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管仲与鲍叔牙是趁着隋侯出兵的机会,随大部队一起离开隋都的。出城后,两人选择了一条小路,朝北走。他们没想到,就连这样的小路,楚军也早早埋了伏兵。隋都通往外面的所有大小通道都封阻了,鸟儿飞不出一只,兔子溜不出一个。庆幸的是,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更为庆幸的是,楚武王为了对天下称霸,改变了政策,顺应周朝礼仪,废除吃俘虏人肉、取消将俘虏作为奴隶变卖等一系列法规!军纪严明,礼待俘虏。楚军见他们身强力壮,特别是管仲,一脸的精明,头目就动员他们参军。两人将计就计,隐名埋姓参加了楚国的正规军。没想到,事情会那么巧,他们会被送去管理战马,在养马场里再次与圉人相见。
原来,圉人离开隋国后并没能够回家乡,半路被人捉了当奴隶贩卖,途经一个正在恶战的战场,所有人都成了楚军的战利品。在楚军中,圉人凭着自己的养马技术,得到信任,出任楚军的圉人。
他乡遇故人,大家都分外高兴。多年的漂泊,让管仲变成了一个遇险不惊、逢喜不乐的人。他提出,不能在这里养马,要出去。现在,天下正在大乱,周礼受到践踏,人心没有良知。只有维护周室天子的皇权,诸侯各国听命于周室,天下才能有良好的秩序。当下,首先就是要反对楚武王随意欺负小国弱国的行为。圉人告诉他,想称王称霸的,何止一个熊通,秦国比楚国更想称霸!鲍叔牙说:在大江东边,有个叫吴国的,也在做这梦。管仲点点头: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做这梦哩,天下已无序可言。我一定要出去,还要想方设法制止这种事的发生,只有制止了,民众才有大安的可能。
见管仲离开的意志很坚定,圉人便偷偷选了三匹良马,备好了路上的食物。在一个黑夜,三人趁着夜深人静,偷偷溜出军营。谁也没想到,就在他们跃上马准备冲出去时,突然四下里冒出无数火把。一位将军横舞两根石鞭,拦住他们,左右相挡地大喊:还不快快下马受死!
圉人见势不妙,从怀里掏出一物塞在管仲掌心,低语:此物见证我。随即策马奔到将军面前道:这事与他们无关,请放他们离开。
将军:楚王早就得知你们谋反的消息,派人观察你们的动静已很久,更知道这个管仲就是隋国的细作,他还是郑国颍邑人。如果他带楚王去找铁精,楚国将赦免他一死。否则,必死无疑。圉人早就听管仲说过铁精的事,料想管仲不会答应。果然,管仲对圉人大声喊道:你快走,我走不掉,留下也是死!鲍叔牙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石子朝前面一个火把掷去,打灭了火把。大喊:你们冲出去,我护后!管仲见鲍叔牙动手,也不示软,掏出石灰包朝将军脸上掷去,只听将军喊了一声“哎哟”!两只握石鞭的手在黑夜里乱舞起来。管仲趁势冲出了军营。圉人却在出军营辕门时被射来的箭伤了右肩,落下马。鲍叔牙回头去救,圉人大喊:快走,让夷吾照顾好我妻儿!鲍叔牙策马回救:不行,你一定要随我们一起走。管仲拦住道:回去大家死,现在就跑,还有生路。快走,我们照顾好他的妻儿吧!鲍叔牙见火把拥来,再不走,真的逃不脱了,只好与管仲一头扎进夜幕里。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完全没了声音,两人才放慢速度。天亮后,两人来到一个小城池,城里的军爷把他们扣住。鲍叔牙上前告诉他们,自己是生意人,遇上楚军与隋国大战,行李包裹都没了。人家相信了他们,准予进城。管仲与鲍叔牙在这里做了简单的休整,继续向前。
半个月后,管仲与鲍叔牙来到了颍邑。
这是暑夏的一个下午,太阳高高悬在半天上,热辣辣地灼人。城门大开,没人守护。走进城里,大街上静静的,看不到人影。偶尔遇到的都是抬着棺材送葬的队伍,这些人走走停停,没精打采,有气无力。两人感觉奇怪,来到邑官衙门前,终于见到一个精神好的衙役。衙役见到管仲鲍叔牙,立刻高兴地笑起来道:嘿!见着了活人。
管仲与鲍叔牙下了马,过去见了礼,问情况。对方告诉他们:城里流行瘟疫已经三月,几乎死得差不多了。你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管仲说:我是这里人。对方听他这么说,仔细打量了他,叫道:啊呀呀!你就是夷吾,管仲啊!我是你的街坊管十八。管仲也认出了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街坊。两人重新施礼,就近寻家酒店坐下,喊了些酒菜,边吃边聊。从管十八的嘴里,管仲知道城里东大街早已没一家人齐的了,自己的母亲也死于瘟疫,是管十八与邻居们一起将她老人家送走的。管十八的父母也没了,他就到衙门做了衙役。管仲问起了拿走自己过关文书的胖墩。管十八想了想:那年他来时,我还小,后来就再也没见过。哦,想起来了,他用的过关文书是你的,给邑官喊去查问的,打那就再也没见过他,也没他的消息。
