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管仲嘴里应着,拉起鲍叔牙就朝山下跑,早把见母亲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俩人来到颍邑西城下,守城兵卒见两个年轻人过来,大喜过望,连忙拦住。不等对方说话,管仲疾呼:我们要见邑官,有要事相告。守兵喝道:还不快快去报名入伍!另一守兵过来问:你们是何人?有令牌没有?
鲍叔牙知道,令牌就是过关契书,慌忙拿出递上。管仲的早给了胖墩,他赶紧说:兵爷,我是这城里人,住东门大街上,我的过关契书在朋友胖墩手上!
守兵甲看看他:你找我们邑官何事?
管仲脑子一转,假装看看周围,悄悄告诉守兵甲:前线军事秘密。
守兵甲想不理睬,但眼前这两个人又不像坏人,便将他们带了去见颍邑邑官。
全身甲胄、骑着战马、就等迎敌的邑官刚刚接到通知,前线隋军进攻勇猛,黄昏可能会攻城,要他带兵守住西城。听说来了两个年轻人有前线消息,赶紧相见。双方在凉亭相见,管仲见面就对邑官提出自己的看法。他认为,现在不宜出兵,迎对远道来的隋军,应该以逸待劳。邑官颇感兴趣地问:依你这么做,兵逼城下需要做些什么?管仲落落大方地侃侃而谈,告诉他,现在可以从僻门出一支伏兵,于城外五里墩山中暗中埋伏,不轻率用。待隋军驻下,另派一支小队骚扰而不迎战,让远道而不熟悉地形的隋军食不香,睡不安。城中留老弱妇幼,专在城墙上等待隋军攻城时朝下丢石块、滚木。不日隋军定会退走,退走的必经之路,就是五里墩!
好计谋!如此前面骚扰,最后两面夹攻,隋军必败!邑官赞许道。说着,倒也开始认真地打量起他们来,然后问他姓名,听说是管仲,笑道:啊呀呀!你就是管严仲管山的小儿子吧!你父亲我知道,曾任齐国大夫,后来到晋国去未竟而逝。周天子同室之后嘛,可敬可贺!你的建议很好,我可以照办,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军师!
依管仲所说,邑官先挑精兵五百,从僻道出城,悄悄潜伏到距刚才管仲与鲍叔牙观战的山前方更远处,一个叫五里墩的地方。备好山石与滚木,弓箭手备好带毒的箭头,组织有力气的妇女专任城上掷投手,年轻精干身手灵活的妇女们则操练兵法,负责城中巡逻,防止隋人与楚人的细作混入……
管仲提醒道:楚隋联军,合则大,分则散。从眼下的情况看,楚攻寿邑未下,那就更不用谈攻棠、郧或占九夷一角的梦了。但他们挥师转过来与隋军一合,将蔡侯的联军切开,分而歼之,我们的城就危在旦夕了!
是啊!邑官问,那怎么办?
管仲:眼下必须将我们的情况迅速报告给蔡侯的联军,让他们早作防备。
邑官立刻依管仲的意见,修书一封,密送蔡侯之处。
令人遗憾的是,蔡侯收到颍邑的密件,并没当回事,他认为楚隋联军此番目的是北上吃掉申国,顺汝水上行进攻周国都。蔡侯这一分析的来源是楚国细作放的“烟幕弹”。事实上,凭楚国目前的实力,根本无法达到。释放这颗“烟幕弹”,为的就是麻痹蔡侯率领的诸侯联合部队,调虎离山,让蔡侯联军乖乖让出淮水东下的通道。
蔡侯与多国部队上了当!
三
五天后,隋军开始城下叫板。
邑官带着管仲到城上观看,只见远处隋军如蚁一般。探马报告,楚军从水路攻寿邑与凤夷、阳夷的兵退下后,迅速集结北上,此刻已与隋军合在一起,号称三十万,誓言不日攻下颍邑,驻足不再走了。蔡侯的诸侯联军为防楚隋联军北上,都布置在三百里外上蔡国都的汝水一线,想调也来不及!邑官听到这个消息,脸色顿时煞白,他心里很清楚,就算城里全是兵,也不足数万啊!他问:蔡侯为什么不留应急之策?
探马报:隋军切断了诸侯联军的粮草,蔡侯正在激战。
邑官:棠、郧等国之师,是否应约而来?
探马:未见动静。
完了!邑官大叫,顿时瘫倒在地,等众人将他急救过来,邑官问:管仲何在?
众人这才想起管仲,慌忙寻找,四下不见。邑官焦虑,思忖:仗尚未打,作为自己相邀的军师焉能人间蒸发?他命令部下去管仲家中寻找。
很快,去管仲家的人带着管仲留下的信回来。信上说:楚狼凶残,善良的蔡侯轻信楚狼放出的谣言。就算你的颍城固若金汤,在强大的楚隋联军面前,仍然小若卵蛋。以卵击石,焉不破碎,与其遭蹂躏,不如忍气吞声,暂且城头换狼旗,以保一城生灵活路。再则,这也是暂缓之计,楚隋联军进城,无非掠些女人与财物而已,他们想长驻的主意尚未成熟。这城的邑官,仍然会是您!楚隋联军一旦退出,蔡侯之师必然会进入,他不入,郑国就要进入。城头依旧飘蔡侯旗,于你,无任何损失。而我就不同了,一旦楚隋联军知晓城中组织女人起来抵抗的主意出自夷吾,管氏一族数百年前的灭顶之灾,必将重演。故我只能离开……
奇人!奇人!奇人哪!邑官读罢信,对手下人喊道,你们可曾见过这样的人?!
