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了《华商报》刊登的2004高考作文题,佩服的是考官的哲学思维。一个洗染店,一个雨伞店,天气的阴晴晦暝,决定着各自经营利润的晴雨表。洗染店与雨伞店,是一个矛盾体的两个方面,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对于老太太来说,开洗染店的大女儿与开雨伞店的小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压下葫芦浮起瓢。大自然的规律,总那么东边日出西边雨,看似无情却有情,四时变化,阴晴圆缺,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老太太明白大女儿,女儿谁盈谁亏也罢,洗染与雨伞的利益之争也罢,也即是鲁迅笔下的阿Q精神胜利法也罢,都只能尊重自然之神的安排,在其中寻求人类自身的处境,换位思考,终得正果,说到底还是哲学的基本问题,是辩证法的胜利,一分为二哲学之美丽花朵的开放。
我自小在乡下长大,是穿着母亲亲自纺线、印染、织布、缝纫的土布衣,从黄土路走向城市的。老家的黄土原不宜种植棉花,产量不高,但在我的童年时代还是农作物的重要组成部分。拌了菜油渣和农药的棉籽,落入墒情尚好的犁沟里,目后冒出小脚丫似的胖芽儿,渐渐长成棉苗抽枝分蘖,先开出鲜艳的花朵,再敛成硬硬的棉桃儿,然后开放白雪似的棉絮之花。母亲把家里和亲戚分得的棉花筹集起来,参股纺织印染各色方格子土布。母亲所用的是传统的印染方法,经线上是染过的色条,梭子里的纬线是要更换色线的。所染成的五彩方格土布,完全用不着再行印染。小镇上有一家手工业染坊,生意也不错,那时只是印染整匹的布,其情景如同张艺谋的电影《菊豆》中的场面。记得我在小镇的高小上学时,每三天要回家里背一次馍,遇上天晴好说,如果碰上下雨天,我常常是把母亲亲手做的布鞋夹在胳肢窝内,往返于雨里。记得也有幸打过一把雨伞,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时兴的那种黄桐油布伞,小镇上只出售这样一种雨伞,当时大概卖.丽块钱。能拥有一把黄桐油布伞,在遮蔽你的身体与心灵的物件下行走,聆听着丁丁冬冬的雨点敲打在伞上的清脆温暖的叮咛,心里该是多么的幸福!
当然,对于我的母亲来说,我们兄弟姐妹是不会有人做印染或雨伞生意的,她老人家也不必因天晴天阴为大女儿小女儿操心。但我想,为人之母,为儿女的事操心,哪怕操闲心,也是人之常情。我接父母亲在城里住了一些日子,常带他们去超市买东西,看看蔬菜瓜果的行情。这时候,在父母的眼里,就出现了与洗染和雨伞相当的问题,这些蔬菜和瓜果当然是便宜的好,但又一想,不对,如果说这些蔬菜瓜果卖不上价钱了,除我之外的父母的儿女们在乡下种的这类东西不就少卖钱吗?父母回到了乡下,又会操心其他儿女们地里的蔬菜瓜果卖了好价钱,我住城里就要多一些支出。可怜天下父母心,多子女我们这一茬人,谁的父母都会是洗染店和雨伞店女儿的父母,他们盼望天晴,同时又盼望天阴,希望每一个女儿都好过。盼望总归是盼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还是顺其自然的好。自然规律和人的生活规律,本应是在寻找适应中运行的,在一种不平衡中寻找着平衡的状态,这就是历史,就是科学,就是智慧,也就是哲学的道理。
从这则故事引发出的道理,你说是那个时尚的词语换位思考吗?不完全是。换位只是一种假设,让一个富翁与乞丐换位思考吗?这里有一个基本的东西,也就是立场,而立场是客观存在的,换位也可以说只是一个美丽的梦想。那个老太太是谁?她不是晴天或雨天的支配者,不是上帝和圣诞老人,她只是求得自身的心理平衡就足够了吗?什么是阿Q的精神胜利法,自我的安慰总是有限的,自得其乐与追求无限,你能告诉我哪个更好?城市化和守护田园,哪个文明或纯粹?就如同老太太对晴雨的担忧,对手心手背都是肉的难割难舍一样,你能回答出一个让阅卷老师满意的准确无误的答案吗?没有。
洗染店与雨伞店的哲学是简单明了的,亦是深刻诡谲的。它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小学算术题,它是换位思考之上的玫瑰色的美丽猜想,我的亲爱的年轻朋友们!
《华商报》2004年6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