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仍然不动,那人叫起来,你想干什么啊,不能干傻事的,快,过来!阿秀借着微弱灯光看清了,就是白天那个救人的叔叔。阿敢在海边发现阿秀之后,有些不放心,便跟在了她后面。阿敢问,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吧。阿秀摇头。阿敢慢慢走近阿秀,一把将她拉上了岸。在岸边,阿敢说,走啊,这里危险。阿秀听话地点头。阿敢又交代道,快回去,不要让家里人担心。
等阿敢走开之后,阿秀坐在了软软的沙滩上,看着黑黑的海面,想着不死的话今天晚上在哪儿过呢,睡在沙滩上吗?想到这儿,阿秀用手在沙子里挖,刚挖出一个坑,身边突然又蹿出几个人影,阿秀紧张地抬头,她看清了其中一个是何老板家的保镖阿四,不由得胆战心惊、双腿发抖,正要起身跑,阿四扑过来一把拽住她,恶声道,你让我们找了一天,居然在这里,带走!
阿秀被押回何老板家的时候,老板娘气得指着阿秀破口大骂,应该死在外头才好,找她回来干吗?何老板鼓起一脸青筋,对她吼道,你给我住嘴!老子花了钱买的,不能这样便宜她。
何老板用绳子将阿秀捆了起来,然后拿了棍子一边骂一边打她,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要跑?活得不耐烦了吗?老子花了钱买的你,才几年,竟敢逃跑。你说,还敢不敢?再跑老子砍了你的腿!阿秀跪在地上,没完没了地哭。一直跪到晚上,何老板也不让她起来,小蔓陪在她身边,压低声音对她说,最近我听说,一家主人勒死了他家的脾女,还有一家主人逼着脾女触电死了。阿秀,我们不要想逃跑的事了,如果死,我俩死在一块吧。阿秀咬了牙道,我不能死的,我要等我阿爸回来。
4
这天上午九点,安韵珍刚开门准备去教堂,却看见门口一群人走过,边走边议论道,这鲍会长真是了不得,今天民众大会就是他召集的。
快走,大会快开始了。一群人边走边说。
安韵珍好奇地问一位老者,请问你们说的鲍会长,是不是就是建筑工会的会长鲍德厚?老者回答说,是啊,鲍会长成立了中国埠女救拔团。这鲍会长啊,有正义感又有善心,他对奴脾制度早痛恨在心,也早就立下志愿,有朝一日,有了力量,首先就要解放脾女。
安韵珍马上问,请问民众大会在哪里开?行人道,在笔架山。安韵珍一听随即跟在了人群后面向前走去。
笔架山的人越聚越多,安韵珍站在人群里,伸长脖子朝前看,她看到了鲍会长正在观彩石前激动地大声说,现在厦门、鼓浪屿大户人家养脾成风,被收买的脾女们做牛做马,受尽了折磨,她们的命运都很惨。记得我小时候就亲眼看见过一个脾女被主人活活给打死了。前不久,电灯路的一个脾女受虐待之后跳井死了,还有的触电身亡。说到这,鲍会长眼里含着泪花。听众同声饮泣,安韵珍也在抹眼泪。
鲍会长接着说,各位,脾女是社会底层的一群受害者,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大会,是要倡议成立中国脾女救拔团,专门收容无家可归或出逃的脾女。这个民间社会团体,经费需要各方的捐资来支撑。
鲍会长的慷慨陈词,感染了群众的情绪。这时有人在回应,解放脾女我赞成!安韵珍挤到了前面,镇定道,我表态,我支持。
鲍会长点头道,好!只要有大家的支持,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够把脾女制度废除!一定能改变脾女的命运!
群众的掌声非常热烈。这时候,站在鲍会长身后的阿敢冲到了前面,他举起了右手大声喊起来:解放脾女!解放脾女!一时间,大家跟着喊起了口号,声音越来越大,回响在笔架山上空。
紧接着有人分发中国脾女救拔团宣言,安韵珍拿了一张认真地看了起来。阿敢走到了她跟前说,太太您好。安韵珍抬头一看,是你?你不就是救了我女儿的勇士吗?
阿敢道,正是,我是阿敢。太太今天也参加我们的大会了?安韵珍点头,是啊,早听说了鲍会长的善举,我们应该为解放脾女尽点力。阿敢接着说,为了筹备中国脾女救拔团,他花费了多年积下的家当和房产,现在正是他最为拮据的时候。安韵珍理解地说,是啊,真是难得,可现在厦门的报纸都在国民党控制之下,又没法通过媒体对外募捐。阿敢道,岛上不少富人已经开始行动,他们都在捐款捐物。今天倡议成立救拔团,也是为了让更多人参与进来,一起为解救埠女出力。安韵珍道,会的,一定会得到大家的支持。哦,对了,阿敢,请问你现在有没有考虑到我家来?
