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外市长》杂志约我写一篇有关铁市长的文章,我想,铁市长这个人物尽管已经故去十八年了,陕西乃至更大范围的人们仍不时提说到他,他的名字将与西安这座城r仃同在,他的精神将深远地影响着人们的生活。我当初写铁市长的报告文学及电视剧,许多读者或观众是熟悉的,也是我文字生涯中值得珍藏的重要部分。
铁市长的由来
铁市长,是市民们对曾经担任过西安市市长的张铁民的称呼。这称呼最早是从铜川叫起来的,当时处于文化革命后期.他刚从金盆湾五七干校的粉房劳动改造出来,被安排在铜川市革委会当三结合的排在末位的副主任,后来做了市长。五六十年代,他做过西北局计委副主任,主任是****,之后他做过省经委主任。被降职任用的张铁民,在铜川的市政建设尤其是治理漆水河的艰巨工程中,雷厉风行,敢于碰硬,对拒绝参与市政府市政建设的中央及省上驻铜单位,实施断粮停水的强制措施,使工程完满竣工,改善了市区环境,得到了市民们的赞赏,被叫做了铁市长。
十年代末被调任西安市市长后,他坚决执行中央决议,拨乱反正,执法如山,平反冤、假、错案,措施很铁。尤其是在整顿市容、交通、供给等方面,为市民办好事、办实事,深得人心。铁市长换锅的故事,是说一位灞桥老农民在城里商店买了一口铁锅,使用起来漏水,屡次要求退换没能解决,铁市长找到这位顾客,亲自拎着铁锅找到商店,好说歹说,事办了。这小小故事,一时成了街谈巷议的话题。甚至为了火柴的供销难题,亲自走街串巷,查处违规现象。有人说,这是小题大做。铁市长说,民以食为天,这是犬事,市政府的职责就是从市民百姓的衣、食、住、行抓起,管好吃、喝、拉、撒,为市民服务,当好人民的公仆。为缓解交通拥挤,一市之长的他戴着草帽,扮成乘客去挤公共汽车,然后让市政府全体领导班子成员去公交车上体察民情,调查研究解决方案。为抓好市容管理,层层落实责任制,支持一位街道办的老太太上门罚了********的款。在修复城墙的拆迁和义务劳动中,他顶着一些群众的围攻和告状风,坚持不懈,终成大业。今天的城墙被视为文化和旅游的巨大资源,是应该感谢铁市长的。
他因积劳成疾,病退二线后仍为之操劳,六十多岁便离开了人世。铁市长的死,更使他的生命价值在人们心中得到了升华。铁市长的称呼,几乎成了敢于负责、为民做主、铁骨柔肠的领导干部的代名词。
采写铁市长
我是铜川人,在那里长到二十岁。张铁民在铜川当市长时,我先是在大学读书,后分配在团省委《陕西青年》杂志做编辑记者。最初从老家人那里得知有关铁市长的传闻,大多是民间故事形式的,甚至被传得神乎其神。我对他的敬仰之情,是从这时候开始的。后来,他被调至西安当了市长,我作为一个普通市民,耳闻目睹了铁市长治理西安诸多工作方面所做出的努力。我当时在劳武巷警备区招待所内的市文联《长安》文学杂志做编辑,每天从大雁塔附近的家中骑自行车上班,几乎穿越整个城区。当时的媒体上会有一些市长行踪的消息,更真实生动的有关市长的话题则来自普通市民的传言中。我是赞赏铁市长的,他在特殊的社会时期作为一市之长所显示出的个人魅力,是民族精神的张扬,是世道人心的所向。若从个人利益出发,如东大街设定为步行街,不准在人行道上设自行车保管站,我得绕道上下班,存车子也不方便了,也是随声附和过有些怨言的,这却显得多么微不足道。铁市长的作为,一时问成了西安以至于更大范围人们所关注的社会热点。
1984年夏秋之际,我去拜访建国路省作家协会《延河》编辑部副主编晓雷。他是诗人,我们交往久了,相互很信任,当时他负责诗歌、散文和报告文学的编辑工作。说到报告文学的选题,我们谈到了市民传说纷纭的铁市长。他打探地问我,你敢不敢写?之所以这么说,可见铁市长不仅是一个市民拥戴的好市长,还在于他是一个有争议的、甚至很敏感的人物。老实说,我当时的回答并不十分爽快,只是说试试看。但在我的内心,像有一股激奋的潮水正在渐渐淹没疑虑的堤岸,我在向一个有时代典型意义的人物靠近。
