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了,季茹萍又换了一身新衣服。她被打扮的使她眼馋的苏琴领到静静的小餐厅里,里面一片雪白,灯火辉煌,穿红衣工作装的姑娘在上菜,又一个姑娘给她斟酒,她害怕了。这么排场,于飞的老师,老板该是啥样子,他不笑话我?
阿姨,老板来了。
哟,一个穿白西服的人走来,跟白大鹏的身个儿差不多,好像在哪见过,头发闪光,大墨镜,把个赤红的脸遮了一半,脸上有一块疤,像朵牡丹花,油光闪闪的脸色,准是天天喝人参滋润的,她从电视上看外宾跟他的穿戴差不多,她顿时感到自卑,怎么跟人家说话呀,她窘促不安,只有站着恭候。
辛苦了,因为事情多,没让孩子去接你,只请小苏去了,请包涵。他抓住她的手,就势拉她坐下,口音听不出来是哪里人,好像是南方的。
季茹萍认为是在做梦,光笑光点头,不会说啥话。她觉得她从哪里见过这人,很熟悉的样子,就是想不起来。他接连和她碰了几杯酒,他还拉着她的手说话,净说一些好听的。她就微笑点头,她光怕得罪了他。她为儿子认了这个老师感到庆幸,只有用好听话巴结他。苏琴出去了,他又捏住她的手说,为了咱俩真心地合作,这杯酒咱俩同饮,他喝掉半杯,把剩下的送到季茹萍的嘴边,她也学着他的样子把那半杯酒喝了。她心想,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对我这样亲热。
吃完饭,回到那套房间,苏琴给她打开电视,冲好茶水,还有刚上市的水果摆了一桌子,就告辞了。
于飞去江南了,孩子很有出息,他暗中认我为干爸爸,你给我养了个好儿子呀!
她脸红了,这孩子怎么是给他养的?就顺水推舟地说,你喜欢,他就是你的亲生,我把他交给你了。
他虽不是我的骨血,我确实把他当亲生待他。
他也会把你当老子待。你能给我再养个这么精明的儿子多好。
她脸更红了,继而妩媚地笑,我都快四十的人了……
可你一点也不像,倒像大姑娘一样漂亮!
看你夸的俺倒不好意思了。你不嫌俺土就行了。
老板看她不拘谨,也不作秀了,就严肃起来,说,茹萍,咱一块儿做买卖,又是做的大买卖,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回去要对大鹏说,大胆搞钱,多投资入股,这股份越多,股东越大,有我经营,保证你一年能挣个几万块,现在改革开放形势这么好了,你不弄钱,到时候你到哪弄去。
她听了老板具体的设想,虽不很懂,也记住了。时代允许,要先富起来,等把钱攒的差不多了,国家再收政策,我们就拿钱到社会上办福利慈善机构,名利双收。她心想这家伙真是干大事业的人。
他给她在浴缸里放满了水,说你去冲个澡去去疲劳。
她虽然在河里湖里洗过澡,可像这么高级的地方还没洗过,再说,这屋里就他们两个人,有点不好意思,那意思是等他走了,她再洗不迟。就说,我再等等!
等什么等。我今晚就在这里睡了。她吓了一身冷汗说,小苏不来了?
她来干什么?看你犯傻吧。说着拿出两套新衣服说,洗完了穿上试试。包你青春焕发。这么贵重的衣服啊!
他说,今后还要穿西装,我带你娘儿俩出国。他把睡衣给她,脱下内衣,披上这个去洗澡,还有这个香水,法国的,洗完后洒在身上,一个星期香味不散,说完就到里间去了。
她从脱衣到洗澡,既害怕又高兴,这人真阔,我这辈子也没想到碰上这么个人,要早遇上十年,我嫁给他又有多好。等她从浴室出来,发现外面的灯关了,只见里间的小红绿灯开着,老板已经盖着毛毯躺在床上了……这里真是他的家吗?
可是这样的相会再也没有让她碰上,是他不让她多去!
什么原因她不清楚,听白大鹏说,一切听老板的,对老板不能猜疑。
她真后悔,当时她回来就急着对白大鹏说,老板像一个人,像谁?像你一个死去的兄弟?
