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又做噩梦了。
梦中依旧是熟悉的场景,茫茫的雪原上,寒风刺骨。一袭单薄的身影正迎着寒风奔跑。苍白的脸映在雪上,少年颤抖着身体,紧咬着牙关,茫然地朝前方冲去……
突然,前面出现了一池泉水,冒着丝丝的热气。少年瞳中一丝喜色闪过,随即狂奔几步,一跃而起,跳入池中。
“呼……”少年长吐一口气,眯上眼,身体在池中舒服地展开,享受着这暖意一丝丝慢慢渗入躯体。
然而转眼一变,这股温热的泉水霎时间,却变成了炙热的岩浆!沸腾的水面冒出了无数的泡泡,狂暴的热意如同一条火龙瞬间袭入了少年的躯体。很快,少年的身上燃起了火焰……
“啊……”
李岩从梦中惊醒,浑身的汗水,如同雨淋过一般,衣服已是汗迹斑斑。
挥手擦去了额头的汗水,看了看自己犹自颤抖的左手,李岩苦笑一声,“天天晚上做这鬼梦,我招谁惹谁了我,还是哪路神仙哥哥看我不爽啊,唉……”。
起床换了一身衣服,转头望向窗外,天色已经微白。李岩走到房中的桌子旁,低下头,胡乱地在桌上的水盘中洗了几把脸,然后定定在看着水中自己稚嫩的脸。
水中的少年,削瘦的脸孔带着一丝的苍白。
倒是黑亮的瞳孔透着一丝沉稳,为这具稚小小的身躯增添了一股不一样的气质。李岩伸出右手捏了捏自己的脸。
“奶奶的,这还是我吗……”
重生到这世界已经快10年了,李岩依然如在梦中,有点不敢相信。
前世的李岩,是个大二的学生。同无数人一样,从小揣着军人梦的李岩,在征兵的传单发到学校的时候,不顾家人的反对,依然选择了休学,报名应征。
然后便是三年的部队生涯,艰苦,寂寞但是充满了激情和热血。然而就在退伍那一天,告别了战友和部队后,即将重返校园的李岩,在回城的路上,军车因为山体滑坡而翻入了悬崖……
醒来之后,李岩便发现自己不但没死,反而重生到了这块叫中州大陆的世界,重生到一个一岁多的婴儿身上,令李岩深信命理之说的是,这婴儿也叫李岩……
“喔……”窗外传来鸡鸣声,李岩一个激灵,回过魂来,赶紧地丢下手中的毛巾,冲出房门。房外是一个小小的院子,种了几株竹子,围了一圈竹栏,竟像是一个典型的农家小院。
李岩转头跑入竹梢尽头的一间小房子,推门而入,竟是一间堆满了书籍的书房。为什么用堆呢?因为这房子不大,可是立了满满的六个大书架,墙角的地上还堆放了许多书籍。
“今天多读半时辰。”
房间另一角的书桌前传来一个声音。
李岩恭恭敬敬地走上前,桌前的黑衣男子行了一礼,“黑叔早。”
“下次再如此懈怠迟到,每日多读一个时辰。”黑衣中年男子两鬓斑白,目光锐利,直摄李岩。
“是。”
黑衣男子起身朝书架走去,随即抽出了几本书,回身朝桌上一放,“今天就读这几本。”说完转身朝屋外走去。
只见他脸宠削瘦,左脸有一道骇目伤疤,自嘴角一直向上划到耳边。再细看,竟是连左耳也没有!走路一瘸一拐,看他右脚行走时是拖地而行,想来也是受过伤的。
李岩目送黑衣男子走出房门后,不由深呼出一口气,“唉,就走了一下神,结果是自讨苦吃,下次得注意了”。说完看向桌上的书籍,《师言》、《礼学》、《古风》……
“啊……”!李岩郁闷地大喊了一声,无奈地挠了挠头。苦笑着坐到桌前,翻开书,开始大声地朗读。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
重生十年来来,自打李岩懂事开始,陪在他身边的,就只有那个浑身伤痕的黑叔。至于黑叔姓甚明谁,李岩也不知道,问多了也不见有回答,便一直黑叔黑叔地叫了下来。
李岩一直以为黑叔是个粗人,看他那一身的伤痕,就知道他的过去,必定是有一番说之不尽的故事。
可是当李岩四岁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四岁开始,这个他所谓“粗人”的黑叔,便会在每天早上鸡鸣之时,将他从被中拖出来,然后便是读书,每天两个时辰,时至今日,已是六年多,从未见间断。表面粗旷的黑叔,骨子里对文学和礼仪竟是异常的要求严格,甚至达到了偏执的程度。
