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燥热的风,卷着衣袍猎猎作响,但汗水还在抑制不住地流,烈日像一颗巨大的火球。
两个黑袍老者拄着两根一摸一样的黑色长枪,半跪在沙漠里相互扶持着。虽然腰间还挂着满满的两袋水袋,但他们碎裂的衣衫下还没有凝结的累累伤痕已经证明了他们正走向生命的尽头,一道道剑伤深可见骨,更可怕的是严重的内伤,那可怕的剑意残存在体内,无论怎样都压制不了。
焚烬沙漠。
最可怕的炎热没能夺走他们的生命,甚至一次次逃出那把剑的剑锋,却最终还是逃不了最终的死亡。
“四哥,我们继续走。走出去就是酆都。”左边的老者说道。
“走。”右边的老者应道。
两人已经奄奄一息,但都没想着放弃。就是凭着这股超人的韧劲,他们五个兄弟还是孩子的时候就从仇人的手下咬着牙活了下来,也是这股韧劲让他们练成绝世的武功,手刃了仇人,坐上了武林至尊。
墨雪五侠,已是武林公认的领袖,但还是逃不了死亡的命运。三位兄长已经倒下,他们什么时候步后尘?
两个奄奄一息的背影在风沙中一瘸一拐,渐去渐远。
两年后,酆都。
“老公公,谢谢你,谢谢你……您是活菩萨,长命百岁……”衣衫褴褛的孩子一叠声地说着,给老人磕头。
老者扶起孩子,笑着看着孩子开心地远去。
路上行人稀少。时值深秋,冷风吹鼓,落叶漫天纷飞。老人站在路中央,灰白掺杂的长须在胸前飘扬。躺坐在路两边的乞丐呻吟不息,凄凉得像置身鬼蜮。
老人轻轻地叹口气,眼中掩饰不了的凄冷。这世间种种的不幸有多少是无法预知的?墨雪五侠从小生死与共,独留了第五侠元雪苟延残喘;酆都子民千万,却有半数病卧街头,奄奄垂死。
“酆都啊……”老人叹口气,日头西垂,幽灵……之夜又要降临,又有多少人会离去?
这两年,酆都鬼门大开。无数幽灵挣脱幽冥冲向人间,酆都万数子民遭受荼毒。瘟疫、灾难、不幸……在人间盛行。
元雪推开破落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小院里一个小小的石桌和五个石凳,上面是一壶酒,五个酒杯。
元雪一个杯子一个杯子地斟满酒,一个杯子一个杯子地碰过去,最后一饮而尽。默默地倒酒,默默地碰杯,默默地饮尽。
这时隔壁院子里传来声音。
“几位爷,这是在下早年置办的一处老屋,如不嫌弃就先住下吧。”
“胡老板客气了,我们兄弟几人为见墨雪五侠千里迢迢赶来酆都,此行仓促尚无落脚的地方。蒙胡老板看得起给个落脚的地,实在感激不尽。”
“哈哈哈,泰山剑门武风华武老爷子的高徒侠名远播大江南北,能光临酆都,实属酆都之幸啊!不过,酆都近两年鬼物猖獗,实不太平啊,几位万万小心才是!”
“是,胡老板上心了。只不过,江湖儿郎也未必怕了妖邪鬼物,恩师吩咐我们几个寻访墨雪五位老爷子的下落,自然也是历练,倒不必畏畏缩缩。胡老板宽心。”
“好,果然是少年英侠。那在下就告退了。几位好好休息。”
“胡老板慢走,改天兄弟几个必上府拜访。”
“吱呀!”“吱呀!”木门打开又关上。
“师兄,我们要如何找寻墨雪五侠?”
“不知道,墨雪五侠两年前无故失踪,杳无音讯。江湖纷纷猜测墨雪五侠已遭毒手,但五位老爷子独霸天下,又有谁能加害他们?恩师最近得到密信,说有人曾在焚烬沙漠见过五位老爷子,恩师这才命咱们三人来酆都寻访墨雪五侠,务求五侠能重出江湖,整顿江湖秩序,五侠的失踪,邪派蠢蠢欲动,局面实是糟糕。”
“这么说,墨雪五侠是退隐江湖,并非被人加害?”