阿敢实话实说,不瞒您说,上次打伤了洋人,我已经被洋行开除了。中国脾女救拔团才刚刚成立,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是这样,没想到啊,为了救我女儿,真是难为了你。以后需要我的帮助尽管说……安韵珍没说完,阿敢便打断她,不客气,太太,我有事先走了。安韵珍看着阿敢离开,便随人群也离开了笔架山。
这天,安韵珍在准备钱和物品,老太太见她在整理箱子,以为她要出门,便问道,韵珍,你这是要去哪儿?是不是想去看博山了?
说到看龙博山,安韵珍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这岛上,能熬到可以去南洋与男人相伴的女人并不多,多数默守家中。安韵珍同样如此。不说出国,安韵珍平时连对面的厦门都很少走,这种对岛上生活的依赖和习惯很难改变。于是她只淡然地回道,我清点东西。
老太太叹道,我看你啊这些天忙东忙西的,是不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安韵珍见老太太这般关心,便将解羽沙卑女的事清跟她说了。老太太道,穷苦人家啊,命苦,没有办法,真是造孽。我那里也有些首饰,拿去当了吧。
正说着,周管家进了门,手里拿着一张请柬说,太太,英国领事馆送来了捐款宴会的请柬。老太爷接过一看,赞许道,捐款宴会,好事,也算是他们为脾女救拔团用了一份心。
没过几天,由周管家陪同安韵珍到了英国领事馆,里面聚集的多数是岛上的侨商,安韵珍见大厅里放着一个红色的箱子,便让周管家将钱放进去,几箱子的物品也随后交给了工作人员。等安韵珍捐完款正要出门,只听领事在说,各位,宴会马上开始了,请大家随后用餐。安韵珍对周管家说,走吧,我们来主要是捐款的,吃不吃饭无所谓。他们安排吃饭的目的是想再做动员。
早上阿秀从外面买菜回来,进门便兴奋地对小蔓说,有救了,有救了,我们可以逃走了。小蔓把泡在水桶里的双手抽出来,忙问,快说呀,怎么回事?阿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外面都在说,鼓浪屿有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他发起了中国蟀女救拔团,要救我们出去哩。小蔓不解地问,中国脾女救拔团?是做什么的?
阿秀接着高兴地说,就是来救我们啊。我自己逃也逃不成,现在有救我们的了,多好啊。小蔓激动得不知所措,惊喜道,真的,是真的吗,那我们可以逃走了?那,什么时候救,怎么个救法啊?
阿秀连忙从身上掏出一张传单递给小蔓,你看看,这是他们发的传单。小蔓皱起眉说,我不认字,你听他们说什么了吗?阿秀道,他们说了,上面写的意思是要求养脾人家马上解放脾女,让脾女进正规学校读书,家人不得随便打骂虐待,要享受平等地位;脾女可来救拔团避难,由团里收养,学习文化;受欺负又逃不出牢笼的脾女,救拔团会动武去抢救……不等阿秀说完,小蔓掉下眼泪来。阿秀急忙说,你别哭啊,还有哩,成立脾女收容院,按年龄大小送我们上学,到了结婚年龄的可以自由选择对象。
阿秀慎重地将单子收好后说,外面到处都是,很多人都看到了,大家都说好,不信你到外面看看。小蔓点头道,走,我们现在不用怕了,去看看。俩人正准备出门,何老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们身后,只听他一声大吼,你们在搞什么鬼?在瞎说什么?!
阿秀吓得脸一下白了,慌乱中把传单塞进嘴里。小蔓忙替她说,没,没说什么,我们想上街转转。何老板敲打着阿秀的脑袋,突然扒开她的嘴,从她嘴里掏出那张来不及咬碎的传单,打开一看,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阴着脸问,哪来的?阿秀小声回答说,街上捡的。何老板脸上的青筋鼓了起来,训斥道,谁让你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谁让你偷偷上街?小蔓担心阿秀会挨打,便说,是我,是我捡回来的,我们只是看了一眼,不晓得写的什么,我们不认得字。阿秀忙点头,是啊,我们不认得字。
何老板嚷道,那你放进嘴里干吗,怕我看见?是不是?别想着就会翻天,他姓鲍的能掀起什么风浪,你们是我买来的人,关他何事?你们给老子在家老实点,以后不准出门!何老板说完,又叫来保镖阿四把她们俩绑了起来。
半夜,阿秀和小蔓躲在被子里小声说话,小蔓说,阿秀,我的手痛死了,我们去找救拔团吧,不然,死了都没人知道。阿秀心里涌动彻骨的愤恨,担忧地说,怎么找,我们出不去啊,要不想法子逃出去,要不等救拔团的人来。
这年的“五一”劳动节,鲍会长组织了游行活动,他们一边游行,一边分发简报,还用话筒沿途高喊:不堪虐待的脾女,快来参加游行队伍,争取自由!争取自由!
