把他‘轮’到土地审批处当处长,纪检组长李华生改任副局长,协助我工作。还有矿产处的马处长,完全是施小潭的一只狗,这次坚决将他换掉。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就是装修办公楼,办公室太旧了,一点看相也没有,这次要改变面貌,使其焕然一新。三是调整领导干部的分工。陶局长身体不好,请示组织部安排一个非领导职务,享受正处级待遇,唐局长已58岁,调整为纪检组长,待遇不变。混两年了叫他退休……”
尚局长踌躇满志地规划自己的宏伟蓝图。
尚耀权还有一件要紧的工作要做——立即行动,配合纪委将施小潭扳倒。否则,再好的宣言等于狗屁,再好的规划等于鬼话,再好的愿望等于零。
他准备着手收集施的材料,配合纪委做点前期工作。
到哪里去找“睡在身边的赫鲁晓夫”,尚耀权便是。
他拿起电话:“徐科长吧,我老尚啊。”
“啊!尚局长,我是徐玛瑙,你有事吗?”徐玛瑙有上十年没听见局领导给他打电话了。这次见常务副局长亲自打电话找他,像打了兴奋剂一样的高兴。
“现在有空吗,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局领导找下属谈话,一般都是命令的口气。尚耀权之所以用征求意见的口气,主要是为了树亲民形象,为今后执政打基础。
“没事,没事,我马上来。”他确实“没事”。基本上整天闲着,不是在电脑上打扑克就是和同事们聊天。他今年57岁了,前途无望,动力没有,只等退休。局里也拿他没办法,只要不撮乱子,玩是最好的表现。“马上来”是他的内心写照,他好多年没进局领导办公室。能被局长请去是他的荣耀。他放下电话,噔噔噔地向尚局长办公室跑去。
“进来。”尚局长下位,指着旁边的沙发说,“请坐。”
徐玛瑙一辈子没有受到这样的礼遇。今天被常务副局长热情地不知所措,连声感激地说:“谢谢尚局长,谢谢尚局长。”
尚局长将早已沏好的茶放到徐玛瑙沙发旁,又给他递了一支烟,亲切地说:“你是国土局的老同志了,应该对局里情况很了解吧?”
“不敢,不敢,知道一点。不知局长要哪方面的。”
“随便吧,我来的时间不长,都想了解一点。”尚耀权年纪不大,老练得很。他不想将自己的意图暴露给下属。但他知道徐玛瑙当了十几年的科长,一直没提拔,肯定对施有意见。他要让他自己说出来。
“尚局长,您不是别人,说得不对,请您批评。”
“没关系,直言无妨。”
“从哪里说起呢?”徐玛瑙左手搓着右手,感到有点为难。
“随便说呗,想到哪说到哪。”为了打消徐的顾虑,尚接着说,“现在机关风气不好,都不敢讲话。过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风气没有了,这怎么行啊?嗯!我这人就是提倡敢讲真话、讲实话的好作风,反对乱扣帽子,乱打棍子的霸道行为。不要怕,随便说。”
“那我就瞎说了啊,说错您提出批评。”
“说吧,哪来的那么多批评!”
“您刚来不久,不知道我们局里水有多深吧?施局长在国土局搞了十几年,下面处长都是他一手提起来的,可以说都是他的人。您看您来了一年多,虽然说是常务副局长,但什么工作都没分,实权都在他们手里!”徐玛瑙说到这里,两眼左右挪动,他怕旁边有人听着。
尚局长说:“我办公室没其他人,尽管放心说吧。”
“听说施局长前几天被检察院抓去了,他是罪有应得!社会上对他的问题早有反映,要不是市委副书记易永浪包庇他,早就抓进去了。”
“社会上到底反映施局长什么问题?”
“多着哩!就拿‘南亚广场’那块土地来说,市中心繁华地段,别人出200万一亩都买不到。他卖给浙江的一个房地产开发商只120万一亩,癞头上的蚤子,明摆着的有鬼。群众反映大了,易书记就出来压风。说什么引进外资就是要给别人优惠条件,批评江阳市的干部思想不解放,眼光短浅等。”
“施局长和易书记是什么关系?”
“他和易书记是党校的同学,听说他们党校住在一个房间。当时易书记还是左江地区的团地委书记。施局长经常叫局里送些土特产给易书记。据说易书记在党校请客的餐票都给施局长拿回来在局里报销。所以两人关系特别好。”
“哦!是这样啊。”
“您还不晓得,市里原准备叫他到政协当副主席的,市委已经讨论了,他认为政协没实权,不实惠,坚决不去。易书记是分管干部的,他不但不批评他,还为他在常委会上说话。说他能力有限,年龄也大了等。所以,他仗着易书记撑腰,连好多副市长的话都敢顶。”
……
徐玛瑙走后,尚耀权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将办公室的门关上,背着手在办公室踱步子。他想:施果然有后台,这个后台不是别人,而是市委管干部的副书记!必须谨慎行事,万不可轻举妄动,搞不好,就会毁了自己的前程。他决定暂停调查,静观动静,待时机成熟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