于是李岩开始了他的贵族式的成长生涯。每天必须习字、读书,学习礼仪,见人要问好行礼,食不言,寝不语。稍有缺失,便会招来黑叔的训斥,甚至是棍棒。
李岩年龄虽小,但骨子里毕竟是两世为人,也快几十岁的人了,何曾受得了这重来一次的学龄教育?可是在黑叔的高压政策下,也只能无奈地接受,几年下来倒也习惯了。
“昔我游齐都,登华不注峰。兹山何峻秀,绿翠如芙蓉……”
李岩挺直着腰板,口中大声地朗诵着诗文,手中却拿着一本《大陆秘史》。相比那一板一眼的古诗文,他更喜欢这一类野史书籍中记载的一些东西,有大陆的风景名胜,名人逸事,地理分布。只是这类书黑叔是不让看的,他也只能偷偷地抽着空看上一些。
这时,他正看到一篇讲述百年前天云国远征北部的风雪国的文章,文中正讲到精彩处,两国军队在北渊雪原上展开的对决,刀光血影,旌旗与呐喊声,让他仿佛身临其境,不由地心神又飘回了前世,置身于他熟悉的军营……
读书声慢慢停了下来。
“咳……”
窗外传来几声咳声,李岩一下惊醒过来,抓过一本书遮住那本野史,胡乱翻开一页,朗朗的读书声随即又响起。
“是故圣益圣,愚益愚。圣人之所以为圣,……”
却是刚刚已经读完了的《师言》,当然,我们的李岩此时心神尚未平伏,自是不知道自己的偷懒行为已然让窗外的那位捉了个正着。
摇了摇头,将失神的目光从书房处收了回来,黑衣男子叹了口气,走到院落的一堆柴木前坐了下来,拿过斧头,开始劈柴。
两个半时辰很快就过去了,李岩抬头看向窗外,天色已然大白,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暖暖的阳光透过竹梢,慢慢地渗进了院子。
李岩收起了书,将桌面的书一本一本地放回了书架的原位,然后把那本野史偷偷地别在腰带带上,整理了一下衣服,转身走出了房门。
“黑叔,今天的功课做完了。”
走到院子角落,李岩朝端坐着砍柴的黑叔行礼道。
“嗯。”
李岩呼了一口气,又恭敬地礼了一礼,转身走出了小院,朝前厅走去。黑叔已经做好了早饭,想到今天因为迟到多读了半个时辰,李岩加快了脚步,肚子饿了……
黑衣男子看着李岩的身影慢慢走远,良久才收回了目光。然后站了起来,将砍好的柴一根根整齐。两根一层,一丝不苟地码着。将所有的柴木整理好后,他转身走向了书房旁边的房间。在他身后,一摞柴木层层而叠,根根相对,竟是丝毫无差地平齐……
“十年了……”
房间里,黑衣男子看着墙上的一幅画,丑陋的脸上现出一丝温情,喃喃自语。
“十年了,他很好,活得很好……,我按你说的,让他读很多书,他现在知书达理,很聪明,就像当年的你一样。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的……”
黑衣男子的声音越来越低,目光却一直注视画中的人。
“青玫……”
画中,一个女子身着青衣,倚着一个池边的亭柱,螓首蛾眉,笑靥如花……
……
李岩啃着手上的馒头,不时地就着桌上的一碟咸菜,喝一口稀粥。他吃得很慢。四岁那年,有一次他发扬前世的部队风格,风卷残云地狂扫桌上的饭菜,却被黑叔狠揍一顿。自从那次之后,他就学会了吃饭,每一口都要吞下去了,再开口。
吃完早饭,他把桌子收拾了一下,把剩下的菜端到了厨房,然后才慢慢在走到了黑叔的房门外。
“叔,我吃完早饭了。”李岩站在房门外朝房里的人说了一声。这个房间他从来没有进去过,黑叔不让进,他也就没问。这个木头一样吝啬言语的男人,他不想说,你就不要想知道了。
“嗯。”
李岩这才探身行了个礼,转身朝屋外走去。
李岩所在的地方叫龙水镇。传说几十年前的一年,小镇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旱,整整一年寸水未下,镇子上所有的井水都快枯竭了,死了好多人。
后来镇上搭了祭台拜龙王爷,所有人虔诚地跪了三天三夜。后来果真下起了大雨,救了这个小镇。从此镇子就改了名叫龙水镇。
虽然只是传说,但是这几十年来风调雨顺倒是真的。
李岩出得门口扭了扭身子,开始了每天例行的锻炼,一路慢跑着朝镇外的小树林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