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芹和茹华把王良送回泡子屯后，王良还在炕上躺了两天。老叔外出回来听说了，又气又急，冲到炕前就吼道：“王良，你真有尿啊！长本事了，行呀！”
王良坐起来，有气无力地说：“老叔，你回来了？”
老叔黑着脸说：“快躺倒吧！听小芹说，你要鱼不要命了！”
王良苦涩地笑了一下：“我没料到咋能一下就冻僵了。”
老叔教训道：“这疙瘩是南面吗？撒泡尿立马就成冰棍！”
小芹进来嘲讽道：“人家才不怕呐，反正有人给搓身子，还用身子给取暖，冻不死。”
王良没说话。老叔瞧瞧王良，又瞧瞧小芹，欲言又止。
四月末的时节，在南方早已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了，可北边，冰雪刚刚开始化冻，融化的冰水雪水细细地淌着，似乎比前一阵还冷。
王良要去看老叔给他种的地，小芹陪同他去出去。走出屯子，路很难走了，一走一个滑，泥水雪水溅满裤脚。王良快快走在前面，小芹抱怨道：“你猴急啥呀？这里五月才能翻地，跟你们南面相差着节气呐。”
王良说：“猫一个冬了，就想种地。”
小芹试探地说：“就不想旁的啥了？”王良心知肚明，装傻不语。
小芹启发道：“你咋连你老叔都不如？我看你老叔和我表姑 眉来眼去的，有话没话总往一块儿聚。”
王良吱吾着：“我……我看不出。”
小芹说：“你真的没看出？男女的事儿你咋就这样呆痴？……”
王良打岔道：“你们这里，开春先种小麦吧？”
小芹没有好气地：“不知道！”
王良被噎住了。
小芹打开窗户道：“你看，一冬的冰雪都开始化了，你的心咋就不能化开？我昨天又对妈说了，不让她认你做干儿子……”小芹见王良不作声，又说：“你听见没有？”
王良说：“干妈没有对我说。”
小芹停下脚步，大声道：“今天我就要你一句话，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王良说：“我现在只想多种地，多收粮，多攒点儿钱，给爹治病，给家盖房。”
小芹发急了：“我今年已经二十好几了，妈开始托人给我做媒啦！”
王良坦诚地说：“这好呀，谁娶你做媳妇，是烧高香了，有福份！”
小芹失声大叫：“我就等你烧高香！我就要嫁给你做媳妇！”
王良愣怔地看着小芹，半天没有言语。小芹又羞又恼，转身向远坡跑去。疯跑中，突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王良惊慌地跑过去，想扶起小芹。小芹眼里流着泪水，推开王良的手：“不用你管！”爬起来，快速地跑远。王良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口。他看着小芹跑远了，转身缓缓走开。
山坡上，雪还没有融化，映山红从雪中长出，怒放着朵朵艳红艳红的花朵。大片大片的映山红在白雪的映衬下，给北大荒早春的景色涂抹出奇丽的色彩。
小芹泪水汪汪地望着遍坡的映山红，不由得悲声大叫：“王良哥呀！你咋就不知道我的心呀？”
叫声中，天阴了下来，从彤云中飘下片片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艳红的花瓣上……
第二天，王良一早收拾好院子进屋，老叔说：“你听，轰隆隆的，今年盘古河，黑龙江一个冬天不舒坦， 发怒了，武开，不得了啊！”
王良问：“咋叫武开？”
老叔说：“天一下暖和了，突然化开的冰块你挤我，我撞你，顺着江流发出轰隆隆的响声，惊天动地呀！”
王良说：“怪不得，从昨天下午开始，我就奇怪，北边响起的闷雷咋会一直不停。”
老叔说：“北边春天来得迟，可比南边来得猛。”
王良说：“可不，说来就来。”
老叔瞅一眼王良，转过话头：“昨天看小芹哭了，是你惹的？”
王良张口结舌：“没，我没有啊！”
老叔捅开道：“小芹求到我了，她让我劝劝你，你的心也该开化了，不要老装着月香。”
王良低下头，说：“我不能。月香才离开我不到一年，她几乎每天晚上都活脱脱出现在我的梦里。”
老叔气恼地说：“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能对着你说这种话，是个多么好的闺女呀！她急呀，她不能再等啦！一年只有一个春天呀，你这个木头疙瘩，咋就不懂？”
王良犟犟地说：“我也不想耽误她。”
