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华猛的转过身子,大声道:“你睡,你睡,你能睡好觉?小芹姐成宿成宿为你哭,你的心咋不是肉长的?是石头长的?”
王良愕然:“我……”
茹华大声质问道:“小芹姐哪里配不上你?你咋就看不出她对你的好?一颗石子扔进河里,还溅起水花儿,小芹姐这样苦苦求你,你咋一点儿不动心呢?”
王良唉声长叹道:“天上只有一个月亮,我心中除了月香,什么女人也进不了我的心了。”
茹华听了,一时无语,她直直地看了王良半天,口气放软道:“你,你咋会这样痴心。”
王良默默地转身回去了,茹华一个人在河边呆呆地站着。身后,盘古河哗哗地流……
黑子问洁华:“这大黑的天儿,茹华咋把王良叫出去了?是不是你妹子相中王良了?”
洁华瞋怪道:“别胡说八道的!今儿个小芹来过咱家,她妈逼她嫁给高老师,可小芹一心要跟王良,王良又不答应。茹华和小芹好得象亲姐妹,她替小芹着急,这是去劝王良了。”
黑子不由道:“俅,是这么回事儿呀!”
7
老叔换下的衣裤刘惠总是洗得干干净净晾干叠好给送回来。这天,刘惠将洗净叠好的衣裤送进西屋来,一进门,就夸张地皱着鼻子道:“哟,满屋烟草味儿……”
老叔正把发潮的烟叶放在炕头上烘干,笑道:“咋,嫌乎啦?”
刘惠说:“嫌乎咋啦?你得有个人儿管着……”
老叔笑嘻嘻地拿着腔道:“将来有个人儿管着好啊!又有人做饭,又有人儿洗衣,多舒坦!”
刘惠说:“看把你臭美的。”
老叔认真起来,说:“咋不想这好事儿?这阵子,我做梦都想这事儿呀!”
刘惠没吭声。
老叔又问:“小丽感冒咋样啦?”刘惠说:“吃了你给的药片,好多了。”
老叔怜爱地说:“这孩子体质不算好,得好生照顾着。”
刘惠感动地说:“小丽懂事儿,她说老叔真好。”
老叔真诚地说:“小丽她是你的闺女,往后也是我的闺女了,当爹的,能对闺女不好?”
刘惠动情的说:“你这话说得我心里热呼呼的。”
刘惠刚走,小芹眼睛红肿地进来了。老叔惊诧地说:“呦,大侄女,这是咋啦?两只眼睛揉进沙子啦?”
小芹哀声说:“老叔,我不是来听你逗的,我……我求你啦!”
老叔两眉一皱:“你爹妈又逼你啦?”
小芹忍不住落泪说:“爹妈咋逼我不怕。今儿个我才从黑子那里回来,我对王良说我就要嫁给他,可他……他就是不肯答应我,我都想跳进盘古河啦!”
老叔说:“大侄女儿,别说赌气话,他发混,你可不能发混。大侄女儿,老叔知道你真心对王良好,你别气恼,我写信给他爹了,等他爹来了……”
小芹说:“王良告诉我,从草根村来了封信,信里说是月香妈和赵婶来。”
老叔一拍腿,说:“这更好了!大侄女儿,她们来更好了,王良听他月香妈的话,她们是来劝王良跟你好的呀!”
小芹破啼为笑:“真的?……老叔,你真是我的好老叔呀!”
鱼汛结束后的一个晚上,王良回来了,他一进西屋就没好气地冲老叔埋怨道:“都怨你,你把我和小芹的事儿写信捅到南边儿,赵婶要陪月香妈来泡子屯啦!这么大老远的地方,可咋办呀?”
老叔说:“这不怨你自个儿,咋还怨到老叔头上啦?你就是听不进老叔的劝。月香已经走了,可你还这样痴情,连小芹这么好的闺女心里都容不下,能不让你爹和月香妈他们着急吗?”
王良往炕上一坐,固执地说:“她们来也没有用,我心里就是只有月香!”
老叔恨恨地责骂道:“你咋就这样东西耳朵南北听,横竖听不进理儿呐!”
王良发急道:“老叔,你的理儿也不是啥正理儿。你是不知道我的心呀!”
老叔说:“啥心不心的!我现在真正尝到了有个女人喜欢你、体贴你是个啥滋味儿了!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光棍儿,现如今,象堆干柴,一下被女人的心点燃了!今儿个告诉你,我已经准备和小丽她妈结婚了。你再听老叔一句劝,赶快答应小芹吧,别再伤小芹的心了,别再伤你爹和月香妈的心了!”
王良哭丧着脸说:“我也求求你们,也别再伤我的心了!”说完,转身出去了。
当晚吃饭,饭桌上空气极难堪,谁也不多说话。吃完饭,王良眼睛谁也不看,说道:“干妈,干爹,明天我想搬到李大爷家去住。”
小芹妈看看王良,又看看老叔,惊诧地问:“你叔侄俩闹掰了?”
