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年,先锋连漏洞百出,问题成堆。干部班子不团结,党支部涣散软弱,党员、骨干队伍模范作用不强,部队作风纪律松弛。两年中接连发生了九起挂上号的事件:
有的战士施工中违章作业打残孔,两次打响“哑炮”,一次炸伤8人;另一次炸伤9人;一位排长不服从副连长指挥,全连集合时,竟擅自将队伍带走;六名战士偷割施工电缆线、动力线,到市场变卖;6名战士大衣丢失,一名战士私自回家,一名战士与驻地女青年谈恋爱,一名战士偷摘群众葡萄,被埋设的地枪打伤;……仅1983年就有13名干部战士受到各种处分。
这个在二郎山上建奇功,一向以无坚不摧而着称的英雄连,怎么会尘埃落定了呢?……报道二:牛虎战先锋“二牛三虎六先锋,大泽山上逞英雄”,这是1982年贴在大泽山施工墙报上的一句口号。也是上级抓重点,把具有牛虎精神的二连三连和“劈山开路先锋连”(该连编制序列为六连),凑到一块,加快整个工程的施工进度。三头并进,成鼎足之势,虽摆出一副决一雌雄的架式,但并非旗鼓相当。
二连和三连,一直担负掘进任务,经验足,技术力量强。六连则一直担负被覆任务,年底老兵退伍时,又把掘进技术骨干大多放走了。任务突变,先锋连心里没有谱。但是领导上把他们推上帅位,过河的卒子就要当车用。誓师大会上,当然是先锋连的代表上讲台,在年任务八千立方的高指标上又加了码,发扬二郎山精神,再保证超额完成百分之十。二连和三连坐在下面没有吭声。
先锋连精神很可贵,但他们的技术力量都有数。施工一开始,就月月不跟趟,半年时间不到,就被拉下一千多立方。上级还要求,“指标不调不减,任务按时完成”。上半年没有完成下半年完。六连的干部发了狠,战士拼了命,“大会战”,“突击月”,“八小时以外作贡献”……一系列不讲科学,不讲效益的做法都出来了。战士们每天要干十七八个小时,最长的日作业要干20个小时。有的战士掌钎的时候,一歪头就睡着了。疲劳战改变不了落后局面,有的战士开始找窍门---打残眼。打残眼是严重的违章作业,因为残眼里可能有遗留的炸药。不过,并非每个残眼里都留有炸药,而且打残眼可以提高工效一倍。被任务逼急了的战士什么也不顾了,一次没炸,二次没响,越打胆越大。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终于有一天……8个小伙在炮声中倒下了。这一年先锋连没有完成任务,但在年底评先进时,却和二连三连齐步走上光荣榜。
报道三:“在炮声中前进”
六个月之后,也就是第二年春天,在先锋连的工地上就又有一声哑炮爆响。血泊里又有9人倒下,多么惨痛的教训啊,但却有人总结出经验,“在炮声中前进”。
为了使六连这面旗帜永远飘扬,领到机关对六连在多方面加以特别关照。他们歪曲事故真象。第一次哑炮伤人事故发生后,连队向上级报告,把打残眼说成是由于钻机跳动,钻杆自己滑进残孔而造成的,这样的借口使稍有施工经验的人都不会轻易相信。党委开会时,大家听到汇报时都忍俊不禁。但为了保住红旗,就都同意了连队的说法,并以此为基调就向上级作了汇报。在歪曲了真相之后,领导机关还要求连队总结出:“在炮声中前进”的所谓经验。这真叫人哭笑不得。在施工现场干部大会上,一位领导还表扬六连是“拖不跨,炸不烂的。”而这时我们却有十七名同志受伤住院,有的将是终生残废啊!1982年的年终岁尾,六连的任务是无论如何也完不成的了。有关部门怎么办呢?他们灵机一动把六连的任务改了。除了减去1400立方,又加上坑道外修路1700立方,总共还超额完成了50立方。其它方面呢?更是有意思,六连在正规化达标评比中,全工区分数倒数第一,失去了评选先进的资格,但有关部门研究了两条压低别人,抬高六连的措施。把别的连队分数压下来,把六连的分数提上去,这样一提一压,六连就成了中等偏上的水平。一番精心策划之后,六连就堂而皇之地进入了先进行列。难怪下面有人反映,“皇帝闺女不愁嫁”,“先锋连”就是铁先进啊!
