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起那个冬雨淅沥的傍晚,清爽的气息,幽静的街市,年轻旅人匆匆的行色,还真有点让人留恋。我是从那双守望的眼睛认出他的,个不高,有点单薄,拎着简单的行囊伫立在旅店的屋檐下。
他是头一回来海南,从广州坐船时给我打过电话,说是个人采访,想写一本书。他爸是我在西安的老同事,当过秦腔团编剧,后来搞文史研究,爱吃肉夹馍,琢磨的是朦胧诗,麻坛老手一个。眼前的年轻旅人,是我看着长大的,仍然内向而机敏。
我们听着湿润的雨声,坐在一个小饭馆里。他一不抽烟,二不喝酒,三不吃肉,说来一碗汤面就行。我说,你不是毕业后搞电视吗,怎么又当了自由撰稿人?他呼噜噜地吃着汤面,告诉我说,拍过音乐人的系列专题,又去甘肃当了几个月希望小学的教师,现在又回北京租房住,也不想有个固定工作。这次,是与出版社策划了一本书,走几十个城市,采写一百个人,大概可以成为世纪之交的一种缩影。
他只是说想做点事,年轻,多点阅历好。等我帮他安顿好最省钱的住处,他便从海口到三亚,忙他的采访去了。
几天后,他从北海打电话给我,说海南的自然环境真好,他所接触的几个人物有房地产老板,有导游,有文化人,很值得一写。
我想,他是在路上的一个年轻旅者,真实而不乏浪漫。他于不经意中游历了海南的风物,所关注的人的心灵故事也使他不虚此行。他从这里带走了什么?有益于世道人心的不仅是景或情。对于他的生活本身,无疑义多了一份收获。阅世的同时,丰盈并认识着自己。
旅路迢迢。年轻人,祝你进步。
曾经熟识老家的各类果木,乃至杂花野草。面对海岛上的热带草木,多半还叫不出名字来。就水果摊上时常更替的果品,红的红,绿的绿,黄的黄,有一些至今也未尝过。
起先见有一种像青椒又不是青椒的果子,青青黄黄的,棱角分明,鲜嫩诱人,一问卖主,说是杨桃。买几个尝尝,清脆多汁,酸甜可口,再吃就不习惯它的味道了。久久地,便不去买它吃。
一次路过一处院子,走过甬道,看见一位小阿妹拿个竹竿在仰头做什么。我一是闲暇走走,二是正当中午阳光灿烂,绕到树阴下有些凉快,便趁兴旁观小阿妹的举动。她的竹竿很长,竿头上系着小布袋,静静地在树枝问捕捉东西。
是捉蝴蝶吗?小阿妹被我的问话逗乐了。捉蜻蜒?我又问。她还笑。
那就是捉小鸟了?哪里?她更乐了。
我这才看清楚,小阿妹是把竹竿戳到一枚夹果下,用力一顶,夹果便落入竿头的小布袋里。
这是什么果儿,能吃吗?
好吃!小阿妹收回竹竿,从小布袋里掏出一枚果子递给我尝。这不就是杨桃吗?我想起来了,小阿妹点点头。我尝了一口,比印象中的杨桃清脆可口得多,竞三口两口吃个精光。小阿妹问:好吃不?又递过一枚来。我接过杨桃,仰头察看,密密的枝叶间很难发现一枚果子。随着小阿妹又举起的竹竿指指点点,我才看清楚枝叶间累累的果实,好不惊喜。此前,我不知道杨桃是在什么样的树冠上结出来的,曾经也路经这棵杨桃树下多少次,从未想到它的名称。其树干、枝叶的形状,我含糊地以为与菠萝蜜、紫荆无大异,更没留心它的果实。
是纯真朴素的小阿妹,在陌路偶遇中教我懂了杨桃树的。有棱角的果实,辞枝前藏而不露,是缄默无语的。
《海南日报》1998年11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