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英进家就一头钻到白大鹏的屋里。
白大鹏从儿媳妇的气色上，知道暴风雨夹着冰雹要一起砸来，连忙把开着的玻璃窗关上，有几分胆怯地站住，怔怔地看着陈小英眉眼紧锁的脸，嘴张了张，却没说出话来。
几年前，比眼前繁荣季节稍早一些。正值春暖花开，结婚三个月的儿媳妇脱掉棉衣，换上春装，一身俏丽，楚楚动人，站在屋里的白大鹏透过这窗子看直了眼，季茹萍在区里住院还没回来，他憋了一股邪恶，就走到院里，这里什么人也没有，他便把大门关上，回到他的屋里喊，小英你来一下，儿媳妇来了，说，爹你有啥事？没有啥事，我口袋里有一百元钱，你拿着买件鲜亮的衣裳。我不要。我非给你，他一把就把她给抱住了……
她哭他骂他，他跪地求饶，说，我再不敢了。从那他再也看不到儿媳妇的笑脸，一见到这种要命的表情，他就胆怯地躲开。
她呼呼地喘着，一腚坐在离门离窗较远的沙发上，她骑了几十里路的自行车，汗还没擦干呢。你快坐到我身边来，你又装什么正经，你早这样就不会有今天了。白大鹏的心悬在半空中，娘的出什么事了？他在她的怒视下，走到沙发前，被陈小英一把拉到身上，你还有睡我的胆子吗？
小英，这都是往上的事了，怪你爹一时糊涂。
那你改了？陈小英两眼盯住白大鹏，说，婆婆没了，你跟季茹萍相好，还说得过去，可你怎么也不能对我下手啊，你说你不是人，我以为你真的改了，可你怎么也不能跟金成媳妇睡觉啊！我看你连玉叶你也敢……白大鹏满头是汗，青筋直暴，眼喷凶光，他想发火，他想把她掐死！
你怕你恼，你恨自己？哼，我今儿个就当你的小老婆，给你报天大的事来了，看我对你忠不忠。白大鹏平时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可他又不愿让人知道，他想好了，把这个女人弄死，就埋到后院里，有谁能知道是他杀死了儿媳妇？他暗暗地把气运到两手上，才要下手，听陈小英说出这句话，哆嗦的两手软下来，陈小英今天怎么这样反常，他要听听再下手。
老的混蛋，少的混账，难怪你儿子要害你，这是报应，你听清了！
白大鹏知道出大事了，他害怕，他恐惧，但他同时产生了勇气，突然抓住陈小英抖动的手，说小英儿，你有话就快讲吧，别零刀子割你爹的肉啦！
陈小英把手拉开。他央求说，你把话说完，就一刀子杀了我吧。
她怒视着他。那一次，她打了他的耳光，他捂着脸跑出去了，没看到他那难堪表情，这次，她看清楚了他那孬样，现在我少说一句话，你就得去坐监，可我多说一句话，就成全了这个家。
他哪能不理解，立即跪在陈小英面前，他相信，她掌握了这家命运的开关。
起来吧，你有个脓包的儿子。一句话提醒了白大鹏，儿子去琴岛出事了。心里不免恐惧，出了什么事？跟案子有关，难道陈廉清和古元不知道？他知道儿媳妇是个精明过人的人，为这个家，她会抛弃他们之间的怨恨，顾全大局的。
想当初，听说儿子谈了陈小英这个对象，他就悄悄到陈小英庄上打听，一打听说是跟一个大学生的表哥好，是表哥分配到东北没带她去，他不乐意了，白大鹏的儿子怎么要这样的，可是一听说是陈廉清侄女儿，他就乐意了，而且是个美人，没想到儿媳妇还是个性格刚烈的女人！
小英儿，你听爹说，你有气就骂，有话就说，爹都听你的。
好，干脆。白浪要被判刑了，我也不改嫁，为等他，也为了孩子，我就跟你过，不过你要跟季茹萍这个大破鞋一刀两断。否则，这个家就不是姓白的了。
白大鹏以为陈小英在继续捉弄他，侮辱他，就用巴掌打自己的嘴巴，还骂自己不要脸。
陈小英一把抓住他的手说，你从今改了，我就救你。
此刻就是要月亮他也要上天去摘。
