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亲自带军攻临淄新城,决计不再作斗将之战。他也如王贲把十九万军分成八轮。可是新城也不好攻,一如旧城一样,守之甚坚,浴血苦战。更其不同的是,新城百姓知道了秦王政对旧城屠城的消息后,自动上城援助紫燕军,多杀一个秦人,心中多出一口气,武妃虎丽姬便把兵器发给百姓,共同制敌。
虎丽姬和轩辕风情意很重,听到轩辕凤战死的消息后,感伤流泪,也誓同众将拼死。
虎丽姬的父亲虎德,年已六十余岁,原为齐国将军,这次却为他女儿的副将。父女已计下为齐王尽忠事,秦军来攻新城后,虎德多方指挥女兵守城,不遗余力。但是旧城被秦军攻破时,齐王建却派人给他父女来诏道:“新城,可守则守之,不可守可献给秦王,寡人不愿看人人流血。”
虎氏父女给齐王建回书道:“新城兵将个个乐死,愿为大王流尽最后一滴血,望大王知我等之心。”
太阳刚刚露出东方天际,秦营鼓响如雷吼。第一轮二万秦军攻城。所有的骑兵、车兵都变成了步兵,一队队地环绕着,伸着长矛,挺着短刃,扛着盾牌,随着前面的云梯军,直薄城下。云梯,一涌就布满于城下,攻城之军一个连着一个地上云梯,爬垛口。但只要他们接近了垛口,城上便飞下石矢,或刺下长矛,攻城之军不断地坠于城下。箭群、箭阵,好似扒倒了柴山,狂风吹起,漫天翻滚。城上又不断地放下火滚木,秦军在城下的尸骸,在半个时辰内,便积垒成垛。
官卫军都尉章邯,是秦王政的爱将。他今日首冲新城,奋力苦攻。他先是骑马,冲过填平的城壕时,马已中箭倒地。章邯舍了马,便抛去长矛,只仗盾牌、短剑,他奋力冲上城楼,但凭手中一杆长矛挑翻几名女兵,但孤军奋斗,无力回天,很快就被虎丽姬俘获。
虎丽姬既擒章邯,便问出他官号、名姓,往城下射了一封箭书,箭书中称:“章邯既是秦王政的爱将,若要他生还,可以定盟。”
秦王政见兵将又攻不上城,章邯也不见下城的动静,心中着急。正于此时,城上射下了箭书。秦王政看了箭书,便下令:“停止攻城!”兵将们闻到退令,一个个退到城壕外边。
秦王政命相国昌文君为使,乘马到城下,喊道:“请大将答话!”
城上有虎丽姬伏在垛口上问:“你要说什么?”
昌文君答道:“我家天子问你们要订什么盟约?”
虎丽姬向城下大声地道:“明日你且莫攻城,斗将一日后,后日即放还章邯。再者,你秦人攻下新城后,不许伤百姓,你们应下来,我可晓谕全城,只看你们天子守信不守信了。”
昌文君回马告诉了秦王政,二番又放马于城下道:“我家天子已应盟约,请你们今晚派使来我营中商约!”
虎丽姬道:“我们不派使到你营中去,你们可派使来我城上,我们用绳索把使者吊上来!”
昌文君又回报秦王政,秦王政便命昌文君为使,三番驰到城下,虎丽姬命女兵用长绳把昌文君吊上去。秦王政先不退阵,只等昌文君回来的消息。
一个时辰以后,昌文君带回盟约,一如虎丽姬所言而定。秦王政命人收起盟约,向昌文君道:“寡人平灭六国,皆不如齐王建三城如此纠缠。若六国军将皆如齐王建女兵,得之非要二百万军力方可。”
昌文君道:“人之事情,最大莫过一死,齐王建的女兵皆起必死之心,我军遇此战,不能急功。临淄破在目前,只是伤人而已。”
秦王政又问昌文君:“虎丽姬说斗将,是斗一将呢?还是斗群将呢?”
