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金色的秋天,田野的庄稼已经在收割。有玉米,稻谷,一片金黄色。蒙蒙的秋雾,小野凫一群一群地在湖面游荡,方林说我坐着小渡轮,去城里长途汽车站。我是探亲归队,心情很激动。这次探亲收获很大,我认识了穆厅长,我在心里想,今年复员去找他干警察。我坐上了去湖城的渡轮,只要一个小时就到了。船上有男男女女,做生意的走亲戚的赶集的,有三四十人左右。年轻的小伙子姑娘多,大人小孩都有,船票五元,我在船上坐了半个小时,经过一片苇子区,看见一只船,一个结婚人家在船上放鞭炮,那船还往渡轮上撒糖和香烟,这时候我看到从码头上过来四个人,晃晃悠悠的。其中一个黑瘦的小男人,一屁股坐在椅背上。那天阿晴也坐在这条船上。小男人开始叫阿晴姐,他向她要钱,说阿晴欠他什么钱?阿晴莫名其妙,说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那人撒野说,谁不知道你是阿晴酒馆的老板娘,你男人欠了我的账。阿晴说,我男人早死了。小男人说,不给那就不客气了。说着就上去撕扯她的衣裳,抢她包里买东西的钱。阿晴不给,那人就把她的衣裳撕破了,还在船上侮辱她,顿时船上乱了套。老方停顿了一下说,我当时坐在船尾,阿晴上船我也没有看见,那个小男人和她的撕扯我开始不知道,前面的人也没有吭声。当我在后面听说前面有人被侮辱,船上的人都睁大眼睛看时,我的热血往上涌,我就从后排急往前拥,我看到一个雪白的肉体,小男人还趴在上面,当我一把抓住小男人时,旁边冲出一个人说,关你屁事,这是他的情人。小男人从女人身上爬起来,也跟着骂:妈你个蛋!你干啥?小男人啪的一巴掌打我的脸,他的个头才打到我的腰下,他还是够得着打到我的,我真是又气又恨,这么个小玩意儿,还想打我。我以前只知道阿晴男人死了,但我没想到个头这么矮的人,还说是阿晴的情人,这个没有善心这么凶狠的家伙,我想给他点厉害瞧瞧。我把迷彩服的拉锁拉死了,向那个小男人使劲踢去,只听哎哟一声小男人嘴啃地板,船舱里全是人被小男人压倒一大片。我这一下子可露出破绽,露出实力,小男人的同伙大个子看着小男人打不赢,他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我把大个子的刀把捉住了,小个子这时也缓过劲来,从地上爬起来夺刀子,三双手在刀子上乱摸,刀子被大个子捉住了,刀子又被小男人拿去,从后面向我捅了一刀,我用手一摸大腿湿乎乎的,但不知道疼痛,这时我意识到手中需要有件武器,我想起临走时母亲给了我一把短刀,母亲说现在湖区很乱,要有防身武器,因为在湖区劫道的事情常有发生。说谁谁就在湖上被劫过,花了两万块钱才保了一条命。我听了母亲的话把短刀藏在脚脖子上,在胶鞋和裤腿之间,我在伸手摸湿乎乎的腿时,弯下腰来拔刀子,我一蹲下就被大个子按住,他的一个同伙又从后面上来,两个家伙抱住我,我的手心也被刀子划破流出了鲜血,小男人从我的右侧猛捅,我的刀子被他们夺去了,我的眼睛开始模糊,我的身上全是红色。小男人在我身上捅了十几刀,大个子捅了我两刀,最后一刀是阿晴用身体挡住了我,那一刀从她的拐肘之间捅到椅子上,拔不出来了,她软绵绵地躺在船舱地板上,我也血肉模糊,这时候才有人叫出声来,说不好了!杀人了!
我在船上打了五分钟,船行一里多路,船上的人都吓傻了,好像看了一场斗鸡,我的身子有俩人抱着,小男人往我身上捅刀子时船在摇晃我身子也在摇晃,但小男人捅一刀我用防身术扭动身体,使刀尖不能往里进,有一刀离心脏很近但不知是小男人捅的还是大个子捅的,这为后来量刑增加了难度。阿晴在那场搏斗中没有受伤,当时她是吓晕了!
