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蝶的大脑空白了一瞬间,然后立刻握住萧长歌的手,清清楚楚地说:
“听着!这是个圈套!参加游行的人全被诬为反贼,等信号一发,青息的军队就会出动,杀光所有人!”
萧长歌惊讶地看着江小蝶。周围锣鼓喧天,满眼飞扬着舞者的红色衣袖,所有人都在欢笑和喝彩。萧长歌迅速冷静下来,说:
“我知道了。你先找个安全的地……”
“——在这里!那个女的!”官兵们粗暴地拨开前面的人,瞧见江小蝶,气势汹汹冲了上来。
江小蝶还没来得及回头,萧长歌就抓着她的手把她拉到身后,左袖一挥,一道掌风飞卷着击中官兵们的胸膛。在旁的人看到这一幕,拍手叫好。
“哎哟!”那几个官兵仰翻在地,一边揉心口一边怒骂,“你是什么人!敢对我们动手!”
这时,只听“咻——”的一声,北方的天空中突然绽开了一枚红光闪烁的烟花,映在江小蝶的瞳孔中。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
“信号!是信号!”整一条街上的官兵由近及远,齐刷刷地抽出了腰间的明晃晃的佩刀,“听着!执行命令,剿灭叛贼,不留活口!上啊!”
他们像疯了一样大吼,红着眼睛冲向游行的队伍,挥刀就砍。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众人吓呆了,竟愣在原地不知闪避!
“——不要!!”江小蝶尖叫,眼看着一柄军刀深深地没入一名女子的身体。
“哇啊啊啊啊啊啊!!”
直到第一个牺牲者倒在血泊中,众人才开始尖叫着逃跑,像是迁徙的蚁群一样涌向各个出口。官兵们对着毫无抵抗力的百姓不停挥剑,惨叫声不绝于耳,鲜血一道道喷洒在空中,庆典的现场瞬间化为修罗的地狱,太阳为之黯淡,风也因而凄厉。
“该死!别放手!”
萧长歌逆流而上,右手拉着江小蝶防止被人群冲散,左手捏住一把挥向自己刀刃,往地上一摔,对面的官兵被刀牵着在空中翻转一圈,脸朝下重重地撞在地上。
“不!别、别杀我!”远处一个步履蹒跚的红衣老汉跌倒在地,手中的笙滚落在尘土中,发着抖,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然而追在他身后的官兵,没有一丝怜悯地举起了刀——
萧长歌抄起刚才夺来的刀,扔到空中,一脚踹向前方。刀尖划破空气深深地扎进那名官兵的手肘,他惨叫一声,佩刀掉在地上,捂住涌血的伤口跪下了。
疯了!这些人难道都疯了吗?!江小蝶不敢相信这满眼的鲜血是现实。难道不是只有在最残酷的梦里,才会发生这样的事吗?
“萧长歌!别管我了!我只会妨碍你……快去救人!”江小蝶试图撒开萧长歌的手。
“开什么玩笑!现在哪是你逞英雄的时候!”萧长歌怒骂。他咬着下唇,陷入两难:如果要保护江小蝶,他就必须眼睁睁看着许多本来能救的人死去;但是如果放开……
“萧长歌!拜托你结束这一切!”江小蝶的眼圈红了,但眼中却有着坚决的光芒,她从萧长歌腰间夺来那把白色的剑,“我会没事的,相信我!”
“……”萧长歌怔怔地看着她,一言不发,突然就松开了手。他头也不回地转过身,从官兵之中杀开一条路,掩护百姓撤离。
“你要当心。”江小蝶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说道,继而神情一凛,提起剑调头往相反方向跑去。庆典的欢歌和锣鼓已不可闻,一桩桩杀戮不断地在眼前发生,她能做的却只有拼命逃。
没跑出多远,江小蝶忽感到一股寒气从右方袭来。她脚尖一旋,借奔跑之势敏捷地跳开一步,瞬间拔出剑来挡在面前。
锵!
