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来在女子监狱里见过苏琴,她在巨大的铁炉旁边锻造模具,火红的光芒照在她那还很年轻的脸上,—段段工件在她熟练的操作下流过。她显得温柔而单纯,很难想象她曾经是那样一种人?
她是一个普通矿工的女儿。八岁的时候死了娘。后妈进家时,她已上小学三年级。她是个美丽聪明的学生,很受老师的喜爱。后米,她常常缺课,成绩也下降了。老师纳闷,就去丁她家,正碰上她后妈往死里打她。她十三岁时正是发育的年龄,一个劳教释放的青年把她带出家门。她到处流浪。悲惨的经历,残酷的生活,肮脏的灵魂,虚伪的人情,扭曲了她的灵魂。她先足偷,后是抢,再吃******,乐一天死了就算了。她被蹂躏,不以为耻,她被毒打,不感到痛苦,脱光身子跟男人喝酒,跳舞,认为是快乐。男人在她肚皮上打牌,她也容忍。几个流氓为她决斗,她不忍心,便去拉仗,一个醉汉举起木棍把她打倒,往死里砸她,一个人把她救走了。她满身是血,昏迷不醒。那人给她付了医药费,还给她做了身漂亮的衣服,住进高级宾馆,洗了一个热水澡。那人说,孩子,洗掉全身的污垢,跟我去做人。那人就是总经理海一鸿。
海老板把她看准了,她是一个可以造化的助手。他教她如何利用她自身条件骗到需要的。她就教他如何利用偷盗技术得到需要的。他们两个相辅相成得到不少钱,幸福地生活着。起初还以父女的身份租厂房子,他把她送到一家私人学校读书,按他的话说,今后要搞到大买卖,没有文化修养不行。她学到了文化却没能陶冶心灵,她常出去作案。那时候南方已经开始走私活动,他也让她去转转。他说一切都是为了她的人生幸福。后来海一鸿把肖恩和于飞先后招来,她也不再当海一鸿的女儿了,实际上是他们三个的玩偶。她倒是一心听从海一鸿的,把他当恩人。她说这比我受后妈的气好多了,比在流氓队伍里混强多了,有三个男人喜欢我,是我的最大幸福!
自从白云姐妹来后,海一鸿训斥了于飞的麻痹思想,让于飞躲到二号院里,她也感到不安,但她并不慌乱。福也享了,罪也受了,死了就闭上眼睛还怕什么。她知道,干这个就是掉脑袋的事,早晚的事情。她知道,她骗别人时,就想到要枪毙,她跟男人在一起时就想到要挨刀子。那天喝白大鹏捎来的酒,她怎么也没想到里面有毒。她知道,总经理最相信她一面还没见过的白大鹏。她是个冷默无情的人,而对季茹萍的暴死,她感到惶惑,她难以面对,她被激怒了!这个白大鹏也太狠毒丁,这个天下也太无情了,海一鸿让她和于飞化装去杀白大鹏,她拉着于飞就走,毫不迟疑,去杀陷害同伙的对手,她认为天经地义,就什么都不顾了。她就是这样一个简单无知、社会角落造化出来的另类!
于飞见苏琴听了他的话,又跟他一起逃窜,对她放心了,冲淡了刚才的紧张和恐惧。
刚走出三号院,仇恨在心的于飞突然停住,他喘着气问苏琴,爱我吗?声音是粗野的,但不是威胁!
怎么不爱,我不是把一切都交给你了吗?她在黑暗中贴着他,干脆地回答,你的仇也是我的恨啊!
咱俩从今天起就是夫妻行不行?
那最好不过了,苏琴真心地说,我想的就是这一天,也该从一而终丁。
你说今天的毒是白大鹏放的,还是他海一鸿放的?
我也觉着可疑,苏琴说,你说过,你姨妈和白大鹏都二十多年的交情了,他白大鹏又没碰上啥危险,这回要结婚了,干吗要杀你妈呢?
你想姓海的叫我们去杀老白,他不叫老爸改口了。要是他跟老白定的计呢?你知道老白是嘴上抹蜜,心里狠,海一鸿待白大鹏像他爹,张口白哥闭口白兄,他脑袋的开关,像被白大鹏控制着,他俩要合谋,咱俩不是白白去送死?就像春兰他们被暗中杀害,谁能知道?于飞越说越有气,咬着牙骂,他们杀了咱,灭丁口,财产就全是他们的了。再说,行凶杀人抢枪走私都是咱干的,他们杀了咱,不正好立功,全******是杀手!
你说这些要是真的,咱又有啥法?苏琴说。听我的,跟我回屋去。她同意了,学着于飞样把枪背上,拿出闪光的匕首,悄悄地走进三号院里。
海一鸿把季茹萍的尸体放好,正要拿被子裹,准备扔到大海里去,听到动静,刚间了句谁?刀子从他背后刺了进去,他惨叫一声猛地回头看,啊!你们?他看见苏琴也跟在后边打着颤,枪在她手里紧握着,正对着他的胸口。海一鸿看清了他们,我的枪——瞪大了眼睛还没骂出口,就栽倒在地!