短暂地沉默了。
“天色不早了,今天先休息,明天再来寻访五侠的踪迹。”
…………
元雪默默地放下空酒杯,转身回到屋子,出来时背了一个长条盒。
漆黑的夜幕,没有一丝月光,低垂的黑云滚滚涌动。街道两边的乞丐痛苦地呻吟,元雪踩着满地的落叶,“咯吱咯吱”像看不到的恶鬼磨动獠牙的声音。
犬吠声异常狂躁,阴风不知不觉地大了,正值午夜子时。
街道尽头涌起白色的雾气,闪动着妖冶的绿光。
“呜呜呜呜…………”一种声音轻轻地响起,像婴儿的啼哭声,那么痛苦、那么悲怨、那么撕裂、那么嘶哑……
毫无知觉的乞丐们因为病痛仍在哀嚎。但那种啼哭声并没有丝毫影响,在空巷中尖锐而空明。
元雪打开长木盒,紧紧抓住里面的两柄黑色断枪,木盒掉落地上,又弹起。
十丈外,元雪如黑色的鹰高高跃起。两柄断枪如狂龙般卷动。
“呜呜呜呜…………”
强烈的寒意瞬间贯穿整个巷道,乞丐的呻吟被湮灭。渗人的婴啼一声一声地断绝,像一个个突然被掐住嗓子的孩子。
但一声婴啼停止又有一声啼叫响起,无穷无尽。
白色雾气中的绿光映着巷道尽头那个舞动的身影,酆都鬼门洞开,妖邪作祟,数万子民全系一人之手。
“轰……轰……轰……轰……”
“踏踏踏踏……”
空间中似乎有什么轰然洞开,数千、数万、数不清的马蹄声响彻空间,从黑暗中的四面八方声潮如大浪般汹涌而来。
“哗啦啦……”冰冷的铁链在地面上磨动。但四周民居静夜而眠,空无人息。
元雪的身影突然抛飞起来,鲜血喷涌。一瞬间,犬吠如狂。
一支看不见的军队悄然行进。
…………
冰冷的夜里,心情却异常地狂躁。习武之人很少会燥热难禁,总觉得有什么不寻常。
“师兄,你能感觉到么?”
白衣年轻人点点头,“能,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是阴邪,对吗?”
“是”
“我们要去看看么?”
“要,习武之人怎么能惧怕阴邪?而且,因此能找到墨雪五侠的消息也不一定。”
三个身影窜上房顶,在黑暗中沿着接连一片的屋舍无声前行。
很快,他们看到那个巷道尽头的白雾和妖异的绿光,一个黑色的人影狂舞,两柄断枪的枪意寒意凛然,诡异的啼哭声在舞动的枪下一声声断绝。
“枪法通神……枪法通神啊!师兄,那枪法竟然能灭杀阴邪啊!”年轻的声音充满震惊与狂热。
“墨……雪……五……侠……”白衣年轻人喃喃地说。
陡然,马踏声响起,声如狂潮,仿佛一整个军队悍然驶来。那个黑色身影高高地抛飞,鲜血狂涌。
“前辈————”白衣年轻人大吼,纵身跃入一侧的居舍,一条条黑色的影子被扔出来,伴随着犬惊异地低吼。
两个年轻人忽视一眼,顺势冲出,手中剑光闪烁,一条条被扔出来的黑狗被斩开喉管,狗血漫空飞洒。整齐划一的马蹄声被惊乱了。
“放肆……放肆……”
凄厉的哭声响成一片,群鬼哀嚎。
元雪擦掉嘴角的鲜血,冲着身边的两个年轻人一笑,挥舞着双枪冲了出去。黑狗从两侧的居所被扔出,狂吠声响成一片。狗血浸染这个巷道,马蹄声惊乱,哀嚎声凄厉。
“放肆!”
仿佛惊雷!
惊乱的马蹄声、哀嚎声、犬吠声同时断绝。天地间就那一声“放肆”,就那一个马蹄声。
元雪的身影再次被抛飞。三个年轻人也被抛飞,白衣年轻人从院子里摔飞出巷道。
元雪肩膀被贯穿出一个血洞,汩汩地冒着滚热的鲜血。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鬼门洞开,一切都无法挽回。
数不清的马蹄声变成一个步调,整装待发。
元雪突然感觉到一种痛苦无法言明的撕裂感,灵魂被撕裂,像一块破布,一片一片地被撕扯着。
他们开始蜷曲身体,痛苦地痉挛。
“血啊……生魂啊………”
“呜呜呜…………”
贪婪的争食声、吸允声、哀嚎声……
“咯吱”“咯吱”“咯吱”
枯黄的落叶被踩碎。
一步一步。
有人走来,步履轻盈。
“嘶————”看不见的地方一声马受惊的嘶鸣声,但只是一声。
“元雪……”那人说话了。
耳边的哀嚎声停止。元雪感觉到身边阴邪的力量在战栗,他使尽全身的力量转过头,瞳孔缩成针尖大小。
那身青衣,那张病态暗黄的脸,红丝密布的眼睛……背在背上的那柄碧玉般的剑。
“魔剑……”元雪喃喃地道。明亮的眼睛留下了浑浊的泪水。
“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仇人来了,我报不了仇……”
那人还在走近,枯黄的落叶“咯吱……咯吱……”地碎裂。
“嘶————”“嘶————”
越来越多的战马受惊。
“放肆!”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
“律————”健马的嘶鸣。一股强大的劲风从元雪身上腾空而上。他睁开眼,看到了,看到黑色披着战甲的健马,腾空的四蹄、浑圆油亮的马臀、扬起的长尾。高大的人胯下战马、手握长枪、披着重甲。
“小将而已……”
病态的那人拖着轻蔑无力的声音哼了一声。
电光一闪,黑甲的人、黑甲的马变成两半摔落下来,没有鲜血,化为邪异的气息,消散。
电光又闪。
“啊……啊……”
凄厉的哀嚎声嘹亮地响起,突兀地中断。
元雪静静地闭上眼。
一剑封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