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凛风山庄?”
“这位大叔,您知道?”
“知道,当然。你打听那鬼宅子干啥?”
蹲在杂货铺门口石阶上呼噜噜抽着水烟的老汉虽然话不中听,罗大成还是松了口气。他在街上转了半天,问了好几个人,好容易才找到一个知道的人。
老汉呼噜噜吸了几口,回忆道:“那鬼宅……凛风山庄,现在的年轻后生都忘得差不多了,谁还记得,当年,多鼎盛哩。那年丁庄主开门收徒,俺家小三儿还去了哩,就可惜没选上……也亏得没选上,要不然也枉死在那里哩,一百八十多口人哩,全死了,青石砖的地板都染成了黑色……官府说是江湖仇杀,可怜哩,都是年轻力壮的年轻后生哩……你说这人咋就这么狠哩?一个活口也没留下,连丫鬟婢女都一把火烧死哩……后生,你问的可是这个凛风山庄?”
罗大成点头:“正是,大叔。”
老汉乜了他一眼:“你问这地方干啥?”
罗大成只说:“我家主人与故丁庄主有旧,特来祭拜。大叔,可否给我们做个向导。”
老汉一听,顿时现出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来。罗大成沉吟下,探手入袖子,掏出一个银锞子:“老丈,还请烦劳……”
老汉眼睛一亮,磕了下烟锅,吼道:“三子!出来!给你找了个活儿……”
……
听了罗大成的禀告,丁含香含着一口茶却难以下咽,默然半晌,长叹一声,道:“辛苦了……准备好祭拜之物,明日我们上山吧。”
待罗大成退下,她推开窗户,遥望着远处的山影。北七山很大,因有七座主峰而得名。实际上大小山头林林总总有近百。凛风山庄坐落在七座主峰之一的翠阳峰上,昔年是何等声名赫赫,如今却……
翌日一早,丁含香收拾停当,戴上帏帽下得楼来。罗大成在客栈大堂内正与个一身短打的年轻汉子说话。见她下楼,便迎上前来。丁含香知那是向导,微微颔首:“有劳了。”
早有雇好的车马侯在门外。一行人遂动身登山。
那向导姓齐,也没什么像样的大名,因为行三,一向被人称为齐三。
齐三骑头青驴,和罗大成走在前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我就是运气不好,谁知道偏就赶在头几天吃坏了肚子,一直到那天手脚都发软。大棒子挥过来,第二棒子就把我打趴下了……就说我体格弱,练不了丁庄主的断魄刀法……就把我给刷下来了……我当时觉得真倒霉啊!结果两个月不到,凛风山庄就让人给血洗了!连只老鼠都没逃出来!我们全家都庆幸啊,亏得给刷下来了……”
罗大成略带紧张的回头瞅了眼后面的骡车,瞧着没有动静,才松口气,截断他的话头,“齐三哥,讲点别的吧……”
丁含香倒是没有听见二人的话语。她一路频频的揭帘张望,想找出旧日熟悉的景色道路。奈何峰峦叠嶂山路曲折,她那时年纪又小,下山的次数屈指可数,哪找到出什么熟悉的痕迹。
山路难行。如此又行了两个多时辰,丁含香不经意的揭帘张望,呼吸突然一窒,疾声道:“停车!”
车才停稳便跳了下来,连帏帽也没有带。疾步上前,痴痴的望着眼前一块巨石。巨石有两人多高,上面刻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凛风山庄!
丁含香伸出颤抖的手,痴了一般抚摸着血红的大字。看到巨石旁一条向上延伸的道路,两边景物是如此的熟悉。泪水如泉一般涌出……
罗大成见状,正想上前劝慰。丁含香却突然提起裙角,飞一般的向上奔去!
罗大成吃了一惊,将缰绳扔给小厮,只留了一句:“在这里等!”便带着一个护卫追了上去。
青槿没来得及跟上,只急的跺脚。无奈只得和小厮们在原地等候。
齐三却张大了嘴,望着丁含香消失的身影,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众人道:“你们家姑娘,可是姓丁的?”
青槿讶然:“你如何得知?”
