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我几乎是大惊失色地“啊”了一声后退了几步,而他像是终于醒转,面对着失常的我,一脸疑惑的神情,显然并没意识到自己说过什么。
我站在那里,脑中急速地思考着——眼前的这个少年,真的背负着杀人的罪孽吗?而我该如何是好?报警吗?和他单独待在这里,是不是也会发生危险?
多年以来都是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孟君寻对我而言,仿佛敞开了崭新的门扉,我不确定他说的哪一句是真话,但面对着他睡意蒙眬的脸,还是没来由地心软了一下。
或许,那时候的他,真的在做梦也说不定,或者也是些少年间无伤大雅的吹牛,孟君寻和凌宇航,他们的出身仿若云泥之别,怎么可能有所交集?而且,又为什么会对刚刚出口的话语讳莫如深?
那天雨停之后,我和孟君寻就离开了那户人家。
我看着他细致地整理着东西,做出一副没有人来过的样子,甚至还顺手抹去了靠窗柜子溅上的雨点,对他的疑惑越来越浓。
他将我送回学校的门口,转身离开时,向着我笑着:“似乎去学校画室找你画像会给你带来困扰,以后就不去了。总之,我们一定会有机会见面的。”
他的观察体贴入微,我对着他微笑点点头,并不想拒绝他这份好意。
也罢,原本就是偶然有所交集的两个人,一番唇语,允诺的画像,就是唯一牵连我们的东西。
我刚回到宿舍,自然而然就接受了江娇娜高分贝的尖叫欢迎。
“黎朝颜,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啊?”
“怎么了?”我想起她之前见到孟君寻大惊失色的样子,还是按捺不住好奇,“江娇娜,那天你……”
她很聪明,立马就明白了我想问的是什么,立即把我拽到床边去,几乎是痛心疾首地说着,她所知道的这类私家侦探的斑斑劣迹。
“我当然是担心你啊,肯定不想让你和那类人过多接触,那些人都是没有良知和道德的,甚至利用人性的黑暗一面来赚钱,之前我也听说过,他们靠拍下流照片胁迫人、敲诈维生,私生活混乱得要死。或许你现在不这么觉得,可是作为朋友我不得不提醒你,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好人的。”
我想起孟君寻的脸,少年清瘦而干净的脸庞,不知为什么,无论多少人散布着他不良过去的传闻,我却依旧出于那番唇语的缘故,觉得他值得信赖。
“或许你不知道吧,”江娇娜看着一脸犹疑神情的我,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深受其害。”
啊?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原来江娇娜曾经的某个男友,是个酷爱疑神疑鬼的神经质男人,他对花枝招展、作风奔放的江娇娜是一百个不放心,居然委托了孟君寻前来跟踪调查她,甚至还教唆他偷拍了很多照片。可时间一长,敏感察觉此事的江娇娜同那个男友大吵了一架,并愤怒分手,从此对孟君寻,也嫌恶至极。
“原来如此。”我这才知道她同孟君寻见面后花容失色的缘由。或许,如今的她也并不愿意那个英国男友知晓之前的这些事才会那么惊慌失措地想要掩盖这一切。
“他们简直就像是一些生活在社会臭气熏天的底层、见不得光,靠着别人犯的错来发财的苍蝇。”江娇娜边说边夸张地在眼前扇着风,“黎朝颜,我倒是一直觉得很奇怪,你是怎么会认识那样的人的?”
我怅然地笑了笑,将那段唇语的事向她原原本本道来。
江娇娜一时无语,却再次靠近我念叨着:“他那类人,说谎和诈骗都是驾轻就熟的,肯定只是为了骗骗你拿到钱而已。”
“不,他并没有要酬劳。”我为他辩解。
他只向我索取了一张他的画像,而至今都未完成,草稿依旧放在我的画夹里。
“没要钱?”江娇娜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却依旧不死心地劝着我,“不管怎么说,你小心点总归是没错,他在完成了你的委托之后还这么接近你,实在不像话。依我看,他是不是对你心怀鬼胎呀?”
怎么会?!