伴着从虎口传到整只手臂的震动,几星火花险些擦到江小蝶的鼻子。果然是官兵!她咬着牙,拼尽全力才用白色的剑刃格住了寒光寂寂的钢刀。
然而平衡只维持了一瞬间。
“啊——!”从剑上传来的力量压倒了江小蝶,她重心不稳,脚下一崴摔倒在地。
踝骨传来锥心的抽痛,右手虽握着剑,但已经来不及举起。江小蝶抬起头,毛骨悚然地发现那个脸上沾满鲜血的官兵嘴角竟浮现出一丝笑容:
“——给我去死!”钢刀的锋刃闪过一道弧形的亮光。
“喝!”千钧一发之际,有个人身轻如燕地掠过江小蝶头顶,飞起一脚踹在官兵的脸上。
官兵被踹得吐出一口水来,还没稳住,白衣人就翩翩落地,左手向对方心口击出一掌。官兵全身一震,向后踉跄几步,翻个白眼倒地不醒。
白衣男子转过来。江小蝶这才看见他胸前的云纹,脱口而出:“一袖门?”
“姑娘,此地不宜久留!”男子将她扶起后,立即奔向前方投入新的战斗。
“——你等是奉谁的命令?竟敢破坏游行,好大的胆子!”周围出现了越来越多白衣的一袖门人,边打边厉声诘问。
“兄弟,楚奈何在龙城猖狂的日子到头了!快快弃暗投明吧!”青息官兵非但没有放下手中的刀,反而哈哈嘲笑数量处于劣势的一袖门人。
“一派胡言!”一袖门人怒火中烧,“待将你们押回楚府,再行审问!”说完一掌向官兵打去,下手再不留情。趁双方展开混战,江小蝶猫着腰一路逃跑。
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止步!不管听见什么都不要害怕!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理会!我得逃出去!我得活下来!江小蝶边逃边念边祈祷,不知穿过了多少刀光剑影。
“快!快点离开这里!”有个一袖门的青年从官兵刀下抢回大哭的男孩,交给身后跪在地上的妇人,替她阻挡三个敌人的攻击,只见刀锋几次滑过他的发际。
“谢……谢谢!可是——”妇人左臂紧紧搂着失而复得的孩子,咬牙试图站起来,可她的脚受了伤,一用力,骨头就像是要碎裂般疼痛。
这时,街道一侧的巷子里突然涌出了上百的弓箭手,看铠甲仍是青息的增援。他们排成一字阵型,前排单膝跪地,弯弓搭箭,只听得一片弓弦紧绷的声响。
“放箭!”
指挥官一声令下,百余支箭如同致命的蜂群一般黑压压飞上天空,缓缓地划出一道弧线,接着如雨急遽坠落,没入一个个血肉之躯,凄厉的叫声此起彼伏。一支箭矢深深地扎进了青年的左肩,他痛得蹙起眉,动作慢了下来。另一边,弓箭手们已经在准备第二波箭雨。妇人越是着急越是使不上劲,绝望地流下了眼泪。
“站起来!趁现在逃!”突然有一股力量支撑起了妇人的半边身体,她吃惊地抬起头,只见一名带着剑的红衣少女背起了她的右臂。
“……你、你是?!”
“没时间了!你想死吗!”江小蝶吼她一句,挥剑打飞一支朝着她们来的箭。她可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来帮忙的,当然不想白白送命!
妇人明白这是她的唯一机会,忍痛用脚蹬地,终于站了起来,但旋而又要跌倒。
“——走!”江小蝶架着妇人的胳膊,妇人则紧紧攥着儿子的手,三个人在一袖门的掩护下拼命北逃。江小蝶回望战场,只见青息的官兵不停地从四面八方赶来增援,一袖门再厉害,也不过像是拦在滚滚山洪面前的岩石。
“姑、姑娘!我们这是逃去哪儿?”妇人必须用受伤的脚奔走,每一步都像骨头再断一次那样疼,脸色比纸还白,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
“……不知道。”江小蝶也累得不行,“不过留在这儿肯定是等死!”