昌文君道:“她说只她一人出马。”
秦王政道:“此女一定不在轩辕风之下,我们还是要选上将对付她。”
昌文君点头称是。
行军前,秦王政把十二员将军传至帐中道:“寡人亲统大兵来灭齐国,不为齐人难制,乃为齐人原是兄弟之国,若能降之,免去他屠戮之灾。今不料齐王建如蚯蚓处于穴中,远不如蛟龙,但也做呻吟之鸣。寡人攻他新城,决定不与其斗将,但是章邯被虎丽姬擒去,她与寡人盟约,若不斗将一日,绝不放回章邯。章邯是年轻将领,武功文书皆佳,乃是国士,不能失去。虎丽姬要斗将,无非自恃武艺超群,要得一小胜,乃‘杀千军不如斩一将’之计也。诸将努力,勿使寡人担忧!”
十二个人拜了秦王政,喝了所赏的每人三斗酒,尔后一齐双手插腰,鱼贯走出帐中。
斗将之日的清晨,秦营中大吹大擂了三通鼓角。尔后秦王政带一万马、步军,杀气腾腾地横陈在西关之外平川地上。阵前的巡骑来往飞穿了几趟,才归队报告敌方的情势,秦王政怀抱令字旗,同一些大将直瞪瞪地瞅着敌方。
虎丽姬带三千女兵,出关布阵。鼓声混交,地皮颤动不止。虎丽姬命两员女副将押阵,她自己一马当先,直到战场中心。
秦阵上鼓声响时,门旗一闪,飞出一将,乃是力能举鼎的上将国尉季连伯兵。他年方三十余岁,虎背熊腰,方面重颐,披金甲,骑黑马,挺长矛。
战鼓大震时,两将两骑蹙之若风、矛槊交如,雷崩电划,交射混合;一霎时黑云暴涌,城摧树折,使观阵之人莫不惊心动魄。直斗了三十合,鼓声愈急。
忽然虎丽姬策马跳出战圈,铁青马跳出二十余丈。虎丽姬取弓搭箭之快速,常人难及。只看她一回身,弓箭全握于手内。不待敌将多想时,箭若开云一射,那里一撒手,这里的季连伯兵面门上早已中箭。
季连伯兵狂叫一声,仰倒马鞍上,马跑数丈,他已落到平地上。
出乎秦王政等人的意料之外,这不是一种正常的斗将,分明是箭战,以她特长之技能,使你命丧疆场。
虎丽姬果然勇猛非常,以其利箭又接连折杀秦军五员大将。秦王政心中十分恼怒。
虎丽姬将马又折回自方阵门。她这一折回不要紧,秦阵上有一百多支箭出,齐向虎丽姬射来。虎丽姬练就掠箭之法,用长矛全都拨于地下。又是成千支箭射过来,也没有射中她,秦兵、秦将的眼睛都被势血洇红了,在阵上齐声吼叫:“杀死她!”
秦王政斗将有约,不能失信,他止住众将的吼叫。昌文君道:“太厉害了,不如收兵不斗了。”
秦王政摇头道:“不收兵!”遂又向众将道:“人言:‘洗不必江河,要之却垢;马不必龙媒,要之疾足!’不在十二员将领之内的也可出马!”
卫尉非勿常大叫道:“陛下,我十二人在不尽败之前,不许他将出马,若出马,是羞辱臣等无能为。”言毕挺大长戈,马如电划飞到疆场。
秦王政止住不在十二员将领之内的众将,向他们叫道:“非勿常所言为是,先不许你们出阵!”
但非勿常也未能幸免于难,没几个回合,便被虎丽姬一箭射中心窝,落马身亡。紧接着,又有三员秦将被虎丽姬射杀。秦王政震惊不已。
虎丽姬连射十员秦人大将落马,秦阵上人人惊惶,秦王政连连用马笞敲着他的战靴道:“还有何人出马?”
女都尉浩羊俊泼刺刺一马横冲,直向虎丽姬卷过去。虎丽姬见是一员金盔金甲的秀丽女将,便先不用箭射。当浩羊俊冲到她马前时,她便挺矛相拒。足足斗了五十回合,不分胜负。
秦阵上的女将王髫更耐不得,一支长矛,闪舞金花,冲出阵脚,离浩羊俊只有数丈远掠阵。
齐阵上女副将单孤英,一道青光飞出。直奔王髫。王髫大长雄威,抵住了单孤英。忽而清风从天罅中漏出,吹出漫天的鹅毛大雪,飞舞忽荡,使人眼目难睁。
疆场上,四员女将,四支长矛,如四只蜻蜓飞于晚秋薄霭中,直鼓起绿衫,发出了扔扔之声,上上下下,往往来来,足足又斗了七十余回合,不见高下。
忽然浩羊俊连人带马飞出圈子,冲破尘雾。一矛回身,压住了虎丽姬的矛,口中叫道:“虎丽姬,我原是齐国女子,你要活擒我过马,我有话说。”连叫两次,虎丽姬听得真切。一方又战,直斗了七八回合。
虎丽姬一方战着,回问了浩羊俊一句:“女将,你若遭擒,难回秦营了,怎好?”