报道四:工作组来了在大泽山施工部队中,还流传着: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的故事。这是说,各级领导都想帮六连,却帮成了后进;而六连旁边的三连,没有领导光顾,人家却是硬棒棒先进连。
据连队的有心人统计,在六连走到马鞍形谷底的两年中,先后到过六连的工作组有14个。说也奇怪,工作组下连队,应给连队带来生机和活力。但这么多工作组去似乎没有起到这个作用。他们来的越多连队越忙乱。因为每个工作组都要听汇报,开座谈会,牵扯连队很多精力。而他们又大多是单打一,各抓各的业务,各要各的材料,有的要掘进立方数,有的要施工数,有的是搞政治教育经验,有的光检查卫生。只有一点是共同的,材料到手,拔腿就走。你说,他们那有心思去帮助连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来了那到好些。
话又说回来,六连的作风原来到要扎实些,后来工作组来多了,连队的同志们发现他们喜欢看表面现象,也就跟着做表面文章来了。为了好看,在连部挂了各重各样的表格,有一段时间同时开展了5种活动。施工突击月,为祖国献青春,五比五赛,三学两做,我为连队增光添彩,为人民尽义务最光荣……等等,内容齐全,名目繁多,工作组听汇报很感兴趣,好写材料,好作为经验推广,连队看机关喜欢吃这一口,为了投其所好,就经常在这上面下工夫。他们施工进度不如二三连,但在施工现场装饰,墙报宣传,这个方面比那个连队都强;连队基础建设搞的并不怎么样,可是新经验,新观点比那个连队都多。连队为了应付上面要材料,还抽出一部分人来专门写材料。指导员忙这些事,也很少跟班作业。但工作组一来,他就戴上安全帽上山了。战士们便知道准是工作组又来了。但工作来也有好处,连队的伙食准改善,工作组一走,就喝清汤。
别说工作组一点事也不办,那还要机关干什么?机关是为基层办实事的呀!战士常年在石尘汗水中打坑道,一年洗不上一回澡。连队向工作组反映不知多少回,回回都答应马上解决,从上山盼到下山,太阳出望到太阳落,也没解决。
谁都想给六连套上一个五彩缤纷的花环,没想到这已经离悬崖勒马不远。
报道五:花儿为什么红光荣传统是个好东西,但也可能使人背上包袱。在六连的连史上,至今还流传下来一些鼓舞人心的口号。最闪光的有两个。“天大困难像个豆”;“虎口破了用针缝”。
第一个是在二郎山创造的,那种藐视困难的大无谓精神听了就鼓舞人心。但是六连在大泽山受挫的时候,两次使用这个口号,却都失去了灵气。一是年中没有完成任务,下半年更加吃紧。这时候上级的领导赶到连队,引用了“天大困难像个豆”来鼓劲壮胆。第二次是两次打残眼哑炮爆炸之后,战士情绪低落,他们又把这句口号拿出来重整旗鼓。但仍然是鼓不起劲来。
第二个口号是当年在打通雀儿山时,老模范韦江歌英勇事迹演变过来的。六连在大泽山施工时,条件很差,物质文化生活单调乏味。有的方面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战士常年施工流汗,一年才到城里去洗一两次澡;全连三年没检查过矽肺,按规定一年须检查一次;施工用的靴子不够用,有的战士穿着凉鞋进坑道;他们睡的工棚,夏天漏雨,冬天透风,下雪时往里飘雪花。战士家属来队,下车后要步行20多里山路才到驻地。有个战士母亲来队,看到这种情况放声大哭。说,没想到孩子受这么大的罪。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叫他来了。
时代在前进,我们不能枉自评论战士的亲属觉悟低了。艰苦奋斗的传统不能丢,也不能用50年代的口号来要求80年代的兵了。
但我们感到痛心的是,这么好的连队,却真的把好传统丢了。老模范韦江歌有那么多的荣誉,退伍时,指导员找他谈话,他什么要求都没有,就是不要把他的荣誉告诉家乡。他退伍回乡十年,没人知道他是英雄。他的一位老邻居说,江歌呀江歌,你连家里的门上锁都交给我,可你在部队上的事怎么一点不告诉我。六十年代,生活那样困难,身上饿的得了浮肿病,也没向组织伸过手啊。可是1983年,六连却发生了一件有史以来的丢人事,20名老兵闹救济集体哄抢连队干部物资。
这是为什么?