我和他现在坐在渡轮上,方林沉浸在那件事情的回忆中——阿晴被小男人欺负却没有人帮助她。小男人从船舱里跳到水里去了,他的身上也沾满了血迹,他把衬衣脱下来扔到湖里了,但是后来还是找到了。他是怎么从船舱跳下去的谁也不知道。我一把没有抓住小男人,那两个同伙也跑了,没有人帮我,我谁也没抓住,我的大腿热乎乎的,我一拉迷彩服,肚子下的大腿被刺穿了,血往外流……
三
野鸭群从芦苇丛里游出来,我不知道哪里是它们的栖身地,朝阳洒在熹微的湖面,湖水发出深深的呼吸。
一个女人惊叫的声音,是凄厉的声音,她吓坏了,我用双手按住伤口,不让血流出来,船上的人再也不能熟视无睹了,他们齐声叫着:解放军被杀了。船上的人已经看出我是当兵的人了。我一瘸一跛地从船上跳下去,我想去追赶小男人,但我不行了,大腿上的血往外涌,一大堆的人围着我,怎么办?有船上下来的人也有路边的行人,有的人不知发生什么事,他们在围观看热闹,我想拦截一辆汽车,可是没有一辆停的,汽车可能看到一个血人吓坏了。这时有一辆轿车开过来,我不要命地站在路中央,我踉跄地上前拦住,我说我是武警战士,快去抓流氓,这就说明我不是坏人。那是一辆桑塔纳,我只看到车上有一个女人,我死死抓住司机方向盘不放,我知道这辆汽车再走我就没命了。是我自己爬上去的,我觉得是那个女人帮我上的车,我爬到车上就意识不清了,车上还有别人,是她把我抱在怀里,我已经看不出她的脸颊,我听到车上的人追了一段路,他们说凶手跑到湖区去了,赶快拨打110,他们看着我快不行了,就掉转车头要送我上湖上医院,我在车上躺着,头靠在那位大嫂怀里,感觉到了她的温暖。
老方停了停后又说,我在船上没有人帮,我用鞋带把血管扎住,我们学过战场包扎,我心里明白死不了,湖神娘娘会保佑我的,我的母亲会保佑我的。是阿晴替我挡了一刀,幸亏没有扎到心脏,要不非死不可。
我问他阿晴哪去了?他说当时阿晴却神秘地失踪了,我想她是不是被害了,没有她作证,我好像是肇事者,那条渡船船主自知有愧,送五十块钱到医院然后就消失了。车上也有一个老人很愤怒,他说你们这些人无法无天在船上强奸杀人,闯下大祸了。人们眼看着凶手跑掉了,他逃到芦苇荡里了。
后来才知阿晴去报案了。是她带着公安去抓的这帮人。这些人是经常在水上作案的流氓盗贼。阿晴也是一个受害者。我躺在医院的时候她在床边哭了。我看见阿晴跪在我的病床前。我问她怎样,她还是怕那个小男人,她怕那几个人杀人灭口,怕他们报复她,她十分害怕,我对她说不用怕,我的伤好了就去抓他们,她哭了。
老方摸了摸自己的大腿,又补充似的说,我从船上下来后船上的人也都下了船。那艘渡轮像瘪了气的汽车,船舱的地板上都是血,我的血一直流到湖上医院,我好像是从战场下来,那辆小车是以怎样的速度开到了医院,我怎么上的手术台都成为遥远的过去,我的意识里出现了那位不知名的大嫂,她的柔软的胸脯枕着我的头颅,她的月白色显花小褂上又映出彩虹。我那时觉得大腿失去了知觉,因为有一刀扎在腿上,断了一根筋,这就是我腿跛的故事。他抹了一下泪花说,后来回到部队,是穆厅长亲自给武警支队政委写的信,叙述了我的事迹。我被评为全国年度见义勇为的武警战士,穆厅长亲自给我披红戴花,最可惜的是我复员想当一名民警没有实现,我的腿残疾了。
老方说,以后的事情没有什么意义了,为了阿晴一家,我和她同居了,你不会怪我吧,到现在还没领结婚证,我也想要个孩子,可是阿晴想让男孩当兵,让女孩儿当警察,这边肯定是不行,山高皇帝远嘛,还是离你们近一点,阿晴想去找穆厅长,正好你来了,给厅长说句话,阿晴让我跟你讲,我不想麻烦他,可是为这个和她昨晚都赌气了,就这个事儿,拜托你了。
我说什么呢?因为有了方林的故事,我就不想听张良的留城是怎么陷下去的了,船到那里看到的还是湖面上的船,至于留城永远是湖底的一个谜。
我离开阿晴酒馆的时候,我终于解读了母女俩看我的目光,母亲颤巍巍地说,她叔,能回去跟厅长肯求一下,把俺闺女招去当警察吧!
我说,你放心,这事在他权力范围之内,他会办的,我当年留在公安厅还是他留的呢?
阿晴说,她叔,我记得穆厅长在这儿调查的时候,也喜欢吃腌苦江菜,我装了两瓶,你能带吗?我说,能啊,再给俺一瓶好吗?我也喜欢!阿晴的脸面晴朗了,还露出一丝红霞说,她叔啊,别说装一瓶,让俺天天撑船给你送去,俺也能啊!
我不得不离开阿晴酒馆了,我又坐着老方的小船往对岸撑,我看见那个女孩儿站在岸边久久不愿离去,我又想起刘邦给张良的封地,刘邦说,爱卿,你说你想要哪里?张良说,陛下,你就给俺家乡留城吧!可是留城在哪?历史早已湮没了刀光剑影,留城成为汉水湖的水下遗迹,留城只能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笔财富!
静静汉水湖,小船荡悠悠,湖中传来了采莲姑娘优美的歌声还是坠琴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