老叔说:“我这人快刀斩乱麻,不瞒你们当哥嫂的。我和小丽他妈相好了,准备登记结婚,良侄就要搬出去。”
小芹妈两手一拍,惊得半天才回过神来:“是小孩儿过家家嘛?你们俩相识才几天啊,上下嘴唇一碰,说结婚就结婚啦?”
老叔说:“我四十多岁的人了,这样的大事能当儿戏?”
小芹妈说:“六十岁的人也有办糊涂事儿的,不是只有孩儿才会搅泥巴巴玩。”
老叔沉静地说:“我是泥里、水里趟着走过来的人,酸的,苦的,甜的,辣的也都尝尽了。没有泥巴巴让我搅玩了,娶刘惠可不是小孩玩家家。”
小芹妈说:“你话说到这儿,我也没有啥可说的了。这世上,男人和女人的事儿可不像草原上公马和母马那样简单。我们都是过来的人,知道寻个伴儿是过日子,不是图一时快活。”
老叔说:“你这话中听!”
小芹在一旁嘟哝着说:“该结婚的不结婚,不该结婚的倒要结婚了。”
王良装没听见。
小芹妈对从厨房进来的刘惠说:“你也同意和小良的老叔结婚啦?”
刘惠点点头,说:“他不会打我,他是真心待我好!”
小芹妈靠近刘大爷耳根,大声说:“闺女她爹,小芹的表姑要和你干儿子的老叔结婚啦!”
刘大爷先一愣,后来随和地说:“他们都老大不小的了,又不是孩子,他们的事儿咱不能乱参乎。”
8
第二天,王良来到李大爷家,对李大爷说:“大爷,我搬到你家住,你借牲口和农具给我,我出力帮你种地。”
李大爷高兴地说:“中!家里没有劳力,我正愁着呢。不过,这样子你就要受累了。”王良说:“茹华要照顾她姐,还要照看孩子,我多出些力没啥。”
李大爷感叹道:“你真善待人呀!”
王良说:“这还不是应该的嘛。”
王良种地的心早痒痒了,一搬过来,当天就下地了。王良赶着李大爷的老黄牛,扶着犁,尖尖的犁耕翻起黑色的潮润的泥浪,散发出春天的醉人的清香。这清香不是从茵茵绿草中,不是从五颜六色的花朵中,也不是从风中婆娑的柳丝中散发出来的,没有它,什么春天的气息都不会有。大地是孕育春天的母亲呀!王良做梦也没想到,在这么偏辟荒远的地方,会让他产生这么舒美的感觉。老黄牛不欺生,懂事儿似的不时回头望望王良,卖力气地往前走,脊背一耸一耸的,两只弯角有力地伸向前方。王良深情地自言自语道:“多好的地呀!老黄牛,我们好好耕地吧,种上小麦,秋天会收很多很多的粮食的。”
地的尽头,白桦林和黒柞木林梢飘浮着嫩绿的雾,头顶上飞过南来的大雁和丹顶鹤。王良对老牛说:“瞧,大雁和丹顶鹤从南边飞来了,我们好好耕种,等今年秋天丰收后,我就把爹和小弟接过来,我也一定好生待你。”王良竞不禁泪光滢滢了。
老黄牛回头用湿润的眸和善地看看王良,好像听懂了他的话。
老叔来到了地头。王良看见,让老黄牛歇下,向地头走去。
老叔说:“你好生种地吧,等你的月香妈和赵婶来泡子屯后,我就准备走啦。”
王良一惊,忙问:“你上哪儿?”
老叔蹲下拔起一根细草,放在嘴里嚼着:“你知道,你老叔我从小就不安分,愿意闯荡,不愿意过守规矩的生活。这世道,管咱农民的人忒多,叫人憋闷。近来我也寻思过,和过去不一样了,现在有家有口的了,为人夫,为人父,应该安分过日子。这里一时盖不起房子,她那疙瘩还有二间房,先过去住着,看看深山老林能不能养活人,要不行,你在这里,我还是有退路的。”
王良抬头看看快落下的日头,感到茫然。他叹了口气:“老叔,你们登记算结婚了,她就是我婶子了,我不能再说对她不敬重的话。可我觉得这儿虽荒凉,但人好,你何必要去那生疏的深山老林再另谋生路呢?当侄儿的,话说到了,主意还得老叔自个儿拿。”
老叔说:“不管咋说,在这世上我闯荡了好几十年,总算有了自个儿的女人,有了自个儿的家,准备安定过日子啦!你也听老叔一句劝,不要放走小芹。小芹妈虽然不同意你们俩一起过,但是,我看得出来,只要小芹跟定你,你也同意,她妈最后也不会硬阻拦的。等你的月香妈和赵婶来了之后,你好生再听听她们的……”
王良打岔道:“老叔,日头落下前,我得把小麦抢种完,明儿个还要种李大爷家的地……”
老叔无奈地站了起来:“这是撵我走啊!……我去对小芹妈再说一次,让你不认她干妈了。”
王良苦哀道:“老叔,我也二十好几的人了,这事儿我自个儿会处理好的,你就别管了。等月香妈和赵婶来了,我会向她们说清楚道理的。”
老叔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不说了。他迈着沉重地步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