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连队是她从康藏高原走来,唯一受到国防部命名的连队;她还是与共和国同龄的连队;现在是济南军区工程维护大队机械连,依然辉煌的连队。1999年阳光灿烂的日子,我在济南西郊机场附近的朱庄找到了这个连队。 朱庄,和中国许许多多农民村庄一样。半个世纪前,这里是华野攻克济南的炮兵阵地;许世友兵团从朱庄沿线首先占领西郊机场。如今一条新开辟的国道笔直宽广,两边是农民的田野,麦苗青青,天空蓝蓝。战机穿云破雾,列车滚滚向前。世纪末的钟声已经敲响;新时代的高楼大厦耸入云天。这时我的耳边突然飘来一阵歌声:“二呀么二郎山,高呀么高万丈……”
这支歌仍然那么动听,她响彻了半个世纪,教育了几代中国人,它真实地记录了康藏公路建设者们,走出战火硝烟,身背三八枪,肩扛钢钎、铁锤、十字镐,没有任何机械设备,在环境气候极为恶劣的“世界屋脊”上,用生命、热血和汗水,筑成世界第一条全长2255公里康藏公路,为西藏人民架起连接首都北京的金桥,也为中华民族留下一座不朽的丰碑!
这个优美的旋律在我心头萦绕已久,令我心驰神往。因为它是我爷爷的连队---“劈山开路先锋连”连歌!
爷爷临终前对我说,你在山东当兵,给我办一件事,找找我的连队。她现在怎么样了?那支“歌唱二郎山”还唱吗?艰苦奋斗传统还在吗?雪域之魂还能栓系她的心吗?爷爷好抽旱烟,我给他装了一袋烟。他抽了一口,青烟袅绕,历史的往事好象云雾一样浮现在他的脑际。
爷爷说他的连队誉满二郎山,那首歌曾经唱遍全国。“二呀么二郎山,高呀么高万丈”;爷爷来了精气神,他能把这支歌一字不拉地唱出来:“解放军铁打的汉,要把那康藏公路修到拉萨……”爷爷的歌声使他的农家小屋充满阳光。
我爷爷本来是个农民,他最大的职务是连队司务长。他是大别山上的牛娃子,扔掉牛鞭跟着红军跑出来的战士。华北战场上他的头部和大腿都受了重伤。他怀揣朱总司令发给的残废证,回到了老家苏家埠。刘邓大军千里跃进大别山,他把残废证藏到墙缝里又去找部队,这次他没有当上正规军,在地方干便衣队。
1949年,我人民解放军取得辽沈、平津、淮海三大战役胜利。党中央毛主席命令我军挥师南下,解放全中国。南下途中的4月29日,11军工兵营二连在安徽合肥组建,随后到达浙江金华执行修路任务,消灭国民党残匪,为百万雄师开辟通路。我爷爷跟着南下部队,他被调到二连当司务长,任连队党支部群众委员。连队奉命到达湖北沙阳为大军摆度,全连官兵劈波斩浪,日夜运送部队过江,保证我军胜利进军大西南!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们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为了帮助兄弟民族,不怕困难,努力筑路。”又奉命进藏,参加修筑康藏公路的伟大工程。
这就是我爷爷的连队。
爷爷说,那时侯进藏没有路,历朝历代都没有修过路,只有一条羊肠小道。文成公主去拉萨和松赞干布结婚,她走了一年时间。在那美丽的康定城,流传着一首民歌:“翻腾的河水深又急,骏马啊,看你敢不敢走过去。山顶的草场宽又绿,花鹿啊,看你敢不敢登上去。松耳石的项链光又碧,情人啊,看你敢不敢将他系。”爷爷高兴地唱起来。
爷爷想念他的连队战友,他们都是贫苦的穷人;也忘不了他的首长们,他们也是农民阶级出身。常说他的军长张国华,他是爷爷的老领导,后来是西藏军区司令员。还有18军参谋长陈明义,直接指挥修路。他们经常到二郎山来视察,坐着缴获的美式吉普,有时骑马过来,还带着西南军区文工团来慰问。唱战士们最爱听的歌曲,跳战士们最爱看的舞蹈。美丽的高山雪原沐浴着祖国的阳光,战士的黑红脸膛像盛开的雪莲一样漂亮。
