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暴雨的夏夜,打着伞从图书馆回家的她,于街角蓦然回首,那是两只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流浪猫。她走进便利店买了火腿肠和热牛奶,小心翼翼靠近它们,喂着它们食物,并且在离开的时候,将手中的伞放在了它们的头顶。
我目送着她冒着雨小跑远去,这才缓步上前,捡起了地上的伞,将猫抱在了怀里带了回去。
伞柄上好像还带着她的温度和好闻的香气。
那个时候,我是深深觉得这件事对她而言未免太过于可惜,她一心所爱着的恋人,敷衍她,欺骗她,甚至连要订婚这件事都未曾对她吐露过,就接纳她然后再抛弃她,来让她品尝这份刻骨的悲哀。
同时我也是知道的,对这个女孩子而言,这个冰冷的世界里,首先对她伸出援手的凌宇航,在她心中的地位到底该有多重要,若是连这唯一的信仰都被动摇,所受到的打击,该是多么巨大。
我时常出没在她的周围,不经意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而她全然未觉,只把我当成随处可见的路人。
随着那个委托的日期一天天接近,我开始没来由地为她觉得悲伤。
然而,七月三十日,一场意外,带走了凌宇航,而且这场意外的发生,与我也脱不了干系。
我亲眼见到在凌宇航的葬礼上,她哭得该有多崩溃。后来,我在市内的公告栏上,看到了她想要寻找会唇语的人,知晓凌宇航最后留给她话语的委托。
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维系,也不想放过,黎朝颜对他,是真心爱着的啊。
面对着她悲戚的面容,我无法再告知她是被凌宇航欺骗而辜负的女子。
就在那时,我决定了,即使这份委托再也不回来,我也要出现在她的身边,安慰她,保护她,即使是另一个世界,也绝不会让她轻易前去。
也好,就这样,轻易说出谎言,完满她心中的喜欢,宁肯让她重新振作起来展开新的恋情,也不要她在痛失爱人之后再遭受打击让心满是伤痕。
颇有些吃醋况味的小猫问过我:“孟君寻,那个女孩子,是怎样的人?”
“她是一个让人心疼的女孩。”
四
我渐渐同黎朝颜走得很近,同她要一幅画像只是借口,却就此有了接下来我们有所交集的理由。
我知道如今的自己,会被人非议,因为从前那些为了生存而做的缺德事,都会一点点报复回我的身上,而她却似乎一点都不怕我,因为我传达了凌宇航虚假的遗言的缘故,将我视为可信赖的人。
出于她的善良,很容易对我的处境抱以同情,并且对我非常友善。
可就在这时,我得知,已成为著名歌手的我的姐姐,回到了这个小镇,前来寻找我。
姐姐,原来你当年说过的,我的名字“君寻”所代表的含意,是一定回来寻找我,而你,也真的兑现了这个承诺。
只是,我始终不愿直面她,已经对因为彼此不信任而产生矛盾便狠心抛弃了濒死的我的父母,感到深深的心寒。我的姐姐,已经抛弃了旧名,以“薇拉”的名字出道于歌坛走红,而为了配合宣传,身世也篡改成了辉煌的模样。
倘若我擅自出现同她相认,而媒体一定也不会放过这些消息,对她未来的发展,有百害而无一利。
我远远地看着她,直到她一无所获后黯然离开这个小镇,于心中,轻轻呼唤了姐姐的旧名:“姐姐,孟君南……”
我只是觉得遗憾,没有办法当面对她说一声“再见”。
有关身世的事情,我很少对旁人提及,有次我和小猫游荡在街上,我停下来看着街头巨大屏幕上薇拉的新曲PV,对她说着:“看,是我的姐姐。”
小猫一瞬间露出了轻蔑的神情,却依旧软软糯糯地说着:“君寻,你在说什么傻话呢?她那种天之骄子,和我们这种人,简直判若云泥不是吗?”
我于是闭了嘴,将所有的感慨都藏在了心里。
这件事,最终却也被黎朝颜知晓,她为我而悲伤的眼神,那样真实,甚至让我移不开视线。
后来,由于富家公子叶天可对黎朝颜一见钟情,与我出现了一次又一次的冲突,她始终陪伴着我经历那一切,甚至出手帮助我,就在这样的一次次交集中,我不由自主对她情愫深陷。
我愿意陪伴在她的身边,直到她可以走出对凌宇航的眷恋,同时接纳我的存在,不管多久,我都愿意等。
她那片曾经被人辜负的真情,一定会由我来妥善安置,而我也将倾尽所有地守护她。
只是,阻碍着我同黎朝颜接触的,还有一个人——江娇娜。
我至今还记得她认出我时咬牙切齿的样子:“原来偷偷跟踪我并拍下照片泄露我行踪的人,就是你吗?你这个下等人,像你们这种靠着旁人的隐私来赚黑心钱的人,就像是腐肉上盘旋不去的苍蝇!”
我无所谓地皱眉,难听的话,我已听过太多,无须介意这点咒骂。
她盯了我很久,最终哧哧地笑出声来,转眼换了口气:“你说过,你为了钱,什么都肯做的对不对?”