齐三喃喃道:“怪不得……像啊……真像!”
……
一草一木,都是那样的熟悉!
丁含香发足狂奔,泪水早就模糊的眼前的景物。胸间气血涌动,心脏收缩得都疼了,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心中呐喊: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一座雄伟的山庄渐渐露出他伟岸的身姿。
丁含香的脚步渐渐放慢……
记忆中的高墙绿瓦如清晨的山雾一般散去,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罗大成和那护卫都是第一次到此,抬头望去,只见山庄架构依旧,足以看的出它过去曾有过的雄伟辉煌。只是……
断壁残桓,杂草丛生。凄凉败落之感,扑面而来。
屋宇大多倒塌,墙壁乌黑,有大火燎烧过的痕迹。青石板的缝隙里,野草旺盛的疯长。地上,石阶上,虽然长了绿苔,依然看的出有大片大片黑色的污迹。那是……血迹吗?
丁含香将手在袖中握紧拳头,直到指节发白。
“在这里等着,别跟着我。”
罗大成和护卫对看一眼,想要劝说。没来得及张口,丁含香一闪身,穿过一道门,已经消失了身影。
每一个院子,都和原来一样。又都不一样。
从前的这里是活的。到处都是师兄们练功的身影,有舞刀时呼啸的风声,有嬉戏时顽皮的笑闹声。而现在,丁含香只听到可怕的寂静。
她在庄子中无意识的游走。她穿过自己昔日的院落,穿过爹娘的正屋,穿过一排排师兄们居住的厢房,只在一座特别不起眼的屋宇的残垣前稍作了片刻的停留。
这间屋子里有一处密道,直通到山的另一处。现在也只是一片废墟。
丁含香盯着那断墙。仿佛看见了那一夜,母亲一手提着长剑,一手捂着腰侧的样子。鲜血从那捂不住的伤口里汩汩流出,如此刺目。
丁含香转头离去。她走过一处又一处,寻不到一点生机,只有死亡的气息弥漫,让她无法呼吸。
她最终来到一处宽阔之地。她登上石阶,在一处站定。闭上眼睛……
就是这个位置。
爹爹坐在铁梨木的太师椅上,将她抱在怀中,豪迈的大笑。娘站在爹的身旁,微笑陪立。
石阶下的广场上,听闻爹爹开门收徒而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年轻后生们,既兴奋又紧张,他们挺起胸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雄壮……
她看到三师兄和四师兄他们毫不留情,将体格不够强壮的人打到在地。她咯咯的笑着,觉得格外开心……
到处都是热血沸腾,阳刚之气和旺盛的生命气息充斥了整个演武场……
一条青色小蛇在小腿高的野草中游弋,时而吐出长长的信子,发出嘶嘶的声响。它忽然转向石阶方向,疑惑的停留了片刻。它感到那里有一个生命体,可是却一动不动。如果对方不动的话,它是无法判断那究竟是生命体还是死物。它僵持了片刻,还是扭动着身体游走了。这里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不该有那样巨大的生命体。
丁含香看着野草里那抹消失的青色影子,仿佛带走了所有生的气息。她知道这座山庄已不再是她的家。
这是她家的坟墓。
她扶着尚未倒塌的屋柱,低声道:“爹,娘……我回来了。”
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从腮边滑落。
突然一个清隽的声音喝道:“什么人!”
丁含香大吃一惊,抬头看去。断墙处,转出一名年轻的青衫男子。两人四目相交,看清对方的面孔,都是大吃一惊。
“丁姑娘?”
“邵公子……”
那人面目俊美,英气勃勃,气息如玉温润。正是落花剑邵七郎邵玉。
邵玉不意竟在此见到丁含香,愕然之下,脱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不敢置信的大步向前,惊道:“你!你姓丁!难道你是……”
丁含香穿着淡青色的衣衫,洁白的脸颊上,还有晶莹的泪珠滚落。站在那里,如花如雾,如烟如雨,仿佛只要一缕清风,随时便可将她吹散。
她忍着眼泪,微笑道:“邵七哥,别来无恙,欠我的小龙,可曾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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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生了个儿子。准确的说,是又生了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