军长最喜欢他们的连队,军长一来战士们都会欢呼雀跃,把军长团团围住,那个官兵关系真是亲密无间。军长亲临一线指挥作战,他有句口头禅:“你们行不行,不行我把八连调上来,让韦江歌来干!”如果他对哪个部队完成任务不满意,他就这样说。爷爷的连队,这时改编为西南军区工兵十二团八连。二郎山上的工兵八连,无疑是康藏公路的王牌连,也是军长心目中最受呵护的基层连;韦江歌是响当当的英雄铁汉。
爷爷忘不了那一天,他们把公路修到拉萨,军长来欢送二郎山连队归属济南军区。军长走到战士们面前,一句话也没说,他眼含泪花,从队伍的前面开始,一个一个战士按肩膀,二百零二名官兵按了一遍,最后在我的爷爷面前停住,从军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是用包手枪的红绸子包着的,放在我爷爷手里,我爷爷激动的热泪盈眶,他从怀中掏出了他最喜爱的烟嘴回赠给了军长。
爷爷住在大别山的一个小山村,他在受伤的大腿上搓麻线,搓呀搓呀,他的眼前就出现了二郎山的冰雪。我小时候问他,二郎山上有二郎神吗?他不说有,也不说没有!在我老家那里,人们对二郎神很崇拜,传说他使的是一杆三尖两刃枪,牵着一条天狗。每到正月,农村都要玩“二郎神灯”;说唱《封神榜》、《宝莲灯》。夏日的夜晚,打谷场上皓月当空,乡亲们围坐在一起摆“龙门阵”,听爷爷讲述二郎神劈山救母的故事……他还说他的连队在二郎山得了一只小雪狼,毛发似银,狗的模样,战士们把它喂大了,送给了拉萨罗布林卡公园。我问,那是不是一只天狗? 我爷爷身上有许多伤疤,只是额头上的一块疤痕很特殊,他说那是康藏线上的神树划的。爷爷说,修路时,遇山开路,过河架桥。那时没有钢筋水泥混凝土,架桥的材料就是树木。有一次,排长李双喜带领战士在松林口伐树,爷爷带着炊事班送饭到工地。战友们砍树忘了吃饭,因为工地急等着木料。爷爷担着一挑米饭,他看到排长在指挥,那棵树留,那棵树砍。有的用锯,有的用斧头。排长怕树倒下来,战士看不见,他到处看,怕树砸着战士。这个地方密布不大,战士们都舍不得砍。那时候的战士都是穷苦出身,对藏族一草一木都是有感情的。西藏的树很高大,五彩的霞光从树缝里射进来,绘成斑斓的光点,爷爷想起大别山的丛林,忘了喊大家吃饭,就在这一瞬间,一棵高大的松树倒下了,随后听到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呼喊,一排长李双喜倒在神树下……叫声是战士刘忠发出的,爷爷急忙跑过去,树枝划破了他的头皮,李双喜被大树压在身上没有说话,只是向爷爷摆了摆手,就闭上了眼睛。刘忠也是二等功臣,他手拿一把开山斧,那把斧子锋利明亮,他正在砍一棵高大的树,那棵树长在一个斜坡上,没想到那棵树没有顺着预计的方向倒,却突然向着刘忠的身上压过去,就在这时,正在指挥的排长到了,他来不及多想,说时迟,那时快,就看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拽着刘忠的脚往外拖,刘忠被救下来了,那棵大树却不偏不倚压他身上了。他摆了摆手,不让人救他,他知道已经不管用了。
爷爷说,李排长是战斗英雄,才二十多岁,还没结婚……他有48个战友留在了风雪高原,战友怕他们冷用牦牛皮包裹着松枝覆盖着,和雪山融合在一起。爷爷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和他们对话。
爷爷的连队有许多好同志为国捐躯。他用颤抖的双手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小包裹,这是军长给他的礼物,是用包手枪的红绸布包着的,爷爷说把这个带给他们。我像新兵在授枪仪式上接过钢枪一样,庄重地接受了爷爷交给我的任务。我的眼前又出现了长虹似的康藏公路,那白雪皑皑的二郎山、雀儿山、唐古拉山、喜马拉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