陈小英娘家哥嫂和侄子都被白大鹏安在湖庄煤矿和焦厂。娘家这几年富起来，全靠白大鹏，哥嫂感激她，她心里也有数，她是个要面子，个性强的人，一旦这个家没了，连她娘家也跟着鸡飞蛋打，就因为这，她恨男人没骨气，也就在这时候，她反而觉得白大鹏是个大男人，自己的丈夫是个小男人！
你说吧，你到底干了些什么违法的事？
这下可把白大鹏难住了。怎么说呢？他只好沉默。但他知道，穆天云已经抓住他尾巴不放了。是因自己的暗中活动，给了穆以把柄，他恨自己慌乱，又都是他们给自己乱出主意。
你不要再耍小聪明了，你们办的事，你儿子全都交代了。白大鹏脸上淌下汗水，他知道出了大事，但他很快平静下来，忙往儿子知道的事情上想。
小英，有什么事我还能瞒你？你对咱这个家这么关心，我只有感激。
眼下不是你耍嘴皮子玩弄人的时候了。你要再跟我三心二意，我就啥也不问了。谁作恶谁脑袋穿窟窿，说着起身就走。
白大鹏一把抓住她说，小英，我说！
陈小英听说，白浪偷了矿上的钢筋，电缆和木材，转到外地卖了，还从南方走私了一批货物，心里骂，真不是东西，什么都瞒我！
白大鹏看她信了，才问，孩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陈小英就冲他骂，你真贪，家里没有百把万，也有几十万，你何苦还叫他跟着犯法，让你爷儿俩一块儿枪毙我也不掉泪。
白大鹏就上去拉着她的手，说，快想法儿吧！
她从他手里抽出手说，你还是改不了！
那天她见白浪到琴岛出发很快扎回来，就有些怀疑，白浪像是丢了魂儿似的，就更纳闷，但她没问，夜里，他上床就睡，就知道有了事，平时白浪离不开她三天，今夜的反常让她多了个心眼儿，她睡不着，看着窗外的月亮，在静静地等待，越等就越害怕，她害怕是因为她发觉自己的男人和她的老公公在拼命地弄钱，有些钱来路不明，她是“****”中后期的初中生，写算都不行，在她怀孕三个月的时候，白大鹏硬让湖庄煤矿招她当工人，跟男人在一起，成为厂里的双职工。从住房到工种一切从优。********做不到的，他能做到。她知道公爹为她花了不少钱，都是钱起了关键作用。但是男人和公爹的一些不正当行为，她也全看到了。她虽然才二十六七岁，在农村长大，可她知道的事情却不少，什么样的人也见过，她有了处世看人的经验，弄人也有了手腕。
她在等待，假装着睡觉，听到了白浪打起了鼾声，他知道男人有个怪毛病，白天做的事，晚上说梦话，有啥大事都要倒出来。就在她快顶不住了的时候，他的节目开始了……
她从头到尾听下去，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从白浪反复的梦话里，她明白了，男人被公安抓住了，他交代了问题，还要配合人家破案，立功赎罪。
这一夜她想了很多，本想让她恨过的这个家毁掉，自己抱着孩子过日子，或者改嫁远走他乡。想到娘家人就依靠着她，她决定挺身而出来保卫这个家！即使男人蹲大牢，放出来也还是她的男人，白家的产业还会是她和孩子的。
你那宝贝儿子要用录音机来录你的话……
这话当真？
就在这时白浪回来了。
爹，他把皮包放在桌上。现在形势很紧张，我很害怕！
我也是，所以我在想办法。
一会儿，他说，孩子，咱要放下包袱，把咱做错了的事情，向政府交代了吧！过去干的事是为了搞本钱，现在有钱了，咱加倍偿还给国家！
白浪真的感到他爹不是一般人，怎么这样宽宏大度。他说，爹，你真明智，干脆咱把全部犯罪行为都坦白了吧，除了我从南方运回的那批钢材和木料，还有……
还有啥他也不知道。就问他爹？
