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湖的阳光洒在船上水上渔网上,我还是把故事讲回来吧。后来穆天云回到东岸,他和D省的高厅长换位了。金水湾的芳林嫂也找到穆天云,说,老穆啊,见好就收吧,群众对你反映不错!你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啊,非要逮捕法办咱的人。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闹纠纷,那边死了人,这边也是死了人的啊!我老婆子不能顶命,要能顶的话,我去顶!那么芳林嫂啊,您老人家说,怎么才能平息纠纷?依我说,一是天灭,一是地灭!这话怎么讲?天灭是党中央的政策兑现,把刘邦沟给划过来。地灭呢?是把金水湾牵走!你想想,多少年来,就为一个芳林嫂,这边说我是,那边说是她,到底谁是谁非,战争年代,咱都打鬼子,为游击队做鞋送饭,你说谁是谁不是,那不是电影上的艺术塑造吗?您老人家说得真好!
但是刘邦沟是汉高祖刘邦的故乡啊!高祖当年就说,允许我的家乡世世代代免赋税不交粮,这湖田有你们的一半儿,也有我们的一半儿,凭什么不允许我们栽种收割?又凭什么把我们划给那边?按说这都是历史的遗憾,话说回来历史是发展的,谁又能去追究历史的错误呢?谁愿意去更改历史呢?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英雄啊!我给你讲一个湖山岛的传说吧,老穆,你愿意听吗?
明朝以前,湖山岛一直隶属沛县。这一年,岛上出了一件人命案:一个人在野外被杀,脑袋掉了,尸体却站着,而且一只脚在滕县这边,一只脚在沛县这边,所以沛滕两县县官都未破案,沛县县官略一察看,即断定是和死者一块打草的张三杀的,派人抓来张三,屈打成招。滕县县官仔细察看后,否定了沛县县官的意见,两县官就发生争执。正巧这时巡抚私访路过这里,两县官争说理由。沛县县官的理由是,死者只和张三一起铲草,没有第三者,不是张三所杀又是谁?滕县县官分析说,死者不倒的原因,是因为两腿和钐杆呈三角形,双手紧握钐杆,所以死而不倒。还进一步推断,如果死者的头现在还在,那么眼睛一定是向钐杆拄地的方向,一定是死者发现有什么东西钻入了地下,用钐杆猛力捣穴,举动钐刀,锋利的钐刀把自己的头削下。巡抚听其言之有理,即命差人顺着钐杆拄地处挖下,果然从穴中蹿出一只白鼠。巡抚把此事如实上报,朝廷为奖励滕县县官,就把湖山岛划归滕县……家务事清官难断,老穆,你说对还是不对?
穆天云说,您老人家一讲我到想起一件事来,这个事也就是我在“6.5”事件之前才处理的。说起来您可能知道,东边渔村有个船老大您认识吧。他在前几年和河西老周家换了儿女亲,他的女儿给老周做儿媳妇,老周女儿给船老大做儿媳妇,西边闺女在东边很快生了个儿,东边闺女在西边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个闺女三天两头往家跑,她和丈夫感情不和。忽然有一天,西边的儿子失踪了,西边老周怀疑是东边亲家害死的,这时正好从湖里发现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打捞上来都碎了,法医无法解剖,也找不到尸源是谁,那一家就认定是他儿子,一告状就把这家的儿子给抓了,一审问他就承认了,但很快又翻供,再怎么审讯他也不承认,不久他就自杀了,之后认定他是畏罪自杀,把老头儿抓起来,老婆子受不了打击得了神经病,掉进湖里淹死了。家里只剩个儿媳妇和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两年以后,那个逃往深圳的周家儿子自觉有愧,回来证实自己没有死。这是一件典型的冤案,可是那个老头子从监狱出来,他让儿媳妇回了娘家,自己带着孙子走向了漫长的申冤路,农民告状难啦,他前后跑了十年,冤情也没有解决,直到今年我从成麻袋的申诉信里,看到这个冤案,亲自督办,才给老头平了反,给他和孩子户口解决了,只赔偿了他五千元钱,就这样老头还感恩不尽,他在一个早上找到我家谢恩,送了一编织袋地里种的花生,全部是挑的个头一般大的,这是一袋花生吗?这是一袋普通百姓的心啦!所以我们民警每办一次案子,都受一次精神折磨哩!