浩羊俊厉声叫道:“我有大事要做,不回秦营也可!”
战尘影中,浩羊俊和虎丽姬又斗了七八回合,浩羊俊一矛点空,马切虎丽姬,闪了个大空子。虎丽姬虽说信任浩羊俊,心中也提防。她单手擎矛压住了浩羊俊的矛,只伸左手,拽住浩羊俊的右掩心甲绦,喝了一声,便把浩羊俊挟过马去。
虎丽姬擒走浩羊俊后,再也没出阵门。
秦阵上观阵的人,见浩羊俊被人擒去,一齐哀叹:“这是怎么了?浩羊俊武艺不低呀?”
昌文君也说:“虎丽姬杀红眼了,猛力难抵死力。”
秦王政道:“且看王髫的勇力。”
王髫和单孤英战到二百七十余回合,人影绰约,倏忽不见。天黑之后,战场上神飞鬼舞,一片矛海,一片马阵,一片兵形,一片将影。秦王政已经看得眼色迷茫,他问昌文君道:“能否收回王髫换马?”
昌文君道:“且看她战下去。”
又战了三十余回合,单孤英有些体力不支,王髫乘此机会,猛力击落单孤英手中长矛,将她生擒回营。
昏黑中,秦人击鼓退阵回营。齐人阵上的女兵也都退入新城。双方斗将结束,谁也没再战。
这一日斗将,秦将亡者五名,即季连伯兵、所仲牙、牧少荒、金浩举、余季得;伤者五名,即义渠达正、非勿常、由至玄、肥叔起、董翳;被擒一名,即浩羊俊;胜者一名,即王髫。
秦王政连夜哭悼季连伯兵、所仲牙、牧少荒、金浩举、余季得,次日命五百军士把五位阵亡者运往沇水之西埋葬,并派使回咸阳,厚抚其家属。王髫得胜有功,赐名马一匹,宝剑一口,秦王政又派使到临淄新城下喊话,要以单孤英换回浩羊俊。城上答以次日上午,“可以各自换回被擒之人”,使者向秦王政作了回报。
虎丽姬只一日间,射得秦营将士亡魂丧胆,回到关上,不进署衙,只在城下帐中用了战饭。单孤英被擒时,虎丽姬还要射杀王髫,但被众将劝住道:“自古无全胜之军,若再射杀秦女将,单将军也难回关上了。”虎丽姬明白众将之意,才收兵退阵。
虎丽姬命人请过浩羊俊,坐于对面,她问浩羊俊:“将军卖阵被擒,有何大事要做?”
浩羊俊先说了她本是齐女,又说了她如何到秦宫为奴,又如何做了将军的经过。她又说了旧城破日,不知父母去向的事,尔后流泪道:“我不忍再看新城中二万多姐妹再如旧城之紫燕军,一个个都做了刀头之鬼。”
虎丽姬道:“我等已立誓,愿意俱死于秦人屠刀下。”
浩羊俊道:“以二万多无辜之命,去饱虎狼一舐,是谓拙智。齐国即再有十万紫燕军,也已频亡,何不保住性命,投向他方,壮大队伍,以图复仇?”
虎丽姬道:“然则秦军如此重围,欲图冲围、保身、再起、复仇,可有何计?”
浩羊俊道:“秦军十九万分八方屯住新城,重兵在西城,城东才只二万多人。将军于夜间,北师以出,于不意之间,便可突出重围。秦王政没有想到紫燕军会如此做,他总以为将军亦如轩辕武妃那么与城俱亡。临淄东北,山川树木多广,又靠海边,将军等冲出后,可分散屯扎,尔后呼之再起,只待时日耳!如今齐国虽亡,而亡国之人心未亡。秦王政乃是一个骄志自尊之人,得六国之后,必定荒怠国政。国政一荒,天下人民必起。那时,虎武妃可共天下英雄一齐拔剑而战,虎视咸阳之日不远矣,如此为复仇之计,齐王建即死九泉之下,定感武妃之志!武妃如不听吾言,即能成全小志,却难复大仇!”