白浪，爹的行为你知道，我挣钱还不为了你，当初咱从南方走私的一批钢材和木料，是爹一心想当万元户，开矿办厂咱需要，再说那时候国家对走私活动抓的还没有那么紧，现在厂矿办起来了，咱手头宽裕了，再不走正路，那不犯法吗？
白浪嘴张不开了，他确实不知道他爹背着他做了些什么坏事。他只好问，那货怎么销的，销了多少钱？
白大鹏看儿子追问他，更相信陈小英的忠诚。心里是又气又高兴，他只好隐藏怒火，笑着说，钢筋的销路你知道，其他的货是一个过路的朋友给捎的，我也想不起来地址了。别牵扯人家了，咱倾家荡产赔偿就是了，有罪我一人承担，要坐监我一人去，别再挂拉朋友啦，人家为咱****心，不能再受咱的害啊！
白浪又没啥可说的啦！我爹这么进步了。他说爹，你不必担心，有陈叔叔一人，也不会叫咱去坐监的，何况还有古所长啊！这话触动了他的神经，他差点出拳朝儿子打过去，他明白了，穆天云把他的情况掌握得差不多了，他的牙咬紧舌头，才没出声。
白浪，咱爷俩走了一回私，不能满眼里全是不干净的人，金水湾也就咱家一时走了弯路，别人家都是凭勤劳富裕的，陈叔叔是你的叔丈人，古所长是焦厂的法律顾问，才往来多一些，我受他们的言谈话语教育，才金盆洗手不干了。现在咱要感谢他们，他们平常到咱家来喝杯酒，一是对咱信任，二是起到监督作用，现在看，应当真心实意地感谢他们才是啊！
白浪对他爹真看不透了，后悔自己没骨气，在穆小云面前交代全部问题，给他爹带来被动。但他也确实为搞那批走私物品感到日夜不安。他交代了，身上轻松了，可不该答应做爹的工作，更不该说他爹有问题，爹谈的话放给穆小云听，他能信？不怀疑我？
爹，郭亮和金成……
白大鹏知道儿子步步逼他，就火了，提他们干什么？我一辆新买的汽车给我开走了，至今下落不明，我还落个不清不白的名声！你知道，郭亮虽姓郭，可我像疼你一样疼他，金成是我把他抚养大的，谁知他们背着我干犯罪的事，真叫我伤心，他突然哭了，哭得很伤心，他说，爹对不起你和你娘啊，你娘死的早，我没养育好你，也没照顾好她的弟弟，我对不住你们啊！
白浪听到皮包里传出“啪”的断机声，知道录音带用完了。就说爹，在咱还没向政府坦白之前，你老再想想，一次谈清，好得到宽大处理，你休息吧，别太难过！
全家人一起吃饭，只有陈小英一脸从容。他吃惊，这个女人有心计，比季茹萍手腕硬。他清楚，自从他强迫她之后，他就随男人去了湖庄煤矿，她再见他时，当着男人面，总是喊爹，背地里却一脸怒容，因此就再也不敢招惹她。他想，这个女人才是他们家的一级演员，儿子是一个不合格的小丑。他又看一眼儿子的小包放在离他不远的方桌上，笑了说，这几年咱全家老小吃苦受累挣下这份家业，可想起我做的事，对不起国家和人民，为了积累资金，我犯了购买走私物品罪，挖了国家墙角，装进自己腰包，真是罪该万死！要是“**********”，我又要挨批斗了，想当初，打我犯了投机倒把罪，这件事情罪大了。我要痛改前非，有朝一日，把我所得所赚还给国家和人民。白浪，你比爹有觉悟，我高兴了，这才是我的儿子。
陈小英说，你们的事俺不管，来，喝酒，喝酒！
这就对了，大老爷们儿的事你不管也好，白浪，我都想好了，那批货共得十五万元，咱把得来的钱全交给湖庄煤矿，再拿十万元给湖畔希望小学，资助贫困学生，包他们上到中学，也给老师一些奖励。
白浪突然高兴起来！
小英你说呢？
陈小英却忽然深沉起来，我也不知你们犯的啥罪，有罪赎罪，把家产都拿出来也行，只要赎了罪，就不落外人骂！
那好，咱晚上就集中钱，明天就去交，交完我就要求去第三次坐监！
白大鹏见儿子夹着小黑包走去，心想这家伙可以去当苏联特务克格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