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贾逵听来意在夺权,故正颜厉色地回答:“太子现在邺城,国家已经确立了继承人。先王玺绶,不是君侯您所应当过问的。”
曹彰用哭红的眼睛瞟了贾逵一眼,呆愣了好一会儿又问:“先王的丧事是否应当由我来主持?”
贾逵答道:“臣等在先王临终之时已组成治丧专员,一切尊先王《遗令》行事,请君侯节哀顺便。”
这时,立在一旁的司马懿暗自笑了,轻松、舒缓地出了一口气:愣小子,先王给了你一身蛮力,而给你的睿力却少得可怜!多好的机会呀,还能让贾逵乖乖地把玺绶捧给你吗?呵呵,恐怕以后连你这一身蛮力也没有用武之地了,可悲啊!
当天,曹植风尘仆仆赶到了洛阳。见到父亲的遗体,曹植五内俱焚,扑在父亲那冷冰的躯体上悲恸痛哭:“父亲,不肖之子子建来迟了,未能看到您生前最后一面,听您教诲,子建万分痛憾!子建拳拳之心,却辜负了您殷殷期望和重托,子建不孝,子建有愧,子建前来甘愿受父亲处罚!父亲您醒醒,您醒醒啊,您痛打我痛骂我吧……”
曹植的哭诉仿佛又提醒了曹彰,他要曹植节哀,兄弟俩赶快商议对策,以父王召令重饬大局。
曹彰哭泣着私下对曹植说:“先王去世前急召我来洛阳,是要立你为太子啊!”即史书记载的曹彰生平中所说:“先王召我者,欲立汝也。”
曹植惊异地望着二哥,迟迟说不出话来。
究竟曹操为何在临终前急召曹彰来见他,他想对曹彰叮嘱什么,已无从可考,但从史书记载的曹彰这句话来看,至少含有两层意思:一是曹彰认为父王本来就宠爱曹植,打算立曹植为太子,只是曹植不想卷入立嗣之争,所以父王经过最后考量决断,认为曹植才是最理想的继承人,所以才急召他来辅助曹植即王位。二是即使这种想法只是曹彰主观臆断,但刚毅正直的曹彰向来看不惯曹丕的品德和为人,不会甘心情愿让曹丕即王位,即使父王立曹丕为储嗣,却迟迟不退出王位给曹丕。有人据此推论,曹操对立曹丕还是立曹植直到其临死还在动摇。
当然,也有另一种解释:曹操召见曹彰,不过是想在临终前再见这个爱子一面,即使有什么事情要交代,也决不会是关于废立太子的事情。曹操之所以没有召见曹丕,是因曹丕留守邺城,责任重大,不能轻易让他离开罢了。
但不管怎样,上苍再次将“天机”送到曹植面前。这是一次速见成效的良机,不须等待和煎熬,包括他以前所犯下的情愿或不情愿的“过失”会一笔勾销。而且他从母亲急促催他来和叮嘱他的眼神里,也能领会出母亲的心思。眼下只要他点点头或默许甚至保持沉默,他的二哥曹彰会积极与他配合出力,已有的定局瞬间即可翻盘。这个机会是一种遇见,却无法预见,是多么难得啊!登上王位宝座,实现最高理想,继承父王遗志,一统天下,恩泽万方!
曹植呆呆地愣在那儿,他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他终于开口了,他对曹彰说:“二哥,不能这样啊!如果你有父王手令则可,只因你来迟一步。你没看到袁氏兄弟内讧的事吗?……”
这个回答,即表明曹植的态度,也隐含着对曹彰的劝诫。太子之争给曹植太多的启示和教训。在他内心深处,他并不认输也不认命,那压抑着覆盖着的依然是炽烈燃烧着的欲望之火!他与曹丕有着同样的渴望最高权位的政治野心,只是攫取的态度、手段不同,他渴望的是父王对他的信用、给予、恩赐和获得,而不是耍尽手腕不择手段去争去斗去抢!眼前,他只是以袁氏兄弟为说辞,就其本意他并非不想,但念及骨肉相残,毁掉曹家,殃及江山社稷,他不得不选择放弃。可以肯定地说,这是曹植一直以来的内心矛盾和无法理清的情感纠结,也是曹植对立太子之事的理智抉择。然而,或许是秉性使命,就政治谋略和手腕而论,他与曹丕比起来,也就相形见绌了。
一千多年来,不少人认为他是疏阔的,他是清高的,他是任性的,甚至说他是幼稚的、轻率的,太书生气,没有政治头脑。我认为,这种种评说对曹植是不公允的,甚至可以说是对曹植人格与尊严的曲解!如果曹植真像这些评说的那样,那也太小瞧曹操这位乱世雄豪和政治家的眼力了。曹植不是没有机会争得太子席位,只不过是他亲历过一幕幕手足相残的人间悲剧,而产生退意,却没有考虑到由此带来的后果,甚至对手的感受。这恰恰说明他不仅具有仁厚的禀性,而且有磊落的胸怀,睿智的头脑。在整个争太子的过程中,他都表现出一种理性的自觉和相当强的自制力,因为他不争,因为他可以让。明清时代的一些史评家倒是分析理解曹植的深衷,说他能“以天下让”。这个“让”则道出了曹植的魂魄,其人格的伟大也正在于斯!当他听到曹彰语出惊人的那句话,并用期待的眼神望着自己时,他十分明白若与曹彰合力会是怎样的一个结局,但他不愿看到兄弟阋于墙,曹魏江山分崩离析的悲剧。正由于他的劝阻、冷静、克制,最终未生出大的波折。然而,生性善良仁厚的曹植也许没有料到他的这一选择,给他和曹彰,还有他的所谓的“党羽”埋下了祸根。
难道他错了吗?他错在哪儿呢?难道邯郸淳那谆谆告诫被他丢到了脑后,他是更清醒了,还是更糊涂了?