虎丽姬听了起身谢浩羊俊道:“我可听将军之计拼死以冲围,然则将军待怎生回得秦营?”
浩羊俊道:“王髫既擒单将军,秦王政爱将如惜子,必定派使换我,我回秦宫,自有计安生。”
虎丽姬垂泪道:“将军为我二万多人性命,不惜辱身被擒,我等永生不忘。”
果然,秦王政于深夜派使以约换将,虎丽姬便应了。
次日清晨,虎丽姬只派二十个女骑兵,把章邯、浩羊俊都放回去。与此同时,秦阵上也放回单孤英。
浩羊俊、章邯二人得全副兵器、战马而归。当到了阵门前时,浩羊俊一眼看见秦王政,便大叫道:“陛下,浩羊俊自入宫以后,多得陛下天恩厚待,昨日被擒辱国,实难再见陛下,今以生命付之陛下,以报陛下信将之恩!”言毕,倒转长矛便欲穿胸而死。
但听当啷一声响,浩羊俊的长矛被她身后的章邯用矛打飞出丈余,章邯大叫道:“我也是被擒之将,若如此死去,难以再杀齐人,浩羊俊将军,快同我一起向天子请罪!”
秦王政道:“浩羊将军,十二员猛将中,只有一人取胜,寡人何能独不容你?”
秦王政不容浩羊俊、章邯二将请罪,只命他二人回营,准备明日再攻临淄新城。
秦王政攻城一日,斗将一日。斗将这天的三更,临淄新城东门突出了二万多铁骑。二万多铁骑中,有二万紫燕军,五千多男兵、男将。齐将军虎德同女儿武妃虎丽姬挺两条长矛在前。冲入秦军的血肉阵里。二万多紫燕军有口皆喊,震天动地。女兵中有一半人使长杆大斧,横摧竖劈,斩人如砍丛莽,纷纷纭纭,霍霍落落,秦军于休息未防中,遭此冲动,一齐慌乱。
齐人二万多女兵都不举火把,只于夜黑中猛杀。
秦军在临淄新城之东,只是二万多人,遭此一击,纷纷败退,七零八落。可是他们早已举起了火把,不过难挡一堵又一堵的人墙,紫燕军却冲出去了。秦大将高谦慌忙上马指挥,但却挡不住冲围者,每围过一队秦军,便被紫燕军刮倒、吃掉。
不到一个时辰,紫燕军扔到阵地上五千多伤者和尸骨,齐国的男兵、男将,也伤亡了二千多,只有一万多人冲出去了。
秦王政闻到紫燕军突围之信,忙忙挥师来援,但是冲出者已走了,秦王政忙下令:“急追!”
追兵追了半夜又半日,所逃者皆向东方或东北方山林中分小股散去,秦王政只得下令不追,追兵退回新城阵地。
将军高谦失于职守,秦王政将其按军法斩首,东城守将,多受严处。
虎丽姬、虎德父女二人逃出死地,带一千多人东赴海中的荒岛存身。他们父女准备待机再起以攻秦人,为齐王建报仇。
秦王政把军队开入临淄新城,尔后下令:“没有逃走的百姓,只杀掉老弱病残,其余者发向故魏地为奴。”
次日,秦王政便挥兵帮助王贲攻打临淄王城。
正当虎丽姬在临淄新城箭射秦将之日,也是青乌春枝在临淄王城拼命鏖战之时。
王贲率十九万军包围了王城,但是没有攻关。王贲认为攻关军将损失太多,只剩下二城了,他攻的这一城,可用智消耗紫燕军。不过,他是不斗将的,因为名将已伤亡太多。
围住王城后,他便命军中搭起一座三丈高的将军台,连夜调兵遣将,使出他的武略,摆了八八六十四座大阵,每一阵是二万四千人。阵分八方,每方八阵。
每阵之间又留有间隙箭道,若有人冲过,定是变成浑身血创。阵与阵之间,连起八八六十四道传呼将军台命令的军将锁链,互助互援,屹然难动。八方阵,使用八色旗,即青旗、白旗、红旗、黑旗、绿旗、紫旗、粉旗、褐旗。从远处望去,是八片盖地的彩云,铺在了齐国临淄王城的周围,不唯是好看,足以惊人!
