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大兴是第一个辞职的人,而且说走就走了,让老曹有点碎不及防。之后老曹有经验了,我留不住人我掐下你最后的工资总可以,如果纠缠不休我就来损的,去仓库拿同金额的图书吧。老曹这招还挺管用,石大兴之后没有一个辞职或辞退的员工拿到了最后的工资。
有效破解并教训老曹这一损招的是阿漆。
按规定,AAAA公司每月18号发上一个月的工资,也就是说,公司始终至少扣着你十八天的工钱。熟悉制度的阿漆却有意选择了16号向老曹提出辞职。
什么?你也要辞职?老曹吃惊的程度不亚于当初的石大兴。
是。我辞职!
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想干了就辞职叹。
这、这也太突然了吧?
不突然,我都想好久了。这是我慎重的决定。
你―阿漆的回答让老曹听着很是刺耳,但他只能先克制,你、你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还是……
董事长你就别问这问那了,我什么意见什么想法都没有。辞职是很正常的事情,没那么复杂,我就是不想干了,行不行?
……不行,你得给我点时间。
你这是命令还是商量?
你随便怎么理解,反正你不能说走就走。
这我就搞不明白了,我又没跟你签卖身契,你也没权利限制他人的自由。我怎么就不能辞职了?
我说……你今天说的话我怎么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呀?
董事长,你这样说话就没意思了。我们能不能就事说事,别扯远了。
阿漆跟老曹过招与别人有所不同,大多数人都惧怕老曹,阿漆不怕,也不休,所以有什么就敢说什么,而老曹也知道阿漆年轻好胜有点二杠子,对他连唬带吓不起作用。老曹虽然脾气大喜欢用强,但找人家玩命或逼人家找他玩命,从来没真想过。上次被杭州的张客户暴打一顿,那是老曹判断上出现了失误,早知对方真敢那么干,当初老曹也就不会扇他的耳光了。
……我怎么做才能把你留下?
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对你只有感激之情,没有任何不满。
……你能给我多少时间?
我已经买好了明天晚上回家的火车票。
火车票都买好了?
是。
那发行部怎么办?
发行部没问题呀,发货,要款,做账,老六完全可以胜任,账目本来就他管着的。你放心,如果没有老六,我也不可能说走就走,我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既然留不住,彼此没有商量的余地,老曹便要实行他本能地反击了……是不是我该对你这种负责任的行为表示感谢?
你看,你看,阿漆笑了,你这样说话谁也无法回答你。我们谈点现实的问题好吗?
现实的问题就是你不能说走就走!
那已经是个过去的问题了。我说的现实问题是请你把这一个半月的工资算给我。
老曹盯着阿漆看了半天,摇摇头,工资不能给你。
……能说说你的理由吗?
你的突然离职将给AAAA公司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你不仅不能领取工资,按道理还得接受违约处罚。
这不是理由。照你这意思,我永远不能辞职只能等你来辞退我了?我相信如果你要辞退我也不会提前两个月就通知我吧?再说咱聘用合同上也没写这些呀。
没写吗?这个不用写,这是一个人最基本的职业道德问题。老曹装聋作哑。任何聘用合同的版本都会有解聘时间的约定,是老曹故意去掉了那一款。他认为那款对他不利,横竖都是多付一个月的工资。你要走,我留你一个月,你能安心工作继续发挥作用?我要你走,你本来就没价值却还要再赖一个月,我岂不是雪上加霜?
没写就是没有,就是没约束。怎么成了我的职业道德问题呢?怎么成了扣工资的理由呢?
你不用狡辩了。一定要走你就走。工资肯定不能给你。你太伤我的心了!
怎么又跟伤你的心扯上了呢?不至于嘛。我在不在你这里干,是个双向选择彼此自愿的事情。你不给工资没道理。
……要工资也行,去仓库拿同金额的书吧。
董事长……你这就是为难我了。
是你在为难我,非常非常的为难我!懂吗?
阿漆早就知道老曹扣工资这一招,他也没有真想拿到工资。阿漆只是需要老曹把话说出来,说出来就不能让他再收回去。阿漆有修理老曹的办法,而且已经谋划好了。
目的已经达到,阿漆见好就撤。为了以防不测,阿漆再施缓兵之计。董事长,这样吧,我的辞职让你心情不好,很抱歉!但我确实是有事,必须辞职,请你也理解我!今天我们就谈到这,你冷静一下,我明天再找你细谈。好吗?
老曹扭头望着窗外,没言语。
阿漆稍微等了等,轻身退出了办公室。
一切都按事先计划好的进行。阿漆离开AAAA文化公司的办公室之后就去了宿舍。一辆厢式货车已经在后门等着,阿漆一招手,下来两个人。三个人扛的扛抱的抱,一趟就把阿漆的行李搬上了车。
走,去仓库!