老叔火了：“可人家待你是一片真心呀！恨不得把心都要掏给你看，你咋就……我不给你说了，我给你爹写信，让他立马过来。你不能学老叔，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没有自个儿的家，没有自个儿的媳妇！我跟你说，小芹妈用认你做干儿子也阻拦不了小芹！你如果失去她，将来会后悔一辈子的！”
这时茹华进来了，说：“咋听见你们叔侄俩高声大嗓地说话？”
老叔问：“你听见了？”茹华斜一眼看看王良，说：“我耳朵又不贴墙跟，咋能听清楚？小王哥，你咋一脸的不高兴？老叔，你是不是训我小王哥了？”
老叔没好气地说：“你小王哥多好，待人多亲，人见人爱，我哪敢训他？”
茹华用手捂着嘴笑：“老叔，你真逗，咋说小王哥就像说娘怀里的孩子。”
老叔气不打一处来：“你小王哥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茹华收起笑，说：“我姐夫让我捎话给小王哥，开江后，鱼汛也快到了，我姐生了孩子后又病了，我要去帮伺候我姐，实在没有人手，让小王哥去帮打鱼。”
老叔关切地问：“听说你姐是产后中风，瘫在炕上了？”
茹华一下子愁眉苦脸的：“姐夫送姐到嫩江、齐齐哈尔大医院都瞧了，也没治好，下半身还是不能动弹。医生开了一大堆药，叫回家慢慢养治。姐本来体质就弱，这下愁死人，奶水也不足，小欣欣天天要喂奶粉。”
王良说：“老叔，我去帮茹华姐夫打鱼吧。”
老叔郑重叮嘱道：“捕开江鱼是龙口掏食呀，一定要小心！”
王良点点头：“我明白了。”
老叔不知为什么又光火了：“你明白个啥？我看你是一时明白，一时糊涂，呆呀！”
王良无言无语，低下头。
2
在王良的个人大事上，老叔决定非插手不可了，他给王良爹写了封信。王老汉见王良没来信老叔来了信，觉得很奇怪，忙叫王辉念给他听。
王辉拆开信念道：“大哥，你好！我写这封信不为别的事儿，就为王良的婚姻大事儿。在我们这块儿，房东有个二闺女叫小芹，是个好闺女，她相中了王良，可是王良他心里一直装着月香，不肯答应人家。希望你快写信劝劝王良，实在不行，你来一趟也中，路费我寄给你……”
王老汉一愣，急道：“哪有这种事儿，你二哥来信从来没提起过这桩事儿呀？”
王辉说：“爹，二哥忘不了月香姐，我也忘不了。”
王老汉斥道： “糊涂！这和忘不了是两码事儿。你去，把你大哥找来，咱家里人商量商量咋办。”
王辉说：“大哥在队里干活儿，快下工了，等回来再商量呗。”
王老汉叹息着：“唉……你二哥对月香太痴情了。人已经走了，活着的还得过日子呀！”
王强回来后，爷仨商量了半天也没商量出个好办法。还是时芸脑子快，说请赵婶去找月香妈想办法，月香妈又主见。赵婶听了也急了，忙赶到草根村盈芳家。
盈芳一见，赵婶来了，高兴地叫道：“大妹子，快进来，多日没来啦，真想你呀！快上炕坐。”
赵婶上了炕，说：“我也想你呀！在补袜子？” 盈芳苦笑道：“老花昏眼的，这线脚也不齐整了。今儿咋有功夫过来了？”
赵婶叹口气：“有件恼心事儿，我过来对你说说……还是王良的事。”
盈芳惊疑地说：“王良前不久给我来信，说他在北边挺好的，说老叔的地给他种……”
赵婶打断道：“这事儿不假。可是王良的爹告诉我，前两天他老叔也来信了，说泡子屯房东家的闺女，人品可好了，相中了王良，可是王良心里一直装着月香，什么样的好闺女也进不去他心了。他爹为这事儿犯愁。”
盈芳一听蹙起了眉头。
赵婶又说：“王良都二十六了，怕他这样痴情下去，要耽误一生的。”
盈芳说：“我得写信劝王良。月香已经走了，可他还得过日子呀，有这样的好闺女相中他，应当答应人家。”
赵婶担忧地说：“王良是个重情义的后生，痴情呀！他老叔在那边也劝他，他就是听不进。咱写信怕是也不管用啊！听说小芹也不小了，他妈不会让自己闺女一直等下去的。”
盈芳沉吟道：“要是这样，咱一堆儿去老王大哥家商量一下，我先给王良写封信劝劝，要是他不听，等天暖和了，我们俩作伴儿，去趟北边泡子屯。”
赵婶说：“中！我来的路上也一直在琢磨，王良现今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了，兴许只有你的话他会听的。”
盈芳心情沉重地：“我试试看吧……”
3
村小学有个高老师相中了小芹，求媒人上门提亲。提亲人刚走，小芹从地里回来了，小芹妈立马对小芹道：“今儿个高老师求媒人上我们家了！”
小芹急了：“妈，你知道我心里只有王良哥！”小芹妈的脸“呱嗒”一下子就撂下了：“你们是姐弟，不能谈论婚配的事儿。”
小芹说：“我早就说了，不认干姐弟！”
小芹妈不容分说地：“这不是你说了算的事儿！妈认干儿，妈自个儿作主！”
小芹不服地说：“我不认干姐弟，我也自个儿作主！”
小芹妈缓和下来道：“小芹，妈这是为你好啊！”