王贲摆阵已了,便派使入王城给齐王建一封战书,战书略云:
齐国大王廷前:吾今围汝王城,不攻城,不斗将,只有此六十四阵困之!汝可派兵将来破阵,若有一阵为汝所胜,留王城永远而不攻,大王尽可与紫燕军消遣时日耳!秦大将军王贲谨上。
齐王建看罢战书,使和青乌春枝等女将,还有齐王建的几位信臣商议如何处置。齐王建道:“王贲已夺我临淄旧城,轩辕武妃等女兵、女将皆为国战死,寡人不忍再看秦兵屠城。新城有虎丽姬守御,难通消息,想也定会遭到杀戮。寡人想,你们不必执拗为齐国尽忠了,不如开城降了秦王政,庶可保住性命。只有寡人为祖宗争光,拼死也罢!”
青乌春枝道:“大王,后丞相和轩辕娘娘等二十多万人都为齐国战死、战伤,我们若不守初志,降顺秦王政,他定会耻笑。如今只有战死,别无他路,不言投降。”
女将们和几个信臣道:“我们都愿死战,能杀一个秦军,也算以命相抵了。”
于是齐王建给王贲回书道:
王贲将军帐下:古语云:“勇不怯死”,秦王政以其众多兵势来侵兄弟之国,往日和约皆废。今谨以我残余之众足挡汝虎狼之师,虽败犹荣,留名千古!明日即行破阵,望枕戈以待之!
秦使赍书走了,青乌春枝便在城中登台点将、誓师。她以六十四员正将,每员正将带三员副将,去打王贲的一阵。
这六十四员女将,原来都是宝髻罗裙,现在都是戎装甲胄。一个个叉着手,齐齐地站在将台前。青乌春枝向她六十三人发令道:“本官首冲王贲东南第一阵,打入他的阵去。其余六十三将,一人打一阵,若听城上鸣鼓九通时,便轮战下一阵,如此轮战下去,皆不许进他阵门,每将战他六十四阵,秦将对城方之阵门,必定多输于我,尔后城上鸣金,便退回城中。王贲之意,诱我方之将入他的阵门,我们偏不如此做,只使他失于照应。破阵而入者,只我一人和三员副将也!我之后阵是应援我的外围之敌的,也不许入阵,只许轮战,不昕令者,斩!”
六十四将同声娇喏道:“谨遵将命,一同对敌!”
青乌春枝又发令道:“每将带骠骑一百名!”
于是六十四员女将,一齐点兵。
六十四人,每人点三员副将,一百名骠骑女猛士,每队一百零四人,共是六千六百五十六名女将女兵。当夜便磨刀蹭矛,秣马蓄威,准备翌日出战。
齐王建在这日夜间,置酒为六十四员女将助威,酒筵上依然是欢声笑语。酒中,齐王建向那六十四员女将发话道:“寡人欲与尔等一同出战,共制强敌如何?”
大家哄声道:“大王只宜同百官守城!”
青乌春枝道:“大王,你管守城,我管出城,我等有志,誓同生死,玉碎归阴,来生还为夫妇!”
齐王建流泪道:“壮哉此言,伟哉武妃!”
次日,齐王建站在城东南大鼓车上,旁边树一高杆,高杆升起红旗、四城城墙上有鼓皆响,降下红旗,有鼓皆哑,如升上黑旗,鼓鸣九通,黑旗降下,升上红旗,鼓声如往常之令。
红旗升起来了,有鼓皆震,有如坍天摧地之声音。王城的八座城门俱开,再加上城上女将女兵呼喊之威,造成天旋地转之状。六十四员女将从八座城门内带军冲出,一齐向秦将王贲的六十四阵拥去。
六十四阵对着城墙一方的阵门上的秦将一齐挥戈接战,不多时,战场上变成了一周的苦斗的鹏群,一只只大鹏,都耸起头上的雄毛,伸出如钢似铁的双翅,飞旋于青空之上,垂云蔽日,扶摇奋迅,变化多端。
青乌春枝一马飞出王城东南门,直闯王贲所主的主阵烈烈阵。
秦大将军王贲在飞楼上站立,先前听见齐王城四周战鼓皆鸣,后来见齐王城八座城门都涌出军队,约有六七千人马,心中吃惊道:“齐人欲分头打阵,使我无暇兼顾,此乃拢战之法,分明又是斗将。我阵已摆好,又不能下令解散,使齐人女子们趁机冲动我怎好?”想了半晌,于是下令:“各阵闪开阵门,使齐人女子入阵,若不入阵,阵门将就地为战,也可以砍杀了她们!”