芳林嫂说,你说的一点不错,我和你一样,有一件事已经折磨我很久了。你知道海满堂的二女儿和三女儿的亲生父母是怎么死的吗?穆天云说,这个我知道一些。芳林嫂说,那时候我还是村里的党支部书记,三中全会以后,乡镇干部都是新改选的,干劲有,他们也常下到村里检查秋收秋种,田都分到户了,不像以前,不用督促,老百姓积极性高得很。到中午了我要留同志们吃饭,就是战争年代游击队的同志们来了,我也管饭啊!我杀了鸡鸭,虽然天旱,湖床干了,湖心里的鱼是有的。生活好了嘛中午也弄点酒给同志们喝。喝的也就是迎驾贡,皇帝常来嘛,他们创造的新商标,用汉水湖水酿造的。你看我这么大年纪了也能陪同志们喝一杯。老穆,我比你大不少吧!老穆说,可不,您打鬼子时,我还是儿童团员嘛!就在我一杯酒下肚时,听见外面枪响了。我家原来是住在湖边上的。听的特别清楚,当时我们的酒桌就炸锅了。我们都知道出事了,出大事了。因为湖田纠纷又起来了。村上把那里的湖田大体位置划给了户家,谁也没去管它。在秋天的时候,户家都想把种子撒上,来年就是粮食啊,这对于刚从大集体里解散出来的农户来说,是有多么大的吸引力啊!就这样送了三条人命。当时君梅的爸爸在二壕子那里耩地,土地肥呀,它就是东北的黑土地,我去过关东,一大片一大片,撒上种子就是黄金。我们的汉水湖是一样,长年累月在水里泡着,各种水鸟在水里拉屎,水草在水里烂掉,鱼儿在水里产卵,一旦裸露出来阳光一晒,能不肥吗!那天是中午,该是吃饭的时间,老百姓干活儿,黏地儿,不按钟点时间来,大晌午他不回家,也不管孩子在家等着爸妈回家做饭,就这样阴差阳错,出事了。君梅的爸爸边耩地还边听半导体,那里还在播放分田到户的好处。他也听得津津有味,还哼着歌《在希望的田野上》,这支歌都喜欢唱,因为那个演员是我们老乡。唱着唱着,就看见从二壕子底下走上一个汉子来,背着一杆子枪,说是西边巡逻队的,那人凶得很,问,是谁让你在这儿干活的?他说是村上分给他的。那个人也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大约走了十米远,回过头来,举枪对准君梅她爹砰的一枪,打在了腿上,君梅爹向前跪倒了,那人没有放过他,又砰砰放了两枪打在他的后脑勺上。这些情景被在壕沟里割芦苇的君梅妈看得清清楚楚,她哇的一声栽倒了,昏迷在芦苇荡里。那人没有发现她,要不也没命了。就在同一时间,白云爹在四道堤坝下开垦一片荒地。他请了一个亲戚帮忙,还租了一部手扶拖拉机。他被西岸巡逻队给罩住了,带枪的人先是威胁他们,朝地下咣咣开了两枪,白云爹是个硬汉子,他要上前理论,他们哪能跟你讲理,他是来要你命的,扳机一扣枪响了,白云爹被子弹打中了胸膛,当场丧命。这还不算,那伙人又要放火烧那辆拖拉机,那个外村人跪地求饶,说这是俺租来的拖拉机啊,我求你们了!你是谁?我是他家亲戚啊!你不求还好,一求更让人起了狠心,一块结果了算了!砰的一枪就把那人打死了,像杀小鸡一样。然后一把火点燃了拖拉机。这时白云妈正往地里送饭,胳膊里挎着篮子,篮子里有馒头和瓦罐,瓦罐里有菜汤。她看到了这一切,头一晕就摔倒了,瓦罐碎了。两个女人后来精神都出了毛病,君梅的妈妈出走了,再也没有找到。白云妈妈后来嫁人了。村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对不起乡亲们,我辞职了,尽管领导和群众十分挽留,我还是退下来了。老人诉说着这一切,很平静的,也没有流眼泪。穆天云倒是心里头酸酸的,他没再说一句话,默默地把老人送到河边的渡船上,看着渡船往河那边游,河水里就流下一条渡船的影子,这天晚上老穆坐在河边,看着天上的星星一把指板坠琴拉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