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齐襄公明白父亲为什么没给彭生延师授学的原因:这个彭生不单跟自己一样不捧书本,大字不识几个,还喜欢整天打打杀杀、戏戏后宫的女子。满朝文武对彭生的印象极坏。据鲁妃“揭发”,彭生早就成为后宫女子人人自危的“野兽”。他曾经要看一个宫女胯下之景,宫女不从,他竟然强行扒掉她的裙衣,看罢,一时性起,竟然用刀刺进去。发生这件事的时候,齐僖公还活着,用权力严密封锁了此事,但还是让善于收集“隐私”的鲁妃知道了。鲁妃问齐僖公怎么办,齐僖公说,看来,彭生是不能主持国事的,我告诉太子,百年相续之事,依祖上规矩兄终弟接。有这个话,鲁妃的心里就别提多高兴了。可惜,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彭生知道后恨透了爷爷齐僖公,发誓要报复。他报复的办法也很独特。齐僖公死后第二天,彭生悄悄招上两个爪牙,跑到齐僖公病榻旁的屋里,从那里捉走齐僖公病倒前刚刚纳进的妃子,扛到僻处,不顾对方挣扎反对,先奸后斩。最为可恶的是,他见女子胸部特别丰满,竟然用拳头击了几拳,然后用脚上去踩踩,最后用刀割下来!这件事,自然是被诸儿瞒下,但鲁妃还是知道了,并且拿到了证据,紧紧攥在手里,不到时候不轻易“出牌”!她要出牌,就是重拳击诸儿!现在,诸儿给彭生聘师,她寻思,现在还不是亮出齐僖公话的时候。凭他彭生的德行是不可能做主公的,就是做了,也没人服的。那一刻,能上台的就只有纠。影响纠接位的不是小白,也不是彭生,而是公孙无知,这是鲁妃非常清醒的事。眼下,她要做的事,就是让公孙无知与诸儿斗,这一斗,必然两败俱伤,她坐收渔利。从哪里引火苗子呢?鲁妃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她开始时不时地在彭生面前说小白如何精明的话。果然,彭生迅速把话传到诸儿耳里。不知底细的诸儿问管仲:彭生说小白有大谋,这话你怎么看?
管仲:姬突能够进入栎,你就不想从郑内部来解决他们的问题,显示出你超越你父亲的能量?
诸儿乐了:这倒是很好的建议。你为什么答非所问?
管仲:彭生说小白有大谋,这是彭生说的吗?彭生是替人把话带到你这里。
诸儿:你对彭生延聘师傅一事怎么看?你们中间谁愿意做彭生的师傅,我想让你去,你与召忽两人教一个纠,没那必要嘛!
管仲:我不这么看。先主定下的事,到了你手里立刻就改变,这样是不好的。天下才士多的是,为什么不另聘一位?免得有人会说我把教纠的一套都搬给了彭生。日后彭生不如你意,我可就担当不了这责任!
诸儿觉得也是。又问:依你看……
这时,鲍叔牙从路上过来,管仲一眼看到,指指道:叔牙这么急,一定有什么事。诸儿点点头,向鲍叔牙走过去。只见鲍叔牙远远站在台阶下向诸儿施礼,然后大声问道:主公最近特别关心公子们的读书,还给您的儿子彭生延聘师傅。这么好的事,请你让我去做你儿子的师傅吧!
诸儿看看管仲,不解地问:你们这是?一个找理由推卸,一个主动要求。你们这样做,我该怎么办?我去看看小白。嘴里说着,也不容管仲说话,抬腿就走。
管仲只好暗示鲍叔牙随着齐襄公一起朝小白的学斋走去。
快到门前时,鲍叔牙急奔到前面,站在学斋前迎接齐襄公。
齐襄公站住,眼光越过鲍叔牙的肩朝屋里的小白看。
鲍叔牙明知齐襄公关注小白,仍然施礼,然后道:小白是没希望接你位的,请你放心。
诸儿被这猛来的一“棒”敲得有点受不了,怔了怔,想发作骂人,但还是忍住了。脑子一转,脸色温和地说:你就想甩了小白做彭生的师傅?想也不能这样啊!你丢下小白,让人指着我后脊梁骂昏君吗?说着,侧身看看管仲,问道:夷吾先生,你说呢?
管仲心里很明白,嘴上却说:人在做,天在看。谁都明白啊!
诸儿接过话说:是啊!你叔牙先生能知道这个时辰,上天安排好了明天让我们吃什么午餐了吗?话不能说得那么肯定啊。说完,再次抬眼看着站在门里的小白。见小白站在那里呆呆地发怔,齐襄公突萌爱意,从鲍叔牙身边擦过,走进门,来到小白面前,伸手摸了摸这个还是孩子的弟弟,只见他额上冒冷汗,手掌冰凉,顿时吃惊道:小弟生病了?
惶恐不安的小白,摇摇头。
鲍叔牙口无遮拦道:被你吓的。
是吗?诸儿问小白。
小白慌忙跪拜:见过主公,请主公恕罪。
诸儿双手扶起小白,安慰他:好好读圣贤书,主公指望你啊!