坏了,忘了问他把玉镯子放在哪儿了?苏琴摇头说他绝不会说的,所有的宝物和钱,他一直瞒着我们!
宝物和钱他不会放在这里,你去叫醒看院子的人,让他把他们埋掉!
不行,要让看院子老头认出咱们,给公安局一报案咱就走不了啦!
于飞望着姨妈青紫的面孔,掉了几滴眼泪,他是个孝子,对一直叫她姨妈,把他养大的母亲,深感悲痛,他朝海一鸿猛踢一脚,背上枪,就走一条胡同直奔运输公司去偷汽车,他们刚要进入大街,于飞就看到路灯下走着几个便衣警察,他看清了,有古元,他打了个寒噤,暗暗叫苦,汉水湖真派人来抓他了,哪里还有去路,他从背上放下枪,就要瞄准,苏琴拍拍他的肩膀,说惹不起,等杀了白大鹏再说吧!
他把苏琴一拉,钻进了菜地里,像逃窜的狗,在田间小路和山间小径里乱钻,他们累了,又摸迷了路,在一片离村庄较远的大树林里停下来,他们看看手表,已过了半夜,到底怎么办呢?于飞感到了恐惧和孤独。
去抢钱,有了钱咱奔深圳找肖恩,听说他把春兰搞到香港去丁,咱也去香港吧!
于飞说,杀了白大鹏,就在他家把钱攒齐了,他有的是钱,说不定海一鸿的钱也让他保管着,我想丁,那狗肉和提包是我姨妈带来的,这提包我曾来回拿过多次,白大鹏的狠毒我敢说,他想把我们全毒死,他在家办婚礼,是故意造成的假象,他和我姨妈这么多年都不结婚,为什么现在要结婚,他是想把我们都害死,再和他的养女,就是金成的老婆结婚,让他们过安稳日子,更说明钱和玉镯就在他的手上。
我琢磨了,小像是海一鸿设的毒计,你看海一鸿临死时想说什么没说出来,都怪我们出手急了点。咱平时最听他的话,他离开咱有什么好处,咱杀错他了。白大鹏可是个癞蛤蟆戴眼镜专在黑暗中盯人的蟾蜍。他最可恨,他霸占我姨妈十几年不结婚,到处搞女人.他是一大害虫,他一肚子坏水,那时候他也缺钱的时候,就让海一鸿写恐吓信,骗海君梅伯父的钱,坑郭亮家的钱,也是他叫我和肖恩冒充郭亮和金成到湖庄煤矿,买炸药雷管,又叫我们把炸药雷管藏到郭亮和金成家,让他们背上罪名,还是他的主意叫肖恩到浦口炸死他们,白大鹏连自己一手养大的内弟都害,他能放过咱们吗?金成父母去世早,他姐姐把他带大,那时候白大鹏成分不好,受人欺负,岁数好大了才和金成姐姐结婚,为了把他失去的青春补回来,他拼命地搞女人,在严打时,被陈廉清和古元抓过。你怎么知道这些?这活还是我姨妈对我说的。因为我对他们父子狼狈为奸给姨妈说过,让她离开他。姨妈说,她也是没有办法,为了我只好忍着,我姨妈是爱我唯一的人。这我懂了。苏琴说。你想想,白大鹏是豺狼,他对别人还有人情味吗?
苏琴知道海一鸿是按白大鹏的主意派她玄纠缠郭亮,她早发觉,总经理最听白大鹏的。她说,现在看白大鹏就不是好人,是他叫汉经理在海城这边,派我去给穆灭云家送钱,还差点儿露馅。还有为了他的榨油厂,指使金水湾村民种油菜,和西岸的村民闹纠纷,他和肖恩躲在芦苇丛巾向人群开枪,然后他悄悄跑到南方去了,造成与己无关的假象。肖恩杀了人逃跑了,过着不得见人的生活,他倒活的自在。
现在看全是他的错,结果咱把总经理给害了,反正咱已经杀了人了,不能让他好受了,咱杀了他令家,还要把金水湾的人都杀了,让议水湖成为死湖,一片芦花白,燕子也不来!
咱没必要杀那么多的人,苏琴说,咱只杀仇人,就杀白大鹏.把他的钱拿来,我们逃亡深圳,再去香港找肖恩,隐姓埋名,再开公司你说怎么样?
你说得对,海一鸿叫咱去杀白大鹏,很可能是白大鹏定的计,让局子把咱抓住,让咱去送死,他去快活。
总经理和白大鹏-样,也睡了你姨妈,他对你还有人味,苏琴看于飞打愣,知道他神经错乱了,就说别乱想啦,咱就在这树林里休息好再说。于飞听了苏琴的话,就钻进树林子的深处去睡了。
睡醒后,肚子饿的咕咕叫也找不到东西吃,又不敢走出树林子,好不容易熬到下午四点,他们才走进离公路最近的地方。
于飞观察一阵,惊喜地,兑,这条路离金水湾最近了,是他们经常走的一条公路,这路上汽车多,各种车辆来往不断,截车方便。
截什么车好,吉普车最理想,截辆货车也行,只要车上人少,白天不好办,司机不好报销,只好耐着性子到天黑了。
苏琴,你说肖恩把春兰弄到香港干什么了?