在当编辑之余,我抽出时间赶到了北院门市政府办公厅,说明了我的来意。在市长身边工作的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同志,听说我要采写铁市长,放下手头的事情,很激动地向我讲述起他的故事来。原来我所道听途说的那些传闻,只不过是海中冰山的一角。她说,铁市长病了,已住进省医院治疗,联系一下,争取找他本人谈谈。我也听说到市长被气病了,他在整顿市容、修复城墙等烦琐而艰巨的行动中够闹心的了。气病了也罢,累病了也罢,反正他已经是一个病人,离开了市长办公室,住进了医院。我陆续找到了他的秘书卓豪光和胡太平。卓是市委副秘书长,手头事务很忙,真切地向我勾画了一下铁市长的轮廓,说再安排时间好好谈。胡是市长的随身秘书,专门负责市长日常工作和住院医疗及生活上的事情,传送批阅的文件,安排必要的活动。我要求亲自采访市长,胡太平很热情地答应了,不过得等市长治疗和工作允许的情况再定c
一个秋雨天的午后,我如约骑车子赶到了省医院干部病房。胡太平在门口等我,带我走进了一楼南面的一间病房。市长显然是可接受完治疗,从病床上起来,走到外边的会客室的。他很爽朗地笑着,吩咐我坐在沙发上,然后点燃一支烟,很亲切地同我攀谈起来。他问到了我的一些情况,说我老家铜川的村子他去过。谈到采写他,他的意思是说,原先是不愿意让人写他自己的,现在想想,快到站了,总结一下工作也好,有经验也有教训,但要注意分寸要只写了他的好而显得别人不好。他让我先是多听听旁人的意见,之后需要他个人再讲些什么,他会坦诚地讲,如实道来,这没有问题。他一边说,一边吩咐身边的胡太平,说到需要采访的市委市政府及一些部门的领导和工作人员,还有其他熟悉情况的人名,让我们记一下,说由小胡具体给你联系。我回想,当时的铁市长正考虑从一线退下来,又面临疾病的袭击,却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搁在心里放不下,心情是忐忑不安的,既坦然又忧虑的。他也许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预料到生命的路已经接近终点。也许,他并没有完全清晰地看到这一切。
接下来,我和胡太平相约,由他引见或联络,我乘车或骑自行车,有时步行,在西安的大街小巷里追寻铁市长的足迹。在一个月前后的时间里,挨个儿寻访遍了与市长故事有关的一些地方和人物。无论是领导、同事还是普通市民,他们所讲述的事情已经不只是具有传奇色彩,而是在以确凿的事实尤其是栩栩如生的细节,引领我深入那些感人至深的事件之中。一位市政协的老太太,一边向我泣不成声地叙述铁市长解决幼儿园园址问题的过程,一边用拐杖戳着地板斥责一些基层干部不负责任的行为。在同他的家人的交谈中,他的妻子儿女所讲到的家务事,甚至是善意地抱怨他在大公无私方面对家人不近情理的地方,愈来愈使我走迸了人物平凡而非凡的情感世界。
在前后几个月里,我采访了近百人次,笔记有十几万字。这期间,同张市长谈过好几回,主要是谈他的身世经历,校正一些事件,交换对一些敏感问题的认识。之后,我用了十多天的时间,写出了有五六万字的初稿《张铁民市长》。当时,我应西安电影制片厂之邀,住在厂招待所里,修改电影剧本《疯子画家》,报告文学《张铁民市长》起初是副产品,始料未及,后来成了我的主产品。
从发表到获奖
1984年末,我将初稿先是送给仍在住院的张市长审读,这前后他已退居省人大任副主任,病情在渐渐恶化。他花了十多天时间,坚持在病床上读完了原稿,并作了多处更正和修改。我发现改动的地方,或是纠正有误事实,或是推敲了不够得当的表述,或删去溢美之辞。有的地方打了疑问号,让我再做处理。他对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要掌握好分寸,让读者了解和支持我们的工作,从中受益。
之后,我把第二稿送到了《延河》编辑部,晓雷很快读了,说写得不错,并建议将标题改为《市长张铁民》为好,在一些章节、字句上再作一些修改。完稿后,编辑部的意思是让有关部门审读一下,签个情况属实,同意发表的意见,敲个公章,但稿子送到有关部门后迟迟没有回复。在当时的情况下,谁也不好说什么,组织上也不便做出结论意见,只有作者、编者和主人公本人负责了。就这样,作品很快在《延河》1985年第5、6期发表。
我把刊物送给张市长,他真切地说,谢谢。我问过胡太平,他说市长是在病床上断断续续读完的,医生是劝告市长不能再劳累的,要好好休养。没过几个月,张市长的病情已严重恶化,一口痰没上来,就去世了。我参加了市长的葬礼,那是非常感人的。随之我又写了续篇《铁市长之死》,在《延河》杂志发表,这是后话。