白大鹏说,别胡说,他早到海里喂老鳖了。你要见他,你还能活,天下身形一样的人多了。
他脸上有块疤,说话南腔北调,除这外,都像他,尤其是他那……
白大鹏从她那通红的脸上看出了名堂,问到,你和他……
她扑哧笑了。说,那一次他到你家来的那晚,他冒充你睡了一次,于飞也是他……
从那,儿子于飞回来就嘱咐她,对老板这个人她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他要出了事,咱都完了。她记住了这话,从此老板也不让见他了。
但她也害怕起来,老板是个大人物,能出什么事。这个谜她一直不敢解开。
三
她按白大鹏的吩咐,把王祥请到家中,让他给她做电视柜,王祥正好老婆不在家,正孤单的难受,就满口应允来给她干活。
季茹萍见王祥低头耷脑地干活,不像白大鹏说的是个炸铁路的嫌疑犯,倒像个出大力的粗人。在这高墙大院里只有她和他年龄相差不多,他长得粗俗,显得老,她倒显得年轻许多。三十多岁的男人,在这寂静的环境里,守着这朵仍有光泽的花儿,还不偷空瞅她?可这人是个榆木疙瘩,他不开窍,只顾拿锯推刨干活儿。
平时她对王祥没啥好印象,甚至看不起他。根本和他不接触,就是他到天安门广场用母亲的骷髅去祭旗,才被人们传说他有怪癖病,才知道王祥上访。她也见过他们两口子骂街,她听出来是骂人家姑娘春兰,实际上他到北京去闹事也为的计划生育的事,为多生一个孩子,母亲丧命,他被矿上开除,还被镇上拘留过,他老想报复。因为他会木匠活,就搞了个渡船,雇了个人开,他老婆收钱,她坐船回村的时候看到两口子骂仗,倒腾晚上床上的事,说他******,简直不堪入耳,坐船的人直捂耳朵。她才知道这一家是个二百五。
王祥兄弟,喝口茶,歇歇喝杯茶再干。洁白的细瓷碗,黄绿莹莹的茶水,王祥擦把汗,接过茶碗咕嘟咕嘟喝了。她又给他点香烟,弟妹咋这时候回家了,生啥气啊?
她啊,没事找事,不给我生儿子,我为这,咳,他突然收住话头,说,她死了拉倒!
只有一天工夫,季茹萍就摸透王祥的心事,他就努力往白大鹏的目标上来。
晚饭前,她走到王祥的跟前,说,大兄弟,俺给你烧了一盆水,你干了一天活挺累的,在这洗一洗,反正她也不在家,你回去也没有人给你烧水。说着把他身上的褂子拽下,说看脏的啥样子了,你这老婆就是不疼男人,连褂子也不给洗,晚上,妹子给你洗。她连推带拉,就把王祥给推到东屋里,说快洗吧,别客气,这衣服还是俺男人结婚时穿的,他不在了也没人穿了,反正俺家也没别的人啊!
面对一大盆热水,王祥很感激,他真是自打老婆走就没洗过澡了,她真好,要是换上这么个女人一辈子也开心!
他换上了几件干净衣服,还真有几分人的模样了。
桌上摆上了四样菜,还有一壶酒,来,祥子,姐陪你喝一杯。经她哥呀姐的混叫,王祥多日的不安和愁苦在这一刻被消解了。美好的气氛使他脸上有了喜色,目光开始盯着面前这个小寡妇。她穿着枣红的坎肩,脸比大姑娘还白嫩,一股股香味熏的他脑子发麻身体发酥。
她一杯杯给他斟酒,一筷筷给他夹菜,这是他有生以来也没有过的甜蜜生活。她说咱碰这杯,他毫不迟疑就碰杯喝干。她说咱喝完这杯就吃饭,他也很听话地喝完,他半醉不醉,处处按她的话做,她很满意,劳改犯似的他,此刻真成了她的意中人。吃过饭对面饮茶。她说,祥子家不怕偷吧。
偷啥?没钱也没粮,就多生个孩儿就罚款一万,值钱的东西都拿走啦!