“如你所见!”我摸出了那些有关她的照片,于她眼前晃了晃。
那些照片,都是被她那疑神疑鬼的前男友拜托,拍下来交给她的,而她,也确实在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这一切,都成了她会暴怒的理由。
“我就让他来尝尝,委托了别人却被这个人反过来着了一道的感受吧。”她摸出一沓钱递给了我,“给你双倍的价钱,你去给他一个教训。”
“教训?”我接过来收好。
她转动着大眼睛,想了想:“对了,他最近新买了一辆摩托车,你去把那辆车砸烂吧,不知道他看到刚到手的东西被人毁坏,该是怎么火冒三丈的样子,哈哈哈。”
只是,在那个深夜,警报骤然响起,我慌张逃走,却未曾料到,就此间接造成了凌宇航的死亡。
让黎朝颜崩溃哭泣的罪过,我也因此承担上了一份。
五
就像是我将她于冰冷的潭水中救出时,微弱的呼吸和被我抱紧的冰冷身体,让我产生她一瞬间就会消失不见的错觉。
就像是我在寒风中找了她整整一夜,最终于叶天可的门前见到遍体鳞伤的她时,愤怒使我冲进了屋里,举起椅子狠狠地砸向了叶天可的头。
就像是我为了完成她的要求,背着叶天可艰难逃离大片火光,那一刻她不敢置信的泪水和惊喜的笑颜。
就像在漫天星光之中,她沉醉的神情和对未来的坚信,在一起的点滴时光,都让我觉得珍贵到举世无双。
就像是那个突如其来的吻,一瞬间我仿若在做梦,后来她于我面前羞红了脸。
温柔的笑颜,终于又渐渐回到了她的脸上。我想,那个笑容,一定就是我想要去守护的东西。
江娇娜之所以见到我会恐惧不安,是因为早就知道,是来自于她的委托,害得凌宇航身亡。
但无法直面自己罪过的人,还有我,不想让黎朝颜知道的事,她怀在心中,而我也一样。
然而,真相步步逼近,往事开始显露出端倪,片段的语言泄出的信息,让我近乎绝望地发觉,总有一天,黎朝颜会知晓这件事,而我,也不得不告诉她一切。
为了逃避这一切,我甚至告诉过自己,不要再靠近她了,但真心喜欢她的那份心情,却无论如何都不能阻挡。
假若有一天,真相大白,黎朝颜,你一定会怨恨我、责怪我,对于凌宇航话语的欺骗,和靠近你时怀着并不单纯的动机,甚至,间接害死了你心中那个最为温暖的存在——凌宇航。可是,我仍旧想要告诉你,之所以想接近你,那是因为,我喜欢你。
假若有一天,你真的发觉,我早已跨越了应该所在的界限,成为了你身边不离不弃的守护者,那是因为,我喜欢你。
假若有一天,你真的同我反目,不需要我再出现在你的眼前,我仍旧不想要这么快就放弃自己的心意,那是因为,黎朝颜,我喜欢你。
六
在我小的时候,我姐姐曾经对我说过:“蕴含着心意,是最最无敌的力量。”
虽然那个时候我知道,即使我说一百次“希望世界和平”,世上就真的不再有战火是骗人的,但我仍控制不住地,一次又一次对黎朝颜说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绝对不会伤害你。”
就像是我曾经许下的那个诺言:“我会代替凌宇航,一直保护你的。”
但是,属于我能够珍惜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曾经撒下的一个谎,就需要再说无数个谎来圆谎,终有一天被狠狠撕裂伪装,所有的虚假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朝倾倒,满盘皆输。
黎朝颜最讨厌的,是欺骗,这一点我心知肚明,但我就是这样一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即使再徒劳无功地努力不想伤害到黎朝颜,依旧无法一力控制事情的发展。
黎朝颜同凌宇航的未婚妻偶然相遇,同时,知道了我所努力隐藏的事情。
我亲眼见到,黎朝颜在明白所有的一切之后,是多么悲伤绝望,她的眼中,满满都是难以置信,冲我喊着:“孟君寻,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曾经无数次在脑海中浮现过黎朝颜得知真相后的情景,今日终于和眼前的情景渐渐重合在了一起,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我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
她看向我的时候,目光是那样陌生,她气愤地对着我喊“不要再接近我了,流浪狗”时,我的心终于泛出了鲜明的疼痛。
上天作证,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从我最喜欢的女孩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但是,黎朝颜,即使再也不能出现在你的身边,我也想要让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连同那些在一起的时光,没有一分一秒是虚假的。
我,最喜欢的就是你的笑颜了。所以,请你,不管从此遇到怎样的事情,都要坚强微笑着生活下去。
七
我游荡在这个我无比熟悉,却似乎莫名冰冷的都市里,想念着无法再见的那个人。
我想起了凌宇航身亡的那日,他留下的唇语,而随后我所说出的话,却并不是骗人的:“黎朝颜,假若有一天,我们能够在一起,我绝对不会辜负你。”
只是,这些话,或许她再也没有机会听见了吧,很多诺言,于残酷的现实面前,虚假到如同谎言。
心神恍惚之时,我忽略了危险的降临。
那个与我结仇的不孝子,终于逮到了我落单的机会,为了保护被他们捉住的黎朝颜,我放弃了隐藏自己的行踪。
被围追堵截,被按倒在地,被轮番踢打着,冰冷的地上,渐渐晕染出大片血迹。
寡不敌众的结局该有多明显,身上鲜明的疼痛,在向我催促着在最后的时间里,那么想要做的事情。
我以颤抖的手,拨出了黎朝颜的电话,绵长的等待音,一声又一声,我的心也随着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电话被踢飞,伴随着大武的狞笑,锐利的刀锋刺入身体,眼前渐渐黑暗下来。
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不远处,满脸泪水的黎朝颜,朝着我跑来,并且大声呼喊着我的名字。
我知道,那一定是梦吧,黎朝颜,我只是忧伤,在未曾说出口对你的喜欢之时,这一次,甚至也无法和你说出再见。
记忆回旋,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雨天,忘却的画面,约定遗落于紧握的双手之间。往事不散,在绚烂的烟火下曾对你许下诺言,悲伤的秘密,我们未曾记起的今天和昨天……意识在逐渐地模糊起来,所有的光明和温暖,都在那一刻离开了我的身边。
黎朝颜,我喜欢你,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