卖给红灯区了,很可能都弄到泰国去了,肖恩这人表面是人,暗里是狼,他杀丁不少人,他得不到好死。
你们为什么要害春兰,他那么纯洁的姑娘,又不干坏事,小孩子都爱她,在汉水湖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太可惜了。
谁让她身上有玉镯,这是总经理的主意,说是把那个东西搞来,咱到香港能享一辈子福。
别说这个了,说这我头皮发麻。那好不说,苏琴,总经理的钱是不是放在焦艳手里!
不会,那个女的不听他的,虽然他们常在一起,也跟我一样,床上许个金銮殿,下床给个白脸面。按说,他的钱应该交给我管,叮他不相信我,也不相信别的女人。
他这个人五十多岁了,还三天两头离不开女的,我成丁他的补丁,他找不到人了就用我。焦艳可不让他随意用,苏琴有时候敬佩焦艳,她有本事,性格辣,嘴是刀,手是剑,她敢打人耳光,人家上面有人,他怕她!
你说总经理都跟哪些人好?
谈不好,苏琴说,他随时玩弄的那几个见钱眼开的小姐不为算,就是走红的女歌星他也睡过。他对我说过,睡女歌星一次就不是五位数能了的。别的千把元就可以打发,那个十八岁的女出纳,爸爸还是县里的官,他送她一套名牌西装,就往他被窝里钻。从咱们这几年的活动看,只要有钱,什么都能干!
不光钱,拉商业局长,经贸主任,不也靠了你吗?
不是靠我是拉他们做弄钱的靠山!
如今社会上要是没有钱一事无成!
所以说,海一鸿不把钱给我真缺德!
你真不知他的钱在哪里?
我刚才不是说了,他的家底应该让我知道,谁不知道我和他是事实婚姻,可他从没向我透露过私底,他睡我时总说咱俩结婚,把家业全给你,这话都听了一千遍,你姨妈也是一样财迷,也光想他的钱,多大岁数了还来掺和。说他的姨妈他就不作声了。也不怨白大鹏霸占你姨妈,她也够破的了,见了海一鸿这样的,恨不得把他吃到肚里去。
于飞不许说他妈,骂了声男人都不是好东西,都该杀,现在想几年前我在外打工碰上了海一鸿,一定是白大鹏安排好的,全是******阴谋诡计,他突然高兴了,白大鹏和海一鸿什么时候交的知己,真的,说不定白大鹏存着他的财物,就因为这,白大鹏才想害死他的!
有可能。今晚咱就碰运气吧!
树林中阳光暗淡下去,他们才来到离公路最近的地方,隐蔽在灌木丛中。观望来往车辆,突然一辆警车从海城方向往湖城飞奔,于飞在朦胧中看到,车里坐着全是警察,他的头发梢都要乍起来,这是抓我们的。
他偷过人,抢过人,又玩弄过人,胆子慢慢练大了。抢了枪,亲手杀了人,心就狠起来,刚才的紧张很快就消失了。他看苏琴并不紧张,便说,你行,经过大世面的人比我有胆量,我和肖恩去劫春兰时,起初我下不了手,肖恩有种,几下就把她绑起来,在芦苇荡里强奸她时,她咬我,我吓的从她身上滚下来。后来,后来不说了,我干啥都不害怕了,正如总经理对咱们说的,胆子就是练出来的。于飞说,不过,为了保险,咱们还像那次和肖恩一样,咱们从水路走吧,跟上一条大船就到了。
那可能晚了,那样的话天就亮了,不好下手。还是劫汽车快当。
他们上了公路,正巧一辆货车开过来,苏琴招了手,那司机看是个漂亮女人,穿着打扮挺时新,头发还是烫了的,就停下来,问去哪里?这时于飞也走过来,说,我们去湖城,长途汽车没有了,行个方便吧?上来吧!司机就一个人,很理想,上了车说声——谢谢!于飞跟苏琴对看一眼,那意思是白大鹏该亡。苏琴想,白大鹏要结婚快乐,季茹萍从年轻时跟他都成半老徐娘了,这回真的明媒正娶了,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摆婚宴。其实人们都以为白大鹏早晚要离开金水湾的,你想想他外面有大工厂,大公司,他不到那里去住高楼大厦,在金水湾凑什么热闹?她对有人传说他在金水湾耗着,是他在海城做买卖时,到秦皇庙里烧香卜卦卜出来的,苏琴笑了。司机在反光镜里偷看她的脸蛋。于飞琢磨,他要不老实就把他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