阿秀和小蔓在家里听到了外面的口号声,激动得不知所措,她俩鼓起勇气打开了大门,看着游行队伍从门口过,阿秀回过头对小蔓说,走,我们跟在他们后面去。小蔓使劲点头,好,我们也去游行。
阿秀和小蔓跟在队伍最后面,阿秀眼尖,那人不就是救过人的镖师吗?阿秀走过去,阿敢认出了阿秀问道,小阿妹,你怎么在这里?小蔓接口说,我们也是脾女啊。阿敢这才知道阿秀的身世与苦衷,便说,你们要争取自由,快跟着喊口号。阿秀和小蔓一边走一边跟着喊口号,声音慢慢地大起来,不堪虐待的脾女,快来参加游行队伍,争取自由!争取自由!争取自由!争取自由!
队伍走过了几条小巷,当走到晃岩路上时,突然,阿秀和小蔓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是阿四发现她们出了家门,便带人跟在后面,趁她们不注意时,用布蒙住她们的脸,然后拖回了家。晚上的情景可想而知,何老板家传出了凄惨的哭叫声,阿秀和小蔓的身上烙上了烫伤的伤疤。何老板再次警告说,如果再跑, 自己上吊,绳子在这儿。阿秀横着眼望着何老板,牙齿紧紧地咬住嘴唇,心里像着了火一样。小蔓等何老板走开,便拿了绳子要往脖子上套,阿秀见状一把抢过小蔓手中的绳子喊,小蔓姐,你想干什么?!死不得啊!
5
第二天天还没亮,阿秀醒来的时候发现小蔓不见了。她跑出房门,到处都找,没见小蔓的身影,阿秀心里一紧,最后她转到了后院的井边,透过朦胧的雾,看见了小蔓正蜷缩在井前哭,阿秀快步跑过去,抱住小蔓问,小蔓姐,你在这里干什么啊?小蔓泣不成声地说,半夜我起床去解手,没想到碰到何老板,他……阿秀,我没脸活了,也活不成了……阿秀开始听不明白,看着小蔓委屈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扑闪着泪花说,不要这样想啊,走,回房去,你不能死的,你死了扔下我怎么办?
回到房间,小蔓又哭丧着脸说,姓何的说了他要把我卖到妓院去,还说反正我已经……阿秀使劲摇头说,不行,不要啊。要不,你先去庙里避一避,有好心的人会到那里烧香,他们可能会收留你的。小蔓问,那你呢?阿秀一时也没了主意,但她很快镇定地说,我们一起逃怕被发现,你走,我来盯着,要逃,就现在。
你不走,他又会来欺负你的,一起逃吧,啊?小蔓急得摇动着阿秀的肩。阿秀为难地说,不行的,俩人逃肯定走不了。你先走,我肯定能出去,救拔团在,我想早晚会有机会。
俩人耳语了一阵,便轻手轻脚地一起走到了后院侧门,阿秀掏出钥匙,把小门拉开,一把将小蔓推出门外,说声快跑,便随后紧锁了侧门,匆匆往里走,刚走到井边,保镖阿四伸着懒腰出来,他朝阿秀吼道,这么早偷偷摸摸的搞什么鬼?阿秀回道,我打点水去浇花。
谁知道阿四接着跑到后院侧门去拉尿,等他回来,阿秀见他手里拿着一块手帕,心里便慌了,那可是小蔓掉下的。阿四把手帕丢在阿秀面前,阿秀连点头,谢谢,刚才我手帕掉了。
掉你个头啊?!说,你在搞什么鬼?阿四问得阿秀的脸一阵阵红。
等何老板起床后,阿四报告他说,小蔓不见了。何老板鼓起他的鱼眼睛指挥道,把小蔓找回来!把阿秀吊起来!
这?怕那姓鲍的知道,万一吊死了麻烦可就大了。阿四也害怕了。何老板呵斥道,你莫非怕他不成?!他管起老子家里事来了,我还可以告他。
小蔓本想去日光岩的寺院里,在路上有幸遇见了阿敢,阿敢将他带到了脾女收容院。小蔓成为院生后,救拔团立即通知了何家,并在报上刊登了消息,宣告小蔓已受到保护。
何老板这天看到报纸,气急败坏地对管家说,去找姓鲍的谈,把人给老子要回来!阿四为难道,一旦脾女进了收容院,就很难要回来了。何老板不耐烦地吼起来,他算老几,老子偏要跟他斗到底!
这天安韵珍来到了脾女收容院里,她是给脾女来送衣物的。正好遇上鲍会长在,安韵珍急忙问,会长,听说最近你们遇到了些麻烦?鲍会长愤J慨道,国民党党政军警及司法当局早已对我们的行动不满,他们这是故意找碴儿,说脾女救拔团没有履行民众团体登记手续,是非法组织,所有军政法机关都有权取消和镇压。
安韵珍着急地说,怎么会这样?你们这是正义行动啊。
他们正说着,阿敢进来了,他急匆匆地对鲍会长说,刚才得知的消息,法院宣布了蟀女救拔团的领导人触犯了刑法,犯“破坏家庭罪”,说要受法律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