饭后,管十八陪管仲去了墓地给管母磕头拜祭。回到空空如也的家里,鲍叔牙陪管仲停留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管仲告别管十八时,管十八希望随他们外出。鲍叔牙看看他那身材,想带他走。管仲使了个眼色,鲍叔牙却还是想带他。管仲只好告诉管十八:外出的风险很大,闹不好就被捉了做奴隶卖掉!等我们做生意安定后,一定回来喊上你!管十八听他这么说,便不吭声了。路上,管仲埋怨鲍叔牙说:我们此去是一条什么路,你看得到吗?好好的人,他的活头还很大,为什么要拉他进来。他不知道我们去干什么,你又不能对他说,我们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吗?以后,不到我们成就一番事业,不可以随便拉人进来,你以为是帮人,可如果坑了人,他们家世世代代都会埋怨你……
两人到了圉人家乡,找到了圉人家,院里空无一人。到邻居家打听,才知道圉人老婆几年前改嫁去了另一个地方。听说那人待圉人女儿不好。两人问清楚地址,赶到那地方。只见门前一条小溪边,有个瘦小的女孩子正在艰难地洗着衣物。管仲上前问她话,还没开口,屋里冲出一个男人喊道:你是什么人!想要她吗?一个贝钱,带走。紧接着,后面出来一个憔悴的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哀求地说:当家的,你别这样,万一他爷回来,我不好向他交代啊!那男人说:你等了他十年,他来过吗?连个子儿都没捎来,你和她吃我的,穿我的,光她一个人就吃掉我半壁家产……
鲍叔牙上前道:你这人毫无人性,她一个弱小的女孩子,能吃掉你半壁家产?
管仲说:说明他没家产,靠这女孩子漂衣挣钱嘛!你问他愿意我们带走她吗?
那男人恼起来:你们是什么人?敢来管我家事。鲍叔牙说:这家事,我们管定了。管仲问那妇人:你夫君是在王室做养马官的?妇人点头,正要说话,那女孩子跳起来,跑来问:是爷有信来了?管仲点点头,把圉人的信物拿出来。女孩子接过去,捧在手里,满含激情地看着,爱不释手。不料,那男人嘴里喊:又来个骗子!一把夺过,朝水里丢,鲍叔牙眼明手快,一个弹跳,半空中接住。管仲从鲍叔牙手里拿过,对那妇人说:这是你丈夫亲手交给我的,你看看,是不是?那妇人仔细看了,连连说:这正是他的。然后对那男人怒斥道:你太不像话了,你想杀人灭口吗?说着,她把手里的男孩朝那男人怀里一塞,拉起女孩子,对管仲说:你一定是军爷,请带我母女去见我丈夫。
鲍叔牙正要说好,被管仲拦住。管仲问那男人:怎么办?男人抱着孩子,那孩子不听他的,哇哇直哭。倒是女孩子过去把孩子接过说:我弟弟是我娘生的,不能留下,我们带走。孩子在女孩子怀里,顿时不哭不闹了。男人看着大家,什么话也不说。管仲问他话,他摇摇头说:让她们去吧!
真正把这三人接了,管仲这才感到一种压力。将他们带到客栈住下。管仲与鲍叔牙商量,不能把圉人死的消息告诉这母女俩。鲍叔牙急了:不说,那能瞒一辈子吗?管仲说:能瞒多久就多久吧!我们现在到你家去看看你家人,将他们带去,如果能住你家,就住,不能,也在那里租个房屋安顿下他们。
鲍叔牙也觉得这个法子好。
到了鲍叔牙家乡,他家人出来接待了大家。鲍叔牙的老婆在离开后生了一个女儿,现在已经很大了。大家都很高兴,说起当年的事,鲍叔牙老婆叹道:那么多人做了楚军的细作,结果,一个都没能活下来啊!现在好了,街坊邻居里没人再想做那游手好闲来钱的事啦!鲍叔牙老婆原先在南北货铺子里做过丫环,这回便让鲍叔牙拿些钱出来,在家乡也开个南北货铺子。管仲想想也好,让圉人的妻女也参加。大家都很高兴。
他们住了半个月,把家里的事都安排妥当,管仲便提出要外出。鲍叔牙看看,这家交给几个女人也放心,便随管仲出发。
管仲心里惦记起季梁说的那个“召忽”。
[1]熊渠:第一代国君熊绎的第四代孙。
[2]拒:方阵的意思。
[3]见《史记·楚世家》:“吾先鬻熊,文王之师也,蚤终。成王举我先公,乃以子男田令居楚,蛮夷皆率服,而王不加位,我自尊耳。”
[4]周成王姬诵封熊绎在今秭归县东南的丹阳。此刻熊通也定都丹阳,但这个丹阳不是熊绎的丹阳,而是今枝江,新建国都仍称丹阳。最终还是由他儿子在公元前六八九年实现迁都,这个地方,今天我们叫它纪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