货车开进仓库大门,库管见阿漆来了,连忙热情迎上来。阿漆是公司高管,是部门经理,而且直接分管仓库,库管见了阿漆自然是言听计从。
见库管又敬香烟又说好话,阿漆放心了,说明老曹还没反应过来。阿漆递上提货手续单,吩咐库管说让其他人都停下来,先配装这单货。
厢式货车上的两位搬运工抬下一杆磅秤,放在地上。厢式货车上还有两位搬运工。
提货单上只有书名,没有数量,库管问阿漆怎么配货?配多少?
差不多每个品种不少于三百本吧,多点少点无所谓。过完磅秤之后我们最后填写数量。
过磅秤?这是……
也就是记个重量。跟你没关系。赶紧的,我还要去送货呢。
库管不再哆嗦,去里面指挥人照提货单往外搬书。这边过完磅秤再装车。
即使老曹抢先通知了仓库,也无法赶在阿漆之前派人过来,那样的话阿漆将按计划强行提货搬书。带来的四名搬运工中有三位是阿漆的朋友,是用来关键时刻展示肌肉的。
阿漆这叫将计就计,没有老曹扣工资作为前提,阿漆就没理由强行来拉书;不把书拉走,阿漆也就无法真正消除致命的隐患。
无论如何,书必须拉走,这是阿漆计划的关键。今后做书,不可避免地要和老曹和AAAA文化公司的发行人员发生交叉和碰面,外面已经偷偷发行的书,迟早会暴露。只有公开把书拉走并且发下去,才能掩盖和混淆已经发生的事实。
提货单上面的书目,都是阿漆这两年先后偷偷发行过的品种。
有了这批书并补充到市场上去,对于实力弱小的阿漆来说,无疑又增添了一枚祛码。
老曹一晚上都在想如何挽留住阿漆的问题,第二天上班得知消息后,才知道自己遭暗算被蒙骗了,又碰上了一个敢说敢干的愣货。
兔怠子活腻味了!敢来爷老子头上动土?他抓起电话,用发抖的手拨通了阿漆的手机。
董事长?早!我正要跟你打电话呢,你就打来了。
你把仓库的书拉走了?
拉了。不是你让我去拉的吗?
我―你拉了多少?
根据你的指示,拉了等金额的书。
我是让你按码洋算!
怎么可能呢?我是你的发行,别人搞不清楚我也不清楚?你发给客户的图书最高才按五折计算,给我抵工资,反而要按码洋算。开玩笑嘛!
那你要按什么标准?
以我理解的标准,也就是废纸收购的标准,一千元一吨。
你扯淡!
一点不扯淡,一点没超,重量都是过了磅秤的,库管那里有记录,跟我应该拿的工资完全吻合。
你——好,好,我算服你了。你现在来我这,把工资领走,然后,把书给我送回去!
你能这样说我很感动!但是,已经不可能了。
……为什么?
我昨晚已经全部发往市场了。
什么?你没给收购站,而是发市场了?
是的。我觉得这样对我更合算。
你怎么敢这样做?
这是我的工资,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你会冲击我的市场,造成混乱!
冲击不了。第一,AAAA公司发的客户我一个没发,第二,对你来说,我的数量非常小,你可以忽略不计。
你这样玩咱之间性质就变了!
……算了吧,董事长。我给你干了三年,你能有今天的局面,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什么事情想过去还得想过来。我拿的书并不多,我发不了财,你也谈不上有什么大损失,不过是九牛一毛……何况这事不能全怪我,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我只清楚你他娘的是在找死!
你骂人?
我骂你怎么了?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信不信?
我不信!你连员工几个可怜的工资都要克扣,也就人渣一个!如果说找死,那也是你而不是我。
你——你——
别总想着一手遮天,北京是你耍流氓的地方吗?欺负几个编辑就觉得自己真长能耐了,一天到晚事事事的,见谁都觉得像盘菜,我早就看不惯了!实话跟你说吧,治你的办法多着呢,我拉走几本书,是懒得跟你这种无赖计较,也就属于基本的维权,出手要算最轻的。
你——你还能怎么样?
你不懂不等于别人都不懂,我要是上告劳动仲裁委员会或者3巧什么的,你就别想在北京待下去!还有,你每天通过银行卡往来货款现金,这几年进出了多少你可能都没我清楚,如果税务局找上门来跟你算一下……我倒要问问你,究竟谁得吃不了兜着走?
爷老子不是吓大的!你敢!