但是青乌春枝的一彪冲阵军,却没在阵门外为战,方一接仗,便闯入阵内。今日青乌春枝闯阵,她已令她所带的部下,直冲王贲中军,互相接应,不要乱闯。女兵、女将和青乌春枝直插入来,秦人中军为之挫动。
王贲下了飞楼,忙上马指挥,青乌春枝离他还有十多丈远。王贲向青乌春枝一箭射过去,但被青乌春枝用矛拨落。王贲急命四名都尉将去挡青乌春枝,于是矛声击急,如铁头砸石块一样恶斗起来。
青乌春枝只和秦人四员都尉将斗了两转,后边的女将杀上了,便分开了围。青乌春枝只斗一员将了,战了三个回合后,便将那将挑死马下。这时王贲已在青乌春枝马前,王责奋矛便刺,并高声叫:“众将闪开场地,看本大将军擒她!”
秦兵秦将忽地闪开一个空场子,青乌春枝的长矛怒如雷攻,便和王贲飞腾大战二十余合,不见胜负。
秦将们知道王贲在吞并六国最后一战中,亲自挥戈大战,其意义在于给众将看。他又有令,不许相帮。由认军旗上看,这位青乌春枝,分明是齐王建的三武妃之一,得获她或斩讫她,都可震动天下。为此无任何一将去替王贲。
当然秦将中也有有心计的人,那就是从王翦征伐楚国大获全胜,由二十五年底回咸阳,今次又奉驾来伐齐国的裨将军李信。他自征伐齐国以来,随军血战,深得秦王政的青睐。王贲对他不甚好,常常轻视他伐楚的应乡之败。
但是李信毕竟是大将之才,他见王贲身为数十万军主,为一时名声炬赫,也敢轻身上阵,心中极不以为然。他已见到齐人女兵、女将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马去,兵声渐小,战斗在渐趋结束中。又见王贲和青乌春枝如奔雷骇电般死战,已达一百五十余合。
军声大震,鼓声愈烈。其他六十三阵门正在推轮鏖战,每个阵门已接齐人女将三起,齐人女将不进任何阵门,后队上来便让开场地,去接应下一个阵门的女将,如此战法,已把秦人阵门之将打得不知所措。
临淄王城上的齐王建管发号令,每到他指挥鸣九通战鼓时,齐人女兵女将便替换阵门,推轮大战一段。
战场上鼓角沉沉,鬼神呜呜。已战到二百合,依然酣呼烈斗。李信实在耐不住了,想:“能看着数十万大军之主吃亏吗?若这样做,也太不能为将了。”于是他向司金军人,大喝一声道:“鸣金!”
李信是大将,军将皆知,既然下令,当然要听。但听一片鸣锣之音。与此同时,青乌春枝所带的一百零三名冲阵的女兵、女将,皆为秦人兵将射杀、斩讫。
鸣金之后,王贲一矛飞出圈子,大翻身,一矛又压住青乌春枝的矛,喝道:“且住,待本大将军去看鸣金之由,再和你战!”
青乌春枝道:“王贲,你身为数十万大军之主,轻身如此,怎么对得起秦王政?依我之见,今日已形成斗将,你若是个好男儿,可另派一将出来,以较雌雄。我的军将都已命丧沙场了,我也何能独生?何去何从,请你言之。”
王贲平平胸中气息道:“本大将军,出将入相,战于沙场已三十余年,何能惧你不战?你既能为齐王拼命,我何不能为我天子捐生?”言讫,撤矛,回马,归阵。
王贲退去后,鼓声、人声俱止,战场上只有战马刨地、啸叫之音。
王贲回到南方阵地,急问:“谁下令鸣金?”
李信答道:“是末将。”
王贲生气地问:“你为何擅自下令鸣金?”
李信答道:“大将军,孙子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今次齐女青乌春枝只剩一人,我这里万箭齐发,她就可以毙命。大将军身为三军主将,何可做斗将之战?为将者不能全身即不能全国,我家天子最为信任大将军,大将军轻身如此,何以对天子之重信?”