《陕西日报》发表记者秋乡的文章《人民肯定了他的作品》中说,刊登《市长张铁民》的那期刊物尽管增加了印数,还是脱销了。那些天,上至省、市各部门的党政干部,下至钉鞋赶夜市的手艺师傅,都热心地读《延河》,饭后茶余的谈话资料,也都是关于张铁民的。这篇报告文学,在1985年《延河》首届文学奖评选中,当然地名标金榜了。《市长张铁民》的成功,是时代和人民对铁市长。的肯定,也是对和谷的辛勤创作的肯定。
在两年一届的中国作家协会第四届(1985-1986)全国优秀报告文学评奖中,《市长张铁民》榜上有名。先后担任陕西省作家协会党组书记兼副主席、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省文化厅厅长的李若冰作为评委,当时很高兴地说,这篇作品填补了陕西乃至西北作家在全国报告文学获奖方面的空白,在反映市长现实生活题材方面也是不多见的,难能可贵的。
出书和电视剧
随后,华岳文艺出版社推出了《市长张铁民》单行本,请原********何承华作了序。序言中肯定了作品的思想性和艺术性,强调了市委市政府在原则问题上的一致态度,也指出作品内容有挂一漏万的局限。这是我采访还不够深入细致、构思还欠得当的缺憾。当时,已担任省人大副主任的何承华让秘书寻找一个叫和谷的作家,要和我谈谈。我去了新城黄楼,经过叙谈,我的作品的缺憾只能在出版书的序中弥补了。之后,作品被收入省纪委编辑的发行量广泛的《陕西党风建设》一书。近些年来,陆续被载入多种全国性经典选本及网站。
时任陕西省文化厅厅长的霍绍亮,是我读西北大学时的老师,他在戏剧创作的突破方面颇有见地选中了铁市长这一题材,组织陕西人民艺术居院导演戈治钧、省文化厅艺术处处长李旭东等艺术家们多次商讨,由我执笔改编为无场次话剧,拿出了剧本初稿。后因种种原因搁浅。
在此前后,西安电视台邀我将其改编为电视连续剧,先是惠毅与我联络,后由刚从西影厂艺术副厂长调任西安广播电视局副局长的郑定于老师牵头,几经周折,三起三落,完成了六集电视连续剧的拍摄。参加第一个摄制组的有上海的男王惠、女王惠,任冶湘等,拍摄了近一半,因经费及处理剧中人物矛盾的意见诸缘由停拍。第二个摄制组请北京电影学院韩小磊任导演,许还山主演,工作台本艺术加工多了,好回避真实人物矛盾的处理,准备开镜时,接到有关上级领导部门意见,又下马了。问题还出在本子上,出在真实人物关系上。在修改剧本,我已十分疲惫,尤其是精神上的压力,便主动退出。但从内心讲,我是急切盼望这部电视够排除各种障碍拍摄成功的。曾在出版单行本时,我请省委常委、组织部长支益民写过回忆文章,他是张铁民在铜川工作时的秘书,对拍摄电视剧很支持,很热心,在摄制遇到困难时多次协调组织上的意见,好几次给市上领导打电话时我是在场的。第三个摄制组仍由我担任编剧,由郑定于老师继续任艺术指导并亲自在韩小磊的原导演工作台本基础上进行改编,请李默然、陶玉玲、刘法鲁、李万年、蒋雯丽等出演主要角色,由万盛华、杨宝石任导演。谢天谢地,时隔三年的电视连续剧《铁市长》终于拍摄完成。拍摄最困难的时候,我去找张市长的夫人余敏,她劝我说,能拍了拍,不好拍就算了,别让死人把活人闹得不得安宁。但她的心情,我是深知的。
1991年7月1目,中央电视台在一频道黄金时段开播《铁市长》,陕西、西安电视台同时播放。此剧是在建党七十周年全国优秀电视剧展播中作为第一部播出的,后获得该项展播优秀奖、全国五个一工程奖、飞天奖、西北首届电视剧特别奖等多项大奖。作家李若冰、路遥,评论家王愚、肖云儒、李星等,或在电视专题中作访谈,或撰写文章在《陕西日报》等报刊整版推出,在文化界、政界和社会各界形成了当时的铁市长热。从写报告文学《市长张铁民》到拍摄电视连续剧《铁市长》,历时八个年头。这正好是新时期文学艺术的兴盛阶段,有关铁市长的作品的问世,应该说是应运而生。写或拍摄有关现实生活中的或叫做行进中的市长的作品,它也应当说是最早的一部。报告文学和电视连续剧最早获全国奖的陕西作品,它也是开了先河的。《中外市长》杂志让我列出有关铁市长作品的若干个最,有点勉为其难,就此打住。文学艺术毕竟不是统计学,作为精神产物,它像空气、阳光、水一样有形却无形,散发、开放、流动,有时候可能是讲不清道不白的。
《中外市长》2003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