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以和人民亲近/是因为我曾用我的歌/唤起人们的善心。
读完短篇小说《白桅》,不禁想起普希金的诗句。青年作者李廷华同志,不正是用他跳跃在字里行间的诗的笔触,勾勒了心地善良的白桅姑娘的形象,而令人为之爱慕吗?
人,其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所谓一切,包括政治、经济,也包括伦理、道德等关系。所以,在现实生活中,同志、朋友、夫妇、男女之间的关系,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应该仅仅只是政治的或金钱的联结,以致导致人性、人情和精神生活的贫困化。人们在期待、寻觅和建设精神文明的时候,有理由去追求人与人之间的应有的正常、善意和友好的接触。《白桅》中的白桅姑娘,与我这个陌生的、不注重仪表和风度的半老头的接触,从代买去海滨的车票,到陪伴游赏大海,从一起捡贝壳、谈诗、咏歌,到晚风夕阳中的分手,难道不正是人与人之问应有的善意和友好的体现吗?在作品中,作者描写了男女之间不属于爱情范畴的、更高尚的东西,使你感到似乎生活便是诗。当然,这种描写是带有相当强烈的理想化色彩,因为生活还毕竟不完全是诗。但若考虑到艺术理想是艺术真实的真正灵魂这一点,你就觉得作者这般写来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
读《白桅》,会使你为之激赏的恩情,每每在女主人公那洁白清丽的倩影掠过的沙滩上徘徊徜徉,静听那情人絮语般的海浪声,玩味那跌宕悠扬的异国民歌,体察那纯真、善良、正直的少女之心,和人与人之间崭新的关系。而这些情感波澜的撞击,是透过作品中我的眼光、举止和心理变化而激起的。我,这个心理有点异化的人物,由于现实生活的某些阴暗的现实,使他对整个现实生活的本质感到扑朔迷离,因而对生活中美的东西也抱着偏见和猜疑。当他深深地理解了神秘莫测的她时,便像在鹅卵石遍布的沙滩上寻觅到闪光的贝壳似的,发现了生活中的希望与珍珠,而哼起了白桅姑娘曾自若地唱过的异国民歌:
四面嘹望呵,蓝色的海洋,海鸥在自由飞翔。
很显然,《白桅》是对现今时代人与人之间的新型关系和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探索和执意追求。有对自桅这种仪表美、而心灵更美的人物的赞赏,有对我这类人物的善意的讥讽、揶揄和开导,也有对爱情上杯水主义、逢场作戏等不良倾向的鞭挞和唾斥。在艺术表现上,作品接受了一些西欧文学的影响。它比较巧妙地选择了两个极不谐调(当然也有相同之处)的陌生男女邂逅为线索,通过从衣着、外表到心理状态的强烈的甚至是夸张的对比来刻画人物。在状物、抒情时,文笔也较为含蓄、凝练、优美。这样,作者在作品中所寄托着的理想和希望,就完全不是用说教,而是通过形象来体现,像汩汨的流泉一样沁人肺腑。这样的作品告诉我们,当文学挣脱谎言的桎梏,变得有人情味以来,一些有锐气的文学青年的笔触,在反映对人的整体性认识方面,正思索、发现并用新的笔法大胆开拓着具有人性、情感、精神的崭新领域。
《白桅》所描写的,既不是一对年龄相仿、仪表相当的青年男女的恋爱关系,也不是中年男女****的思想交流,而是一个四十有余的不修边幅的中年男子,与一个美丽的着意修饰的妙龄少女一次意外的但却是寻常的接触。在一般传统的看法上,是要遭到非难的,起码是不可思议的。作者正是通过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发挥自己的艺术见解,大胆地探索其中的奥秘,开掘、发现和赞美了生活中的真、善、美。
这篇作品从构思到人物、场景的描写,都是充满了诗意的。你看,她披散在肩头的卷曲的金发,通身洁白的高雅装束,苗条婀娜的姿韵,那五颜六色的斑驳的海滨浴场,那黝深的树影掩映的林阴小径和阳光下鹅卵石的沙滩,深蓝深蓝的海那雄浑的风姿,白色的海鸥那轻盈敏捷的小小身影,那吟唱着异国情调之歌的神秘的旅伴,那落霞,那晚风……这一幅幅具有电影蒙太奇特征的画面,使得作品的结构比较自然流畅,以鲜明的节奏感弹出了美的抒情旋律,也使文字比较精练、紧凑而缜密,增强了感染力。
当然,绘形绘声的描写不等于真实。艺术,其真正的生命和价值,不仅仅是线条和色彩,而要让读者从中洞察人物形象的内在。从线条和色彩中,看到它流动的血液和灵魂的火花。《白桅》注意通过色彩和线条的有机结合,较好地把握住了事态进展的脉搏,和人物情感波澜、性格特征以及心灵世界,而含蓄地把自己的思想倾向诉给了读者。
短篇小说《自桅》还具备一种别样的情调之美。作者没有写也不可能写拥抱、吻,因为它不是写性爱的(不仅仅因为这一点)。它写了男女之间另一种友好的互爱和隽永的人情,从而告诉你,爱,并不仅仅依附于找对象、谈恋爱、结婚、生儿育女,作者通过自己对现实生活的审美选择和审美评价,调动了自己的心智和诗笔,抓住和肯定了向上的、发展的、有生命的新事物,否定和谴责了停滞不前的、腐朽的、死亡的旧事物,使读者得到了情调美的享受。联想到当前文坛上的一些自然主义的单纯追求刺激性的情调的作品,它们要么或隐蔽或露骨地传播关于色情、裸体、奸污之类的低级趣味,要么把性爱作为男女之间的惟一感情而大加渲染,其格调较之《白桅》来,真是地下天上,不可同日而语。
读罢《白桅》,令人感慨不已。作者是面对复杂的对人的整体性的理解,对人性、人情以及个人的价值的认识,来构思作品,从而展开了充满诗意和情调之美的画面。由于作品吸收了一些西欧文学中的艺术情调和电影蒙太奇手法,以及运用诗的跳跃、递进、浓缩等特点来叙述故事,展开情节和描写细节,所以读起来似乎不是一目了然,需要你思索、回味,甚至从头再看一遍。另外作品对外国文学的模仿痕迹大了一些,没有准确地把中国民族的风情、现实生活和对人与人之间的新型关系的追求有机地结合起来,这就使人读后产生似乎是翻译作品的印象。当然,对大胆借鉴外来手法所写的作品,应该是欢迎的,但应力求做到自然、恰切而无生造的破绽。另外,作品对我的孤独心理和极端的忧郁似乎还应写得充分一点,不然就缺乏一种足够的蓄势,使人感到我的变异心理有点不完全尽情理。
无疑,这种探索是有益的,可贵的。不可求全责备,而值得鼓励和大力扶植。
《长安》1981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