王贲不服气道:“为将者不能身先士卒,何以服众?本大将军已和齐王之妃战之不下,若不亲自取她,将士们心中做何想?”
李信道:“大将军已和君王议下不斗将,今次反复,才是不取信于三军!大将军下令射箭吧!”
王贲怒道:“我今不能亲取此女之命,以后会遗笑天下。战六国,到此已至尾声,我即为国尽忠,我家天子取临淄,也已必然。本大将军感君宠知之情,给我鸣鼓,待我再战一阵后,若不胜,再把她射杀之。”
众将也都和声道:“大将军不宜再战。”
王贲道:“只是再战一阵。”言毕,下令鸣鼓,挺矛出战,势如游龙,翩若惊鸿。
鼓声如雷,军声又起,王贲烈烈赫赫地又驰向了战场。
青乌春枝在歇了一会儿之后,除去了头盔及身上的三副金甲,又把头发狠狠地缯了一下,心中想:“还我女儿之身,带笑去地府,不失女大将军风采。”
果然,鼓声急时,王贲又来。两个人腾马飞矛,又作龅龙之斗。但见一片矛影,似是日中的千百只金鸟,在日池中,作洗浴之舞。又斗了八十合,毫不见输赢。
李信欲再下令鸣金,但被众将止住道:“李将军,你再违军令,便会使大将军和你种下一世的不和。若回咸阳,你可怎生天天见他的面?”
李信点点头,只好无奈侧立观战。
王贲和青乌春枝又战了二十余合,但见青乌春枝矛法愈急。毫无怯战之心。
王贲突然纵马飞出六七十步远,暗中他早已取下他的霹雳凤凰弓,抽出他的电闪风翎箭。忽然间,他返回身来,狠力一箭射出,这里撒弓,那里箭到,正中青乌春枝的面门,青乌春枝马骋数丈,仰身落下马去,长矛抛出三丈多远。王贲飞身下了马,飞步来取青乌春枝的首级时,相离不过三五步了。但见青乌春枝霍地往起一坐,左手的匕首铮地飞出,也正插入了王贲的面门。
王贲被刺,心中一震,然而他仍拔出剑来取青乌春枝的人头。青乌春枝往起一站,却被王贲一剑劈倒。青乌春枝又一匕首飞出,正中王贲的人中。青乌春枝自己拔下那枝箭来,鲜血一涌,香消玉殒。
李信同十多员秦将飞马来救王贲,王贲向李信叫了一声:“裨将军,我之丧命,不要报给天子,你掌军攻城,待天子来合兵,再奏知,不然,军心乱矣!”言罢,命赴黄泉。
李信等人忙忙舁回王贲尸首,停在后阵为营之处。李信命军士搭起灵棚,灵棚浮头用黑帷覆盖。又怕尸首腐败,命军中医士取出尸脏,实以盐沫,身外全用香料、碳块、水银浇裹。一方向军中下令:“在天子未下临淄新城前,不许奏传,违令者夷三族!”
青乌春枝的首级,用长竿挑起,号令在阵前,尸首掩埋在阵中。
王贲之子王离原在后军作战,听到父亲阵亡之事后,只急得五内俱破。当他来看视父亲尸首时,李信已把灵丧办好。王离抱着父亲尸身,痛哭不止,众秦将苦苦劝住。
破阵之战整整进行一日,齐王建六千六百五十六名女将士,全部在战场殉国,无一降者。
秦兵、秦将损失一万七千多人,在收战时,秦人将校们都吃惊道:“我们征伐六国,战事数百场,尚未见如此硬拼的战斗。”
青乌春枝的首级号令出阵前后,齐王建放声痛哭,但他命令:“今夜死守城池,不让一个秦人攻入。”
因有王贲的嘱言,又有十多员秦将作证,李信独掌秦人中军,命令只是扎营、用饭,暂不出战。将士们知道秦王政信任李信,无有违犯军令者。
秦王政攻陷临淄新城大获全胜的那天下午,已是他攻新城的第四日了,他听说王贲已停战两日,不知何故。当晚,他统大军来和王贲合兵,李信等数千将领跪接辕门之外,一齐叩头大哭,嬴政心中纳闷,问李信道:“王大将军怎么不来?”
李信道:“请天子到帐中,为臣细奏。”
嬴政问:“你们为何都痛哭?”