我失笑:“对我这样刚失去了恋人的人……再者他一直规矩得很,我看你未免想太多了。”
江娇娜长长叹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坐在床边沉默了一会儿,眼中怔怔地变化着各种情绪,突然开口:“黎朝颜,讲故事就可以赚钱的兼职你要不要干?最近你不是也很想发泄心情吗?”
我正在整理着画夹中废弃的稿子,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我最近认识了一个人,你一定会跟他一见面就很投缘的。”她凑到我脸前,信誓旦旦地说着。
我不以为意。个性火辣的江娇娜,凭借漂亮的容貌,很容易就受到众多男子的欢迎,这已经是见怪不怪的事,她也早已习惯了被烂桃花所环绕,甚至以将其中的优秀人士玩弄于股掌之间为乐。
“就这么说定了,好不好?这个周末我约他出来,在校旁咖啡厅见面怎么样?”她似乎来了劲,不容我多话,就做了决定,“没准还会是一段好姻缘呢!”
“你不要再说了!”突然之间涌上强烈的反感和浓重的悲伤,我跳上床死死拉住了被子,心底酸涩到仿佛全是泪水。
凌宇航,若是你听了这些话,也会生气的对不对?在你离开我尚且这么短的时间,就有人要为我介绍新的异性认识。你说过不会辜负我,让我放心,可我该如何坦然面对你离开的现实并且有心情展开新的感情?
即使想念你,也并不会知晓。
即使呼喊你,声音也不会传达到。
即使一次次说着想要铭记着你的容颜努力生活下去,可梦境里也依旧会因为盘旋着你的身影而不自觉泪湿眼角。
同陌生人一见面就很投缘,甚至很快就展开思恋,对我而言是不可能的事情。自小孤独的经历,使得我同人相处时,总是习惯性地带上淡淡的疏离。
可没想到的是,周末一大早,她就真的不顾我的强硬拒绝,把我一路拖去了校旁的咖啡厅。
“就当是帮我的忙啦。”她双手合十恳求着,“都和那人说好了,再爽约不是显得我很过分吗?好朝颜,求你啦,就在这儿坐一会儿,见个面也好,改天请你吃饭啦。”
哦……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若是让任何一位男性见到,都会被激发出想要保护的冲动吧。
见她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再拒绝会显得不通情理,我只好勉为其难地坐了下来。
“我在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只是对他天马行空地讲了一小时,就拿到了报酬,他还请了我昂贵的咖啡和糕点。”江娇娜坐在我的对面,点了两杯卡布奇诺,言谈间尽是得意。
“那个人是白痴吗?”我越听越觉得这事很不靠谱。
“No!那是个菜鸟记者,人长得很斯文的,一看就没什么社会经验。他最近在做的一项专题报道是‘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和我攀谈说想要倾听我的经历时,是把我当成了一个交际花,哈哈哈。”
说着,我已经看到有人向这边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见到我们后,礼貌地笑了笑,然后就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来迟了,请我们哦。”江娇娜妩媚地冲他眨眨眼睛,“亏我今天还带了新的朋友来。”
“抱歉。”男子歉意地笑笑,冲我一点头,“你好,我是叶天可。”
“我是黎朝颜。”我还是不太习惯这类会面,略微拘束地说着。
“黎朝颜?”他掏出笔,在便笺纸上一笔一画写下我的名字,递过来确认,“这三个字?”见我点头后,忽然别有深意地笑了:“好听的名字,就像黎明的朝颜花一般。”
我微微点了点头,而江娇娜却像是巴不得撮合我们一般,在那儿起哄叫好。
“哎,叶天可我跟你说,上次你听我讲了‘交际花’的故事,这次不妨听黎朝颜讲讲她的故事吧,如果要我来概括的话,就是个‘心中有梦想,并想拼命实现’的故事。”她那浓妆艳抹的大眼睛殷切地看着我。
“别说了。”我有点难为情,想要成为优秀的画手这件事,很大一部分是为了凌宇航最后留给我的那番话。
“听起来不错。”叶天可将便笺纸揭开了新的一页,等待着我的讲述。
江娇娜一见此状,得意地笑着,咕嘟咕嘟喝完面前的咖啡,起身拍了拍我的肩:“你们慢慢聊,我还有点事,失陪了。”
“喂……”我一时心急,连着叫了她几声,她却置若罔闻,兔子一般地跑掉了。
两人之间重新回归了安静,难言的尴尬悄悄弥漫着,拘谨的我掩饰地低头喝着咖啡,另一只手不为人注意地在桌下捏着衣角。
“黎朝颜小姐。”这名叫叶天可的男子,轻咳一声开启话题,“我可以问你的梦想是什么吗?”