小白:请主公放心,小白读圣贤书,修身养性,如能为主公效力,便是小白今生之大幸。小白绝无其他非分之念!
诸儿:小小年纪,真的这么想?
鲍叔牙:他就是这么想的,他想做个平民,一日三餐温饱。娶个女人做老婆,也不想三房四妾。你说,他这种境界,主公让我做他师傅,实在没必要,费了您的钱财不说,还误了我的前程啊!我还是愿意去做你儿子彭生的师傅,那是个看好的前程,谁不想啊!
听这话,诸儿看看小白,见孩子脸上的神情渐渐自然,心慢慢放下。瞧这熊相,哪有一点点抱负与出息的苗头,凭什么能耐与我争主公之位?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想到这里,倒也明白鲍叔牙说的还真是大实话。他看看鲍叔牙,然后面对小白,嘴里不高不低地说:不管做人做官还是接我的位,学问是不能少的。好好听师傅的,我去看看纠弟……
鲍叔牙:我去做彭生师傅的事,主公您还没答应哩!
齐襄公看看管仲说:彭生延聘师傅的事,还是等一等吧!说完,抬腿朝外迈去,一路的步子都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纠的学斋与小白相隔不远,齐襄公到时,院子里站着鲁妃,她正在赏花。见齐襄公进来,她转过身来,看着齐襄公。诸儿对这个来自鲁国的后母还是有点惧怕,在她的手里,掌握着自己许多丑事的把柄。
鲁妃见齐襄公身边只有管仲随着,咬着嘴唇,垂首思忖后,迅速昂起脑袋,向齐襄公施礼,然后直言不讳地说:你给彭生请师傅,他愿意吗?他若不愿意,你哩,还要硬做。满朝文武无一人赞成你的想法。你这是何苦?
被她这迎头一盆凉水泼来,齐襄公倒是要正眼看看她:依你应该如何,愿听赐教。
鲁妃:你父亲在位三十三年。你年纪轻轻,与你父亲相比,你当这主公的时间还长着哩!你看你戏小女人来劲的道行,没个六十年,不肯歇。何必这么着急立太子,不嫌太早了吗?硬生生让人觉得你把自己朝老里推!
齐襄公是个粗人,哪里知道鲁妃是在糊弄他,鲁妃这几句“迷魂汤”灌得他晕乎乎地沾沾自喜起来。鲁妃见他入圈套,顿时高兴起来,亮出了本意。她说:齐国不是周天朝,你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城邑分封,把你看不顺眼的打发远处去。
在一边的管仲听到这里,明白了鲁妃的用意,他不想介入这种事,转身走到召忽身边,看纠练字。两耳却也不放过他们说的每句话。
齐襄公:父亲把我们四个都看作手心手背的肉,可有人却不把我当回事!葬礼上的事,你也看到了。
鲁妃知道他说的是谁,顺着杆子朝上爬:是啊!扎在眼前,眼睛鼻子天天碰着,不是事儿啊!那种人啊!你若真让他做点事,怕也得有个人跟着才行。
这话说到了诸儿的心上。他叹了一声,眼睛望着远处墙上的那棵草,思忖良久,抬眼看着鲁妃说:我三个弟弟,除了无知,不还有纠与小白吗?
鲁妃:纠与小白都还小,他们不会有什么想法……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公孙无知真不省油啊!齐襄公叹道,老昏君生前把他当己出,我现在能把他怎样?
鲁妃:现在的齐国谁当家?还不是您说了算。说千道万,他有那么好的待遇,那是你父亲对他的恩赐,他倒当起真来了。如果是我,一抹到底。当然,留几亩地让他衣食有着落还是要的……说完,把袖子一扬,腰扭腿动,朝外走去。嘴里漫不经心地落下话:男人啊,有时就是比女人还寡断难决!
诸儿见鲁妃离去竟然不与他招呼,气得转身朝外走,把一盆怒火要泼向公孙无知。可怜的公孙无知还在戏着美女,压根儿不知道灾难的来临。
管仲的心里比谁都明白,治了公孙无知,后面该轮到谁,他心里已经明明白白了……
四
齐襄公再次与上卿竖曼提为彭生延师的事,意在刺激公孙无知挑起战火,他就能借“火”灭了他。
上卿竖曼听诸儿说要放弃给彭生延师,老头儿很是诧异问道:提的是你,放弃的也是你。你应该明白你是主公,一言九鼎啊!
齐襄公叹道:这孩子不宜学典籍,只能武治天下。
上卿竖曼点点头说:武定天下,文治世道。你的孩子那么多,过几年从中选一位就可以了,不要急着太子的事。老臣私下想,主公这样做,是不是对公孙无知有些不放心?
不愧是老臣!齐襄公敬佩老头儿的洞察力,只好实话实说:上卿所言极是,有什么好办法吗?