一将军插嘴:再奇才,临阵逃脱,不是可造之人!吾若再见,当众蔑视!
此时,颍邑东门水关前,一叶小舟正接受检查。守兵上舟,见舟中管仲正伺候躺在舱板上的母亲。守兵认识管仲,慌忙施礼。管仲镇定地抬掌回礼,继续侍奉母亲。守兵退出,舟头站立的鲍叔牙正与另一守兵对话。守兵问鲍叔牙:军师要去何处?鲍叔牙耳语:邑官大人要军师去东边搬救兵。守兵点点头,对岸上喊:开闸!说完,跳上岸去。
过了水关,行不足半里,岸上有追兵过来,问:此船可是管军师乘坐?
鲍叔牙已经换了行头,岸上兵卒没认出他,回说:不知道,此船上只有病危老妪。
停下!岸上吩咐。
船停下靠岸,兵卒上船。船小舱空,舱板上果然躺一病重老妪。众兵卒遍寻不见管军师,只好放行。船慢慢前行,出去数里,四下无人处,船尾下水中跃出一人,鲍叔牙赶紧上前拉他上船。此人便是管仲。原来,管仲估算到城中正在寻找他,出城这事,邑官会在第一时间得知,并派人前来追赶。果然如此。现在出城已远,估计楚隋之军攻城正白热化,焦头烂额的邑官顾不上他了!
鲍叔牙:此去何处?
能有什么地方去啊!管仲站在船头,对天长叹道,天不助我!蔡侯啊蔡侯,你虽有勇猛,却无智慧,活活上了楚狼的当,还有什么好路可走!那楚军虎狼之师,颍邑城里的父老乡亲要遭涂炭了!
鲍叔牙:顺水而下,不日就入淮。是否去徐国?
管仲:好。
一个多月后,到了一个地方,船停下。管仲走出船舱,在岸上转了半天,回来对鲍叔牙说:你看那远处的山,山形如梁,人称都梁山。山上盛产一种植物,当地人管它叫“梁午草”。地下的块茎秋天收了晒干,可以治伤口淤血。当年泰伯奔吴,路宿此地,考证出那草就是神农说的泽兰,一味好药,块茎更有价值!
鲍叔牙:那好,我们就去弄些那草与根,运到中原去,变卖成钱,就是生意啊!
管仲:主意甚好!
四
又数日过去,船到三江汇合处。船靠岸,问人家是何地方。回说,下水。
鲍叔牙费解:怎么叫下水,是宰猪的地方吗?人家看看他,不再理睬。
两人把船拴好,上岸寻着一个客栈,三人用了饭,让管母先回船休息。两人上街打听。一条很小的街。问了人家才明白,东去顺水几十里就是夏汭(今安徽寿县),方言读成“下水”音。此地很小,基本没地名,问起来,就借夏汭称谓,或者叫河口。管仲明白,东去夏汭,州来、淮邑,离徐国国都所在的泅就不远了。
回到船上,继续东行,很快就到了夏汭。
上了岸,寻个店家住下,两人先到街上看看行情。一路走着,鲍叔牙说:这个夏汭,前一阵子楚隋联军伐蔡,楚不是想占领夏汭的吗?没占成嘛!
管仲:楚不怕蔡桓侯而是怕徐国!如今敢与周朝分庭对抗天下、公然称王的,就是徐国!徐国称王,不关你周的事,他们是夏的遗臣。大禹分天下九州,将伯翳子若木封于徐,名徐国,徐国又称徐夷、徐方。周穆王时,徐国已传三十二世,到今天的周桓王,又过去十世。徐国势力强大,一直为九夷盟主,“陆地而朝者三十六国”。楚国怎么是它的对手?九夷之地的淮夷,雄风非徐莫属啊!
你肚里的学问真不少!鲍叔牙羡慕道,我要跟你好好学学,省得人家问我,我一无所知,都要你这弟弟出头露面摆场子……
管仲:说心里话,如果没你,我真的一点生活的勇气都没有。看鲍叔牙不理解的样子,管仲真诚地说,你让我知道,作为儿子,不应该老是给母亲添累,要设法让母亲快乐。可我,给她老人家添了多少累啊!每遇事,我都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一次次都是你支持我,要不,我能逢凶化吉吗?我们啊,比亲兄弟还亲。我们生生死死都不分开,将来,如果我们两人谁有出息,一定帮助没成功的。
鲍叔牙高兴地说:那是自然的。见管仲有些伤感起来,赶紧扯开话题说,你说,那楚熊能把周昭王给淹死,就不会弄掉一个蔡侯?