这时,还是那个老谋子司马懿又暗自笑了,又轻松、舒缓地出了一口气:看来再也没有什么悬念令人忧虑不安了,一切都化险为夷。而这一切都取决于你曹子建啊!眼看着天赐良机,天降大任于斯人矣,你为何不与曹彰联手呢?可惜呀可惜,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难道你不懂吗?哦,你有气度,你有胸怀,你不愿看到兄弟相残,可这有什么稀罕呢?又有什么奇怪呢?自古以来,历朝历代,为了争权,宫廷政变、军中兵变、父弑子、子杀父、兄弟刀血相见的典例还少吗?要说,我司马懿还真佩服你作出这种选择的胆量和勇气,这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得到的,甚至包括你的父王。但是,你必须明白,你要为你的退让付出代价的。因为从古至今,冤死鬼多的是,不管你多有才华,多么高尚。曹植,你等着吃苦遭罪受死吧!
在这个老谋子的内心深处,不由得为这个结局兴灾乐祸,也不由得为曹植的深明大义肃然起敬。
曹操逝世的噩耗传到邺城,宫内一片骚动。曹丕号哭不止,百官抱头泣零。太子中庶子司马孚劝谏曹丕:“君王晏驾,天下人都看着殿下,要依靠殿下。殿下上为宗庙,下为国家,应当节哀,岂能像普通人那样用哭尽孝呢?”
曹丕止住哭泣,但群臣哭啼未止。司马孚又大声喊道:“当下君王去世,天下震动,应当早立嗣君以镇抚国家,岂能没完没了地哭呢!”
群臣止住哭啼,开始商议对策。这时有大臣提出,太子即位,须有皇帝诏命。尚书陈矫说:“魏王驾崩在外,天下惶惧。太子应当节哀即位,以维系远近之望。现在有爱子在故去的君王身边,万一发生什么变故,国家就危险了!”显然,司马孚、陈矫有意提醒曹丕,眼下曹植、曹彰在洛阳,可能会给太子即位造成麻烦。
曹丕顿时不安起来:父王突然病故,又听说临终前要召见子文,不知是何用意。现在子文、子建都在洛阳守丧,他们若有异心,合谋联手,会弄出什么局面?后果不堪设想!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司马孚乃司马懿之弟,司马兄弟早已联手经营,用心扶持曹丕,再加上陈矫等人都是曹丕的铁杆谋臣,这让曹丕感到有几分宽心。
在司马孚、陈矫大造声势中,曹丕宣布解散群臣,加强禁卫,一边准备丧事,一边筹办太子即王位事宜。仅在一天之内就将一切准备完毕。次日一早,即以王后的名义下令,策命曹丕即魏王之位,并大赦天下。
曹操的灵柩在曹彰、曹植和黄门侍郞夏侯尚及贾逵、司马懿等人陪奉下,运回邺城。于二月二十三日安葬在邺城西面的高陵。曹丕作哀策文,曹植作诔文。一切按曹操《遗令》节俭薄葬。
一代枭雄走完了他非同寻常的人生旅程,他给世人留下说不尽道不完的是非功过,也给儿子们留下尚未了结的恩怨情仇。对于曹家子弟来说,父亲的时代正在远去,他们都将开始新的生活。
汉献帝派御史大夫华歆前来邺城下诏,授予曹丕丞相印绶和魏王玺绶,并兼任冀州牧。曹丕即尊王后卞氏为王太后,改建安二十五年(220)为延康元年。至此,曹丕顺顺当当继承了曹操的一切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