“成为画家。”
“为什么会选择这件事当自己的梦想?在下定决心后,有为此做出哪些努力吗?”
“对不起,我不想说!”我突兀地出声打断他的问话。
眼角有了几分发热的迹象,我拼命克制着自己的失控。
没有人会习惯一遍遍将自己的伤疤揭露给别人看的。凌宇航离世这件事,对我来说,就是心底最痛的暗伤,容不得任何人触碰,每次提及,都要鲜血淋漓。所以,我并不想要把这件事挂在嘴边,有事没事就提及,只会使得伤口一次次撕裂开来,更难以愈合。
明明早已下定决心了,不再沉溺在悲伤里,一个人也要好好地努力下去啊。
“为什么?”叶天可很固执,“是因为有什么不可以说出来的理由吗?”
“抱歉,请不要再问了。”我避过了他的目光,匆匆喝完咖啡就要起身离去,“很高兴认识你,若有缘再会的话,我很乐意再和你多聊一会儿。”
他的动作却比我更快,转眼就来到了我的身边,轻轻扶住我的肩将我按在了座位上:“别这样,黎朝颜小姐,我只是觉得,你一定是个有故事的女孩子。”
“‘有故事的女孩子’并不是可以任由你好奇心泛滥的理由!”我抬起头直视着他反驳,“即使我拼尽全力,一定会实现自己的梦想,每个人也都有不想告诉别人的事情,希望你能尊重我。”
那一瞬间叶天可仿佛是被这样决绝的我震慑,愣了一下,眸中闪过一抹异样的色彩,笑了笑,招来侍者重新为我上了一份咖啡。
“是我唐突了,抱歉,想要了解这类事情,我应该循序渐进的。黎朝颜小姐,难得有这个荣幸遇到你,不如一起多坐一会儿?”
他的言辞绅士有礼,确实有着不凡的出身和良好的教养,我带着几分怀疑的眼神打量着他,最终决定暂且相信一次。
茶点很快就上来了,话题又漫无边际地聊了开去,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说,而我在默默倾听。
他的话很多,言语之间也不乏幽默,使得我渐渐了解他的事。
原来他是市内一家知名企业总裁家的小公子,有着显赫的家世,却不满足于家中为他安排的接管企业的道路,一意孤行地脱离了家,按照自己当年的愿望,成为了一个不入流报社里资历尚浅的小小记者。
他对我说了很多采访时遇到的趣事,小偷于盗窃之时失手摔伤,未谙世事孩童的善心举措,意外遇见明星一路追踪采访,还有种种家庭伦理纠纷……始终不肯再提有关我过去的事,终于使得我的心防渐渐卸下。
叶天可,他或许对我并没有多少恶意,刚才的失礼也仅仅是太过于莽撞。
“黎朝颜小姐,我总觉得你同我很像,都是一心一意想要追寻自己梦想的人,所以,我也很愿意在未来的哪一天,能够听到你倾诉心声。再者,我现在所了解到的,确实只是很少一部分。”提及最近在做的这个专题,叶天可带着深思的神情慢慢说着,“除了各行各业的人,还有很多很多处于社会边缘的人群,同样需要我们的正视关注和帮助,例如,都市流浪儿……”
“嗯?”我听到这几个字时,忽然想到了什么。
“同这些人有所交集并不是非常容易,所以一直没有遇见合适并典型的人。”
“等一下。”我打断了他的话,认真地说着,“我认识的,都市流浪儿,你说的这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