管仲:楚熊治个蔡侯,还不是小菜一碟啊!只是楚人都太坏了,弑父杀兄,都只为当国君,好私利。如果他们真正君臣一心,全国上下一心,莫说蔡侯,也莫说淮夷,更不说徐国,这周天下都可能是他们的!
鲍叔牙问:那么楚熊之足,为何不涉淮水?
要问楚人到没到过这里,应该说,到过。周穆王曾经鼓动楚人与他一起讨伐徐国,来过这里。那大约也是夏日里的云头雨,连地皮都没湿嘛!现在楚人想来,天天都想这都梁山上的药草、铜、锡、铁精,只是实力还不够,一旦够了,会来的。你没注意到,在楚熊边上,还蹲着一只虎,那就是当年我们祖先古公亶父的子孙……
你是说泰伯、仲雍奔吴的故事?鲍叔牙问。
管仲说:你应该知道这里虽然是九夷之地,文明却不亚于中原。徐国的繁华文明,有着泰伯奔吴路过留下的功绩。要不,怎能抵得住楚熊之足的践踏?
鲍叔牙点头称是。
所以啊,听说这回楚熊隋鬼没到,蔡侯就更不会到。我们就好好干自己想干的事吧!
两人就这样边走边聊,不觉已经把热闹的一条大街走到尽头。
这地方,一溜几家草药店与山货店。
管仲在各家店前走走看看,然后拉着鲍叔牙走进一爿店。
店家迎上来问:是买我们的山货还是有药材要出手啊!鲍叔牙正要说话,管仲暗中拉拉他,上前问:店掌柜在吗?店家说:我就是,店小,没雇工。管仲让鲍叔牙去看看店家的山货。看山货,鲍叔牙是行家里手,一会儿过来说:这店里的货都是三流的。店家一听急了,慌忙解释说:家中有病妻,拖累着,不能前往看货,都是人家送来的,好货价高,收不起。次货质差,出手又难,正愁着哩!
管仲施礼道:在下略知医道一二,如果方便,管某愿为大嫂把一脉,探出病因,好对症下药。店家看看管仲,怀疑地嘀咕道:你这瘦孩,能懂什么医道?管仲明白对方的意思,抬了抬嗓门:莫看人相,我为你把一脉,如果你认为我把得对,再作计较,如何?店家想了想,便答应了。就在店堂里,管仲开始给店家把脉。不一会儿,管仲告诉店家:你中焦堵塞,饮食不思;时而打噎,只是不吐酸水,人消瘦,恰又贪房中之事。如果你再不节制,性命之忧只在明春!
店家听了,沉思半天,忽然起身去关了店门,过来对管仲下拜:先生神也。你可有办法救我?管仲点头:救你不难。只是我们刚刚从外地漂泊于此,尚无定居,还带着老母。店家迟疑不决地问:你的意思?接着又道:你救我性命,理当酬谢!这请你放心。管仲笑道:你误会了我们。医治你这病,自然是要收些诊费的。但是,你的病需要夜间与清晨随时治疗,我们不在你身边,多有不便啊!店家听到这话,赶紧说:这好办,我家后院有空屋,你们可以住在那里。在给我治病期间,你们的食宿都由我供给……
管仲:你这么说,我也就不收你的诊费啦。
店家:那就多谢了!现在,先生是否先去看看我老婆的病?见管仲点头,店家在前面带路,大家进入了后院。这个院子不小,是个晒场,上面还有一些山货与草药什么的。另一边有排空棚。店家指指说:你们住那屋。鲍叔牙远远看着喊道:什么屋啊,凉亭、空棚嘛。管仲推他去近处看,叮嘱他,先看看屋里如何,再作计较。自己随店家进主屋,门一推,迎面扑来一股浓烈的臭气,管仲捂了鼻子,连大气都喘不顺。好不容易到了榻前,见榻上睡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身上盖着一块麻布。店家动手掀麻布,被管仲挡住。店家说:所有给她看病的人都是要我掀的。他们看时还让我走开,要我出门上街,不到两壶茶时辰,不要回来。管仲明白了这个身无一丝遮物的女人,就是这样给那些替她看病的人糟蹋坏的。那种人能有医德吗?他告诉店家:不必去掀那麻布单,就在旁边看我把脉。你过去把她的手弄到这边,伸过来,我把一下脉再说。店家把她的手弄出来,管仲把了脉,然后看她的脸,那脸上瘦得全是骨头贴皮,一对眼睛却很亮。问她话,她只动嘴,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店家把麻布掀开一些,露出下体一块地方,就见那儿一摊血污……管仲站起离开,店家跟着出门。管仲挡住他吩咐:你立刻烧艾草水,放进木桶,让她洗洗干净。
店家疑惑地说:洗了还是淌啊!她的下身,就像阴沟沟,比阴沟沟还脏。
管仲愤怒道:她是人,是你老婆!你若不给她弄干净,我就不给你治病,让你死在她前面。你信不信?店家吓得赶紧回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