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着朱鸿的《西楼红叶》,引子未看完,不知怎么拧过身子满书架寻他的另外两本书。他先前送我的《爱之路》,还有《朱鸿散文选》,此刻静静地藏在书林里,那么安然地等待我的目光。我想把它比较着读,也想从整体上揣摩,其实也是一种把玩。常言读朋友的文章感觉亲切,此间已有品评文章品评人的双重含义,于是便趣味十足了。
人际间交往的疏密,全凭缘分,所谓机遇与环境。如果没有多年以前那两次短暂的结伴行旅,没有荒郊旷野的漫步和客舍灯下的长谈,没有心智的碰撞与性情的交融,我与朱鸿恐怕也只是认得,遇面客气地点点头握握手寒暄几句罢了。相识易,相知难,人间难觅的友情也实在是一种可贵的精神财富。
长安的少陵原,听起来就有点汉唐文化的气息,悠远而沉郁。同我一样有着乡土情结的朱鸿,也会将最初的生命体验裹挟着泥腥带到永远。与我有着相似经历的他,虽然少一些年纪,但在生存过程中,也总是不时回味土原上的人和故事,从而匆匆地穿行于现代都市的人群里。捉住一支赖以衣食住行生儿养女的秃笔,把自己的血注入墨水,涂写对人生的种种感悟,自慰于己也有益于社会。他找到了散文这一文体的表达样式,且钟情至深,顽强而又耐性,开始拿出了他艺术创造的真货。朱鸿在一篇回味校园生活的散文中写到他与同学打架的事:
我比他低矮,可手脚麻利,我的一拳,是跳起送给他的,我有一种痛快淋漓的感觉。我读到这儿,竞独自畅笑起来。我可以想象到愤怒的小朱当时会是怎样一种情形。我并不提倡打架,也与文章中挨一拳的人向无偏见,只是以为此中足以窥见朱鸿其人的性情。他的率真与诡谲,他的谦逊与傲气,他温和中蕴涵的野性,他的谨慎和浪漫,他的老成和精明,皆辩证统一于一体。多年前初识时,以为他很仔细,稚气中带有些腼腆甚至羞怯,后来才愈是感到他内向中的外向,阴柔中的阳刚,是个硬朗朗的毫不木讷憨厚的男人。
与一般男人比起来,朱鸿少了嗜好烟洒的习尚。从不动烟,吃一杯烧酒便脸红,酒场上是甘当懦夫的。他有时很倔也很怪癖,甚至正经场合也会心血来潮抽身离开而独自去一个喜欢去的地方偷闲。他会盯着一个角落里的垃圾琢磨提炼哲学,写出关于垃圾生根的奇妙小品。为了爱情,他曾经远涉浪迹至天山脚下或东部边陲,想找一个异族女子为妻,为之肝肠寸断。也终是觅得贤淑伴侣,生一娇女,将丈夫和父亲当得有滋有味。自诩不善言辞,多于沉思,但我感到他也有言之娓娓继而侃侃更是滔滔的时候。与我闲语时,两人有时笑得击案发狂,以粗话慨叹;有时相对无言,低吟浅唱,倒可以泪沾衣袖,进入哀婉优伤的典雅之境。最多的是说道某篇散文的精到之处,议论生活中的某一个产生美文效果的芽眼,或进入某个极好的话题时,朱鸿内心世界那种智人的现象便显而易见了。
他的《爱之路》,有学生时代初涉文坛的练笔之章,有走上社会后的心灵感言。用朱鸿的话说,其问有着他脱毛的过程。而后来的《西楼红叶》,又重新将铁坯子投入心智的熔炉,炼出丹叶般有丽质有强度的文章来。结体别致,信手采撷,以拳拳之心,叙述了怀念中的校园里那些奋争而略带艰辛的日子,温馨而略带苦涩的日子。不在于写的是什么内容,而贵在人的相通的性情。《朱鸿散文选》则是介乎两本书之间的选章,开始显露了他的才情与性分。它在众多的散文类书籍中,以陌生的鲜嫩引人关注,在散文调式上影响着这一中国传统文体的革新与蜕变。这话似乎有点夸大其辞的味道,但我想,潜心沥血寻求别一种写法的散文作家该是有出息的,也正是艺术的本质所在。
《陕西日报》1992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