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硝烟中马占海命令小分队继续前插。突然右侧一个暗堡中射来一串子弹,“吱留”,那声音是那样的怪异,已至于半个多世纪后,李九龙同志还清楚地记得那个声音,他当时是七连二排长。谁也没有看到那子弹是怎么飞过来的,马占海手捂胸膛,趔趄两步一下子倒了下去,六班长跃过来把他拖到一个土坎下,刚要给他包扎,马占海只说了句“代……我指挥……”就闭上了眼睛。
我是没有上过战场的士兵,坚强的性格还没有完全培养出来,我眼含潮湿,思路走出了安阳河,走近了海河两岸。
王占山却很平静地说马占海就这样牺牲了,他是一个老矿工,在东北下煤窑参加革命,他没有看到最后的胜利!但是七连的勇士们,怎么会丢下他们敬爱的指导员,他是连队的一面旗帜,他是战士的贴心人啊!他们在各路大军会师金汤桥的时候,经上级批准,抬着用棺盛连殓的指导员遗体从金汤桥默默地走过,让指导员看一看海河水的流淌,看一看金汤桥头灿烂的霞光……
他说连长张玉田带领另一路,逼近金汤桥,四个向导,打伤两个,牺牲一个,只有一个向导了,他是地下党,把我们带进去了。离金汤桥只有千把公尺了,连长叫一排冲锋,一排冲到敌警备司令部,这时一班长和两个敌人拼刺刀,一高一矮,我和连长上来,连长一枪把高个子打倒了,矮的跑了。我从后面折过去,知道指导员牺牲了!
六班长当时看到指导员牺牲怒火万丈,命令爆破手立即从地堡接近……
烈火、鲜血!鲜血、烈火!部队在前进,踏着同伴的热血,冲入熊熊战火。近了,前面不远处就是金汤桥了!
他说二班长孙喜尧扛着红旗,二班副班长王青山抱着炸药包,带领尖兵组和爆破组向前迂回前进,桥头左侧暗堡里,轻、重机枪放肆地吼叫着,二班长和两名战士饮弹牺牲。桥的正面是个大型暗堡,三条轻机枪死死地封住了通道。看着倒在一旁的班长和其他的战友,王青山的血一阵发烫,从嘶哑的喉管里发出一声怒吼:“爆破组,报仇!冲啊!”
他说爆破手李全顺伏下身子,利用土坎的掩护向母堡爬去,20米,15米,10米啦!他猛地起身扔了一颗手榴弹,借着烟雾冲到暗堡前面,投标枪似的将爆破筒插了进去。糟糕!敌人把它推出来了,李全顺几步上前,捡起爆破筒死命地往里捅。刚插进去,轰地一声巨响,半个碉堡被掀掉了。李全顺浑身四处负伤,满身是血,门牙也被崩了半个。眼看大功告成,自然顾不得伤痛了,他刚要转身往回爬,暗堡里又射出了火苗,原来这是子母堡,二者中间隔了一堵墙。“奶奶的,半颗门牙只换了半个碉堡”,自然他顾不上在骂娘,他取下爆破筒,先拉上弦贴着墙根从枪眼里塞进去,刚闪身一滚,好!问题解决了!李全顺被震昏了过去......
他说李全顺这个东北大汉心中早就揣了个秘密的“奢望”,要争取早日“在党”。就像今天服役的战士一样,到部队干两年,受受锻炼入个党。入关前他向指导员表示,我没文化,不好说咋个申请在党的话,打起仗来你看我的动作就行啦!
指导员高兴地点点头,好呀!我看你的动作咋个样?
他说是被冷风吹醒了还是被枪声叫醒啦!李全顺睁了眼睛,刚才像是迷迷糊糊地打了盹!好象指导员微笑着看着他呢?他摇了摇头,脑袋胀得发痛,两耳吱吱叫唤,知道这不是在梦中,哎?那里什么在叫?噢!机枪声。前方左侧又冒出了一个暗堡,这下他彻底清醒啦。“要在党”。他记起了他向指导员讲过的话,对,指导员虽然不在啦,我还得来动作叫他看,一摸身下,爆破筒没有了!噫,那是个啥家伙!反坦克雷,哪里来的他是顾不得多想了,爬过去捡回来向桥上爬去,不远处就是那个机枪声的发源地……
他说就在这时王青山带领另两名爆破手冲上来了,此刻桥头阵地基本上为我占领了。王青山很清醒:“大家听着,敌人丢了的东西一定要来夺,我们到手了一定不能丢!”