上卿竖曼脑子好使,眼珠一转,把球踢出去:管仲有些头脑,你可以向他询问,如果他对你不说实话,那就表明这件事你不能做。如果他暗示你什么,你就知道是可以做。
齐襄公不解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上卿竖曼告诉诸儿:管仲胸怀天下,只要他愿意替你使力,你一定能重振父辈“诸侯小伯”的霸业。眼下,就看他能不能看中你,辅你成大业。老臣老了,你指望不上啦!
齐襄公乐道:这还不好说,我待他不薄的。
上卿竖曼走后,齐襄公就把管仲喊了来。他远远看到管仲走来,立刻走出朝堂,在丹墀前站住。管仲见他亲自迎出来,如此大礼,他立刻在丹墀下站住施礼。
免礼!齐襄公扬了扬袖子,对他说,我想把为彭生延聘师傅的事停掉,让他与其他公子一样上大学堂。说罢,两眼盯着管仲看。管仲不说话,很久,很久。齐襄公不乐地问:你怎么不回答我?
管仲施礼道:主公,我已经回答你了。
齐襄公:我没听到你说话呀!
管仲:主公眼睛一直与我对话的嘛!我已经在表情上告诉你,我与主公的想法没相悖。
齐襄公: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管仲点点头,不再说下去。
齐襄公急了,提高声音说:你说话呀!
管仲只好说:周公旦时,他身边有个叫胜书的人被周公旦喊去问话。胜书向周公旦进言说:厅堂小而人多,轻声说话,别人听不到,大声说话别人都知道了。你说,有事是轻声说还是大声说啊?周公旦说:轻声说。胜书说:有这样一件事,如果说得很轻微,那一定说不清楚,说不清楚就办不成事。你说,我该轻轻地说,还是不说?周公旦说:不说。胜书立刻明白了,在胜书的说与不说之间,周公旦已经从胜书的表情与动作中明白了他要说的什么事,达到了“说”的效果!
齐襄公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你再说明白些。
管仲又告诉他:胜书用“不说”的方式向周公旦进言,而周公旦能够不待胜书开口即听出了他要说的意思。这种听取意见不待开口,就是胜书的“不言之谋”与周公旦的“不闻而明”,心照不宣。他们可以在耳不闻而眼可传的默契配合中达到两人都要的效果,这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呵!如果在大堂上进行谋划不用声言,事情不让旁边的局外人知道却能做成,这不就更高一筹了吗?商纣王在周放了很多耳目,却不能窥见周的许多秘密。这就是周公旦充分运用了自己与胜书这样的志士贤才心灵默契所产生的好效果。当然,用表情来沟通与表达,这需要君臣之间的密切配合,需要一种心灵的默契,更需要君臣间长期磨合才能达到。这也是体现周公旦的仁政的关键,****是绝对没有这些长处的。周的仁政能够与志士贤才从心灵上沟通,这就是周能够胜过商的关键!
齐襄公听罢,敬佩不已,下丹墀手拉起管仲:走,我们到那边的花园里走走,听说,梅花已经开了。
就在这时,上卿竖曼来了,说是有要事相告。管仲见状告辞。齐襄公准允,看到管仲离去,提高嗓门嘱道:明天我再喊你。说完对上卿竖曼低声道:上卿对我厚爱啊!上卿竖曼笑笑,随他踏上丹墀,步入朝堂旁边的一间屋。这是当年齐僖公与要臣议大事的所在。
两人在那屋里一直待了两个时辰。
离开齐襄公的管仲直奔鲍叔牙家中,告诉鲍叔牙,必须马上离开这里,而且是带上小白。
鲍叔牙不高兴地回道:小白带不带都没有关系,我走不走也没有关系。只要我不做小白的师傅,我就没危险。
管仲:小白可能有危险。身为臣子,视主子生命高于自己,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义士,天下敬仰的英雄!你若不能带小白走,那我带他走吧。
鲍叔牙:你怎么能走?你一走,齐襄公一定要找你,那就麻烦了。
管仲:看来,你还是明事理的。我实话告诉你,你带小白先走一步,我们要不了多久也会离开的。在齐襄公手里的齐国,会有几次大乱,与其看着齐国乱,不如躲开!
门外奔进小白,扑通朝鲍叔牙跪下,泣诉道:师傅,请你带我离开这个地方吧!我再也不想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鲍叔牙见小白下跪,赶紧上前扶他。管仲也过来拉起小白。
管仲对鲍叔牙说:这世道很黑,也很亮,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什么时候亮。所以,能够耐心等待,都是好事啊!但是,在人家眼皮底下胆战心惊地等待,总没有寻个安全的地方快乐地等待好啊!
这时,门口有人来说,高傒来看望小白。
来得正好。管仲对鲍叔牙说:高傒是齐国公室望族,又居卿位,他是看着小白长大的。此刻到来,一定是关心着小白才来的,赶快请他。
不用请,我来了。随着说话声,院门口迈进了高傒。
高傒到后,三个大人商量一番,高傒提出,只有一个地方能去。
去哪里啊?小白颤抖着声音插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