晚上不回去行吗?
那咋不行,谁还管俺。
那你今晚就住这里,我这里还有张床。
那我还去干会儿活。
她说别干啦,都啥时候啦,天不早了,陪俺拉会儿呱去!
他打愣,看看这房子空空确实没有人,看看这面前鲜亮的女人在朝他笑,想到他的一切,还怕什么,脚一跺,豁上了,学那电视上的就一把把她给抱住了。
天都亮了王祥才从梦中惊醒。
祥子我问你,在水湾里你和谁最亲近?
就你。那好我就交你个知心的人儿。
白大鹏他?他老了比不上你。你是我最喜欢的人。王祥受宠若惊。萍姐,我保证听你的。
我去给你做早饭,你先不要忙着去干活。我想儿子了,你给俺代写个信儿,让他回来一趟。
提到于飞,他突然心动,他在哪里干事?他学会了拳脚没有?在海城机械公司给老板当采购员,这两年可能跟老师学了拳,怎么有事?
没事。他说着摸摸肋骨,那一脚至今还使他隐隐作痛。这事他哪敢说呢?
王祥摸笔就写,可一想到前几次在矿上在湾里所有的人都写了字,交到派出所,他说他是文盲,不会写字,就没写时,他把笔放下了,说,我不会写字啊,萍姐!
你总会画几个字,比我强,我小时候光在家干活,他们也不让我上学,要不然今天我也不会还憋在这个穷地方啊!
说着差点儿要掉泪,你当过兵,怎么也会点儿,你就给划拉几个字吧,我有急事,这就寄走。
你打个电话就行了。
电话里有的话不好讲呀!
发封电报就行了。
那也得先写几句话呀,麻烦,你给写几句,我这就去寄。他看她是个诚恳的样子,想到他俩都在一起闹腾的晚上,就真的写起来了。
她看他写信的笨样,怀疑,他能写标语!
等她摆上早饭的时候,他把一封信就写好了。说我没上过学,还是在部队上学毛著时,学了几个字,写的不好,别见笑。
很好,把我要说的话都写上了。她把信叠起来,洋洋得意样,又夸奖他你真聪明,没上过学,还会木工,还会写信,如果上过学的话,在部队肯定能提干。
他说,我干矿工的时候,读过几天夜校,我在部队给首长当过通信员,不过就是跑跑腿,送送信,有时收发电报我也得签名。他们公安搞拉网式的排查,我就没给他们写一个字。写他娘的腿呀,他发狠道。他对季茹萍是完全相信了。
这句话使她大吃一惊,她想很可能和一个死囚犯睡了一夜,这个白大鹏,真是损,这辈子都是毁在他的身上,她现在反而恨起白大鹏来了。
不知为什么,王祥突然神经质似的说,我会写字的事儿你可千万别对别人说,否则我对你也不客气!
他在这一时三刻突然露出了凶相,好像要对她动手的样子,就像昨晚对她最后一个动作的狠劲。季茹萍赶紧用花言巧语给遮挡过去了。你放心吧祥子,我还能对人说出咱俩睡觉的事吗?
王祥看出她仍然这么甜就又拉着她的手,软乎乎,还想和她上床,季茹萍说,不行!出太阳了,你干活儿,我去寄信,咱俩有的是时间。
她拿着信就去找白大鹏去了。
白大鹏一看,拿出照片一对照,没错,不用检验,他肉眼都能看得出来。
白大鹏说,罪恶全是他的,把他挖出来,一切案子就全破了。他看一眼季茹萍说,你立了大功,还消除了对咱孩子的怀疑。
她这就急着去找陈廉清报告,白大鹏说,别,别慌,让王祥把活干完,别打草惊蛇。季茹萍看着他心想,他才像个男人样儿,诡计多端,就乘机提出条件说,这回儿,我可以去见老板了吧?
可以。他肯定会奖励你的!
她笑了,心里像灌了蜜,心花怒放,脸上洒满了阳光。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正是于飞从王祥手中夺走了那支失窃的钢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