“哒哒哒!”约一个班的敌人从桥头右方的一个大院里冲了出来。好装备!一色的卡宾枪。随着敌人的枪声,王青山身边的小李倒下了。此时我们的增援人员也赶上了桥头,一串手榴弹出手,卡宾枪手们没气了好几个,剩下的开始掉头去“冲刺”院里。
他说接连反复好几次,桥头阵地上的“狗皮帽”们几乎枪毁弹尽了。一心在党的李全顺、和朝鲜族战士金宝善爬到敌人尸体旁捡手榴弹和子弹回来,又有一排敌人从院内涌了出来,这次敌人嚣张得很呢,大喊“抓活的!”“缴枪不杀”起来,想必是从刚才的枪声被他们判断出这里没家伙了,也许是上司悬下了更高的奖赏,不然很难想象他们会叫出这类声音来了。
这一回合,还是“狗皮帽”们收的伙食帐。
双方的兵力都在增加,在打退敌人的第六次冲锋后,二排的战友们赶上了桥头,而敌人的进攻规模已经加强到连。与此同时,三排的同志们已迂回前进桥,把金汤桥左侧院内敌警备旅的一个营援兵死死地堵在里面,不让他们再从那里出来攻夺桥头。
攻防拉锯战持续了一天一晚。二排在陆续上来的友邻连队支援下把一部分敌人赶出了一座小楼。这座楼位于大院门口右侧,从贯通内外成束的电话线来看,是敌人一个指挥机构。一阵激烈的枪战后,楼梯布满了尸体,敌方的、我方的、鲜血顺着楼梯往下流。双方残酷地对峙着,要上的上不去,要下的下不来。二排长就是后来的军区司令员李九龙。他叫两个战士抱着十几个燃烧弹,在机枪掩护下顺着死角往二楼爬,把燃烧弹丢上了二楼,妾时间,楼上火光熊熊、人影攒动、鬼叫神哭,有人带着火团开始跳楼!有人拼命向楼下冲,无论作何努力,失败的命运却无法改变……
他说16日5时半,我永远记住了这个时间。七连在歼敌180名后,牢牢地守住了金汤桥,在猎猎的红旗下,主力部队通过桥头向市内涌去、涌去……
他说黎明前战斗打响,太阳一杆子高时结束战斗,****在桥西边也打过来了,一看是自己人不打了,这时候吹起了集合号,两军会师,没有多少人了,你看到的会师照片,那是后来从电影上剪的。我当时19岁,被手榴弹片炸伤了,连长说别下去,给我清点一下人数,我是通信员,对连队战士都认识。全连140人,还剩24人。这时产生一个误会,打完仗,要命名啊,东野首长有言在先,有说是四连打的,因为四连也有面旗子插在桥上。连长叫我过去,我摸摸战友们的脑袋,一百多名烈士啊,全都躺在那里,我说烈士遗体可以作证,战友牺牲可以作证,指导员马占海可以作证!
这时候首长们来了,有人喊:叫七连照相……一听喊七连,就像喊我们的魂啊!眼泪哗地流下来了……这时候才知道流泪啊!连长、司号员、我……只有24名同志了!我们扛着红旗照相了,我们笑了,我们也哭了!
英雄流血也流泪——王占山擦了一把眼泪!
啊!金汤桥,光荣的过去,悲壮的一页!
他说“七连官兵为什么把荣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因为荣誉来之不易啊,是前辈们用鲜血换来的啊!
他说金汤桥作为历史的见证,像无数以往毫无声息却因人民解放军的足迹所至,从此赫赫有名的地方一样,永久地载入了中国革命的史册——-1949年1月,中国人民解放军第45军发布命令,授予七连“金汤桥连”荣誉称号。
他说抢占金汤桥,全连涌现出三大功臣4人,两大功臣7人,一大功臣20人。100多名勇士在战斗中献出了自己的宝贵生命。
他说天津人民为纪念指导员马占海等烈士,将“金汤桥”改名“占海桥”。
他说1949年是中国大地乾坤更新的年代,是华北大地热流滚滚的年头!
他说在华北大地另一方,河北唐县的小山村,夜深沉,农家茅屋油灯亮。微弱火苗,映在摇篮边的婴儿脸上,年轻的女主人正在做一双麻底布鞋,脑海中有多少期盼和梦想。此刻,她还不知道,她的丈夫,东北野战军45军135师404团3营7连指导员马占海,牺牲在金汤桥畔。
他说华北大地被狂飙扫过,枪炮停止了,天津解放了,人民在欢唱!海河水在阳光下静静地流淌,金汤桥头的那面战旗啊还在迎风飘扬!
他说很多年后,烈士的妻儿来到占海桥上,白玉栏杆,碧水涟涟,共和国经过了五十年的变迁,马占海的妻子守寡一辈子;她的儿子戎装在身,也当过连队指导员......
他说天蓝蓝,海蓝蓝,海河滔滔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