急了不是?这就对啦。不存在敢不敢的问题,谁也别把谁给逼急了,这道理你比谁都懂。
图书文化公司搞老板名堂的发行人员很多,但要像阿漆这样赚够第一桶金的人却非常少。在老曹的手下,石大兴的目的实现起来比较容易,阿漆的一系列运作要瞒天过海操作难度却相当大,其中,难就难在它的规模上。但阿漆做到了,他不仅成功地拿下了这个战役,而且巧妙地强行封杀了隐患。这就叫人不可貌相。
阿漆在北京的创业一亮相就显示出了鲜明的个性和与众不同的办事风格,凶悍冷酷,胆识过人,敢于胜向险中求。
这是一种性格的使然,也是一种迫不得已的选择。农家子弟阿漆什么都没有,当初找工作首要目的是解决吃饭和住宿问题,这样一个人要在北京生存下来并图谋发展,只有通过非常规地不断攻击、再攻击,才有可能改变自己的处境。
脱离打工仔行列并不等于就成为了老板,对此,阿漆心里跟明镜似的透亮。他的实力还太小,也没有资金继续生产图书往市场投放,指望像当年孙军一样凭借回款推动自己的商业机器向前运转,他在市场中目前所建立的“蓄水池”还远远不够。要真正成为一名合格的书商,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也有很多的东西需要学习和提高。
但是,有了回款就有了基本的生活保障和回旋的余地;有了市场上的“蓄水池”雏形,就有了谈判的筹码和运作的空间。接下来,阿漆的当务之急是要利用这些有限的资源去找人合作,通过引进新的资金做新的属于自己的图书,往市场的“蓄水池”里继续注水施压,让它由小变大,让水位由浅变高,直到有一天池子里流出的水也就是回款能够维持正常的开支与投入,那时,阿漆才能说熬到了出头之日。
阿漆给公司取了一个名字叫“旭日东方”,这名字承载着阿漆对自己的无限期望,他希望有一天自己不仅是在书刊出版界,即使在北京,都能像公司的名字一样,喷薄而出,冉冉升起。公司先叫着,不注册,交通银行卡是已经办好了的,不影响回款。
对于日后的艰辛与挑战,阿漆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但他没有想到自己将要面对的困难会远远超出自己的预计与想象。那些他认识的所谓成功人士,不管是之前的还是后来的,竟然一个个都比他做得顺利都比他做得好,包括他从心里鄙视的狗屁不懂的老曹,竟然也会成为他难以超越的山峰。
时间已经来到了上世纪末,1999年的夏天。
阿漆要找的合作之人不能瞎找,必须有讲究。
那些比阿漆做得好做得大的人,不能找,找也是白找。首先,人家不需要合作;其次,即使合作人家也要控盘,一旦被他人控盘, 自己就成了为他人服务,有违“借助别人的力量发展自己”的大宗旨。
圈子之外的有钱人不能找,那也是白找。人家不懂,不懂的人首先是不敢大投人,图书出版的经营环境本来就很混乱,也没什么约束力,财务账本仅仅是概念上的数据,与实际数额出人巨大,不懂的人一看势必退避三舍。其次,不懂的人如果真正投资进来,因为这也看不明白那也整不清楚,必然就不放心,就事多,天天扒拉这翻翻那,你除了应付他的穷折腾,什么事也干不了。
关键是上面两种人都瞧不上阿漆,而瞧得上阿漆的都是些没什么用的人,阿漆又瞧不上他们。所以,要找只能找那些比自己还要“差”的圈里人,这才是一条不得已而为之的可行之策。
阿漆在图书出版的圈子里已经混了三年,认识的人不少,可供他选择的对象很多。
问题是比阿漆还要“差”的人有钱吗?能满足阿漆的需求并帮助他实现自己的战略意图吗?阿漆的答案是否定的,不能。除非出现一种情况,瞎猫撞上死耗子,做的第一本书上市之后立刻就火得一塌糊涂。但阿漆有自知之明,以自己目前的水平包括选题策划能力、经营运作能力、网络销售能力,要做出那种图书的概率非常非常低,跟中彩票没什么区别,即使抓到了好稿子,最终的效益也得大打折扣。 自己可以梦想可以努力,但不能真那么以为,真那么以为就成大傻了。
这问题难不倒阿漆,本质上阿漆是个现实而理性的人,有颗坚韧不拔而又抗压的心。要改变命运岂能一朝一夕就实现?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看看英雄董存瑞。无法一步到位,那就将大目标分解,一个一个人来进行合作,一个人不够就多个人合作;有多少钱做多大的事,一本书一本书往前做。
阿漆依然必须采取积少成多的策略,做好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集流于河,汇江成海。阿漆告诫自己,失败可以有一百次,但成功只需要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