小芹说：“你真为我好，就答应我不要认王良干儿子，让他做你女婿，好女婿顶个儿子！”
小芹妈坚决地：“不中！王良去年秋天才从南边来泡子屯，我们对他不知根知底，妈不能答应你！”
小芹哀求道：“妈，王良虽然来咱们这里不到一年，难道你就没看出来，他是个多好的人呀！”
小芹妈耐着性子开导说：“妈是过来人，心里有谱。王良勤快，能干，待人和善，可是，你那该千刀万剐的姥爷，在陈巴尔虎旗放牧也是非常能干的，每次参加赛马，风一样刮过草原，总是跑在头里……”
小芹打断道：“妈，你总捡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讲。姥爷坏，是负心郎，骗了姥姥，不等于天下的男人都坏，都是负心郎呀！我就是喜欢王良，说啥也没用！”
小芹妈正色道：“你可以喜欢他，但不能嫁给他！我只许你嫁给知根知底的男人！高老师一直在这里当老师，人人都夸他，不但人缘好，书也教得好，他连星期天也不休息，总是骑辆自行车到几个村屯家访。你嫁给他，妈放心。就说你姐夫吧，是我们看着他长大的，勤快，顾家，你姐嫁给他，现在的日子过得多舒坦。”
小芹发急了，大声说：“妈，这样的事儿，你能逼女儿吗？”
小芹妈没再吭声。
小芹一摔门跑出去。不一会儿，刘大爷从邻居家回来了，小芹妈又大声对刘大爷说：“高老师托媒人来向小芹求婚，我看挺合适的！你看呢？”
刘大爷摇摇头说：“我看小芹不会乐意，她相中咱们干儿子啦！”
小芹妈说：“这不中！哪有干姐弟相亲的？再说了，我看得出来，人家小良心里没有咱小芹，强扭的瓜不甜！”
刘大爷耳背打岔道：“你说高老师托底儿？”
小芹妈大声地：“对！他一直在村小学教书，老实本份，书也教得好。我只肯把闺女嫁给知根知底的男人，不能害了闺女！”
刘大爷嗤笑说：“你被你爹负心的事儿吓怕了一辈子！你的胆子比草原上的羊羔还小啦！”
小芹妈大声地坚持道：“人只有一辈子，我们的闺女也只有两个。你当爹的得帮我劝劝小芹，答应嫁给高老师！”
刘大爷为难地叹了口气，没再放声。
4
小芹跑出家后，直奔李大爷家。
李大爷正在收拾院子。小芹推开栅栏门，招呼道：“大爷，王良在家吗？”
李大爷说：“他一大早就和茹华去九岔了。”
小芹怔怔地：“他和茹华一堆儿去的？”
老大爷说：“茹华姐夫要捕开江鱼，缺人手，王良去帮忙。”
小芹点点头，欲言又止。
李大爷问：“你找王良有事儿？”
小芹失望地说：“他走也不跟我打声招呼。他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李大爷说：“大概得半个来月吧。”
小芹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李大爷看出不对劲了，关切地问：“闺女，你有啥难心事儿，跟大爷说说。”
小芹忍不住对大爷说：“李大爷，你说王良好不好？”李大爷说：“这后生，屯里人谁不夸？善待人，厚道，勤快。”
小芹委屈地说：“可我妈……她楞要把我嫁给高老师。”
李大爷明白了，说：“我听茹华讲了，你相中的是王良。”
小芹哀戚地说：“就是，可我妈……”
李大爷同情地说：“都啥年代了！儿女婚事不能老人说了算，你对你妈好好说说理儿，她会开窍的。”
小芹终于忍不住落泪了：“我说过，可妈就不开窍！”
李大爷仗义道：“这不中！你爹妈平时都是挺开通的人，咋会这样呢？我忙完就去找你爹妈好好唠一唠。闺女，别哭，要是我说话他们还不听，咱就找屯长，让他帮你说话。”
小芹感激地说：“那敢情好，谢谢李大爷了！你身体不太好，院子我帮你收拾吧。”小芹拿过李大爷手中的铁锨把院子里的残雪铲出院外。李大爷说：“我这就上你家去。”
刘大爷见李大爷进来，热情地说：“哟，李大哥来了，快上炕坐。”
李大爷问：“小芹妈呢？”
刘大爷说：“到屯西老郭家有点儿事儿，你找她？”
李大爷大声说：“我听说，做媒的上门儿了，你们答应要把小芹许配给高老师啦？”
刘大爷一愣：“你咋也听说了？”
李大爷说：“巴掌大的屯子，谁家炒一盘韭菜鸡蛋，一阵风，香味儿全屯就能闻到了，何况这样的大事儿！”
刘大爷叹道：“她妈一口答应了，小芹不乐意。”
李大爷大声问：“你呢？你当爹的啥说法？”
刘大爷羞愧地说：“大哥，你别见笑，家里的事闺女她妈作主。”
李大爷不满地说：“这样的大事儿，你当爹的也要有主心骨，不能跟着小芹妈强迫闺女。王良这后生我看不赖，连茹华在我耳边也口口声声夸他呐。”
刘大爷撺掇说：“这话等会儿小芹妈回来，你对她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