报道六:永远的典型1984年5月,六连原属部队党委召开常委会议。总结在六连掉队问题上的经验教训,说了一句话,我们抓典型有私心,怕六连掉队脸上不光彩,对上对下都不好交待。
六连在马鞍形前前后后,曾先后调过三个单位。在第一个单位里,领导也是千方百计保这面红旗,后来发现连队班子有问题,党委决定将班子调强一点。正在这时,传来了六连要归属其它单位的消息,有的领导觉得,配强了班子,也是给别人做嫁衣裳,就这样交出去算了。在第二个单位里,六连走完了马鞍形的全过程,特别是打翻身仗的1984年,新调去了一个指导员。打完了翻身仗,听说六连要归建第三个单位,该部的领导立即动议,要把六连指导员调出来。有关部门制止,才没有调成。
编者按:……为什么要把先进典型当成一朵花,只供人欣赏而不能提一点反对意见?为什么“红旗跟着领导走”,领导抓那个典型,哪个典型就吃香?为什么先进连队出了问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六连的问题终于引起各级领导的广泛注意。1984年8月,在军区政治部领导的干预下,军区司令部直属党委和原六连所在党委相继召开扩大会议,在总结经验教训的基础上,制定出一个按照连队建设自身规律抓六连的计划。到1986年连队命名20周年纪念日,六连又被军区直属队评为先进连队。
第8节 浴血大泽山
现在济南物资局当科长的范守宗说,在地图上找不到大泽山,辞海里也没有大泽山,可是在“先锋连”战士的心里却装着大泽山。我们在这里出过汗,我们在这里淌过血,我们在这里也流过泪啊!那二十个闹事的老兵,眼望高高的大泽山,一步一回头,泪水涟涟离开大泽山。他们说,你知道我们真的是想要你们的东西吗?我们是悔啊,恨呀!老前辈在二郎山上誉满康藏;我们却在大泽山跌倒了,同志们啊,我们走了,你们还能站起来吗?
当太阳又一次升起在大泽山顶的时候,我们看到有个同志背着被包,穿着胶鞋,挽着袖口,从山那边爬上来了,他是上级新派来的指导员徐思礼。
人们拭目以待,徐思礼有什么回天之力,能把受了挫折的先锋连带出低谷?他对同志们说,俺水平不高,没啥新花样,还是把那三句口号喊出来,喊的响响的!
第一句:天大困难像个豆徐思礼说,这句话不过时,因为它是二郎山筑路人在与超过生理极限,生命极限的自然搏斗中,叫响的。它完全体现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保尔。柯察金精神。有一段时间报纸上否定它,说这是不科学的提法,我不敢苟同。但我想这是一种精神,它是不朽的。
现在是军区企业局领导的徐思礼,在他的会客室里讲述了他初到连队时的感受。他说,我是1983年11月28日到“劈山开路先锋连”的,在那里两年时间,正是连队从山顶跌入底谷时候,面对莽莽群山,我独自坐在山头上,抽了一盒大鸡烟,本来组织已经谈话,让我到机关当副营职干事,这对于一个农村出来的军人来说,是多么难以抉择,老婆孩子还在地头上,营级就意味着家属随军,从此和我在一起吃商品粮,是具有多么大的吸引力啊。但我不能,我看到血泊中倒下的阶级兄弟。我别无选择,在月光下毅然向山下走去。
我背着背包,没有人送行,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到了连队,为什么要与太阳同行,我是想给同志们带来一点希望!
当我来到的时候,却是一片凄凉,他们似乎并不欢迎我,但上级让我来是报着多么大的希望啊。我放下被包就召开支委会。一直开到月亮升起来了,我要了解的事情,我要熟悉的事情太多了。我对同志们说,我们一定要打翻身仗,一定要重新跃入军区先进行列,我们的第一个行动,还是用老英雄韦江歌说的话,天大困难像个豆。在那七百多个日日夜夜里,我和同志们一起钻坑道,打石头,同甘共苦,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它给我的印象是深刻的,也经历了许多难以忘怀的事情。这里先讲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