李信道:“只请天子到帐中,为臣细奏。”
嬴政生气地问:“莫非他投降了齐王建?”
李信道:“王大将军世代受我秦廷诸大王之宠,岂能在此欲尽并天下诸国的时候投降小国之王!”
秦王政只可同诸大将、大臣入帐。
天碎、地裂、帐摇、灯昏,嬴政听完了李信关于王贲战死的经过后,叫了一声,倒于帐中的地毡上,昏了过去。众文臣武将,一齐呼救。半晌,嬴政醒过来,回到坐褥上,流下了清泪!
秦王政不断地流泪,不吃饭,坐在王贲的灵棚旁同王离一样守了一夜。是梦寐吗?不是,斩鲸之刀,腾马之刃,不会再有了。百官也都在嬴政的身旁,分列守灵。
东方日出,白色的麻布到处摇动,全军挂孝。
一辆特造的大木车,四匹马驾着,车棚有如屋室,里头装着王贲的尸体,王离奉秦王政的旨意,带四千骑、步、车兵护送,取路还咸阳东北的频阳东乡。一路上,所经地区,官府命令百姓摆路祭,都要跪哭王大将军!
王贲的母亲白夫人听到儿子的阵亡消息后,逐日不思饮食,哭一阵,说一阵。此时,王翦已从楚国回到咸阳,听到王贲的凶信后,急忙同李斯赶到频阳东乡王家庄,等待灵车的到来。白夫人向王翦道:“我家三世为将,征伐诸国,杀人太多了。如今王贲战殁,是上天恼我。大将军,天下也没什么国了,你回家养老吧。王贲才五十多岁,遭此横灾,你我应有所悔悟。”
王翦好久不能回答。他心中难过,病魔时侵,在嬴政统一六国后不长时间,他也和美田宅园永别了!
李斯带咸阳来的六十多位重要文武官员,给王贲送葬,一切如礼!尔后,李斯等官员回到咸阳,又按秦王政之命,赠赐王家黄金一万镒,秦王政又有手书道:“王翦、王贲二大将军家中世代子孙皆为秦官!”手书中又说:“王离守孝在家,三月后再到军中。”
秦王政发走王贲的灵柩后,果然按王贲临危所嘱,拜李信为将军,统领、指挥他的三十六万多军队。李信拜将之后,三日不进军马。第四日,齐王建给秦王政下书道:
齐王建拜书与秦王政:寡人王城破在目前,但欲与王作最后一战!明日,寡人统全城军将、百官,冲出南城,刀矛阵里,愿饱王之虎口一舐!寡人欲使天下人知:“锄一株杂草而使众苗长,斩一名恶人而使弱者乐!”寡人颇知战阵,王若敢于刀丛中和寡人单搦三合,方不负寡人之愿也。寡人死后,天下再无人为王进贡三十余栽,尔后又不免授首于王矣!
秦王政览书大怒道:“田建死在目前,尚如此轻视寡人,待捉住他以后,偏不杀死他,可以把他饿死,让他慢慢知悔!”于是又问李信:“明日如何战法?”
李信道:“臣已思好决战之计。今夜我大军全部撤围,退下三十里安营。挑选八万铁骑兵,明日开战时,由远处奔腾而来,齐人二万多女子,何能挡住我已发之势?”
秦王政道:“好。”但他又问李信:“我军全撤,城中百姓即逃散矣,如何拦截?”
李信道:“我已决胜,最后一战,不伤百姓,放他们逃散,为天子宣威宣德,以解往日天下人尽传我秦人屠城之事。”
嬴政点头一笑道:“好!”
于是秦人三十六万军马连夜撤围,退向临淄之南三十多里。由秦营到齐王城闪开了一马平川。
就在齐王建给秦王政下战书的当日,齐王建下旨:“打开所有未毁、未尽的国库,其中粮食、钱币、宝物,任百姓自取。”可是百姓们多数不取,百姓们道:“大王治太平天下数十年,赐百姓之福无穷。今日临危,我等若私取宝物,便不是忠于大王的良民!”
齐王建感百姓之义,痛哭多时,尔后下令女兵、女将,在开城出战前,把所有库藏都放火烧毁,金宝之类,运埋地下。女兵、女将奉旨后,在王城中放了三十多处大火,放火之前,秦军已尽撤去,齐王建命人打开城门,任百姓自寻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