天空中各色信号频频闪烁,看起来都是从很远的地方发射的;街上的青息官兵越来越多,为什么楚奈何不派兵增援?以防万一,还是不要去楚府了,回玄清观!江小蝶打定了主意。
不知算不算侥幸,三个人顺利地逃出了战场,来到了一条空荡荡的街道。
路上是触目惊心的血迹,还有横竖交错的尸体,哪还有半点节日的余味?江小蝶突然听见西边巷子里传来了隐约的跑步声,伴着刀鞘和铠甲的撞击,越来越整齐清晰。
女子惊喜地翘首而望:“难道是楚奈何的军队?!”
“娘!娘——”男孩仰起脸,不停地摇母亲的手臂。
“别说话!我可没那么乐观。”江小蝶低声说,扶着女子到墙根一具尸体旁,叮嘱,“趴下装死!绝对不可以动,也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女子抱着儿子的脑袋,紧张地点点头。江小蝶转身走开几步,伏在另一具死尸旁,把剑藏在身下刻意留出的空隙里,调整姿势让视野更开阔,最后闭上了眼睛。
江小蝶刚准备好,巷口便跑出了一队全副武装的官兵,恰是朝着这边而来。江小蝶把眼皮撑开一条缝,果然是青息的正规军!她心里一凉。照这个速度增援下去,那些一袖门的人必然全军覆没。现在她只盼萧长歌能尽早抽身,不要受伤。
一双双铁履在江小蝶眼前卷起尘土,她带着少许的紧张静静等待。很快就会安全的……
可是,就在青息的大部队差不多完全通过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娘,我想——唔!”男孩稚嫩的嗓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在一片脚步声中显得格外突兀。他娘一把捂住他的嘴,但已经太迟了。
天啊,这下糟了!江小蝶魂差点吓飞掉,全身僵硬。
“——什么人!出来!”官兵们唰啦啦地拔出佩刀,停下脚步警戒四周,冷冷地呵斥。其实他们不必发问,妇人的身体已经抖得像筛糠,一眼就看出来了。
江小蝶将眼皮撑开一条缝,瞅见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停在自己旁边,穿着皮靴的双脚慢慢地迈向那对母子。她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狂跳,不知是该绝望还是该祈祷,一颗汗珠从眉心缓缓滚落到地上。她的右手悄悄地滑动,握住了藏在身下的长剑的剑柄。不过——
军官忽然停下了脚步。
“……什么也没有。继续前进。”他用低沉的嗓音说。
不止江小蝶和那对母子,在场的众官兵都愣了。
“什、什么也没有?!可是大人,上面的命令——”有人试图提出反对意见。
男子冷冷地打断他:“我认为你的职责不是告诉我上面的命令是什么,而是听我命令!”
“……”官兵们偷偷交换着目光,但谁也不敢做声。
“听懂了就把刀收起来!继续前进!”军官喝令,带头向前走去。这回官兵们没有反对,纷纷把刀插回鞘中,接着行军。
死里逃生的江小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怀着复杂的心情等官兵们走远,然后爬起来,到墙边扶起那个腿都软了的妇人,带着她继续逃跑。
当玄清观紧闭的大门出现在视线中,江小蝶突然感到可笑。她今天的目的本是逃离,没想到最后却不得不回到这里。
来到观门前,江小蝶发现门槛上有未干的血迹,心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立即抬手叩响了大门。
咚咚咚!
“开门!逸心师兄,你在吗?快点开门,这里有人受伤了!”
院子里传出窃窃私语的声音,接着有人一边快步向门走来:
“师妹?!——你可算回来了!我和逸凡一直担心!”
听见逸怀的声音,江小蝶说不出的欣喜,连忙应道:“是!是我!师兄你们没事吧?”
“哈哈!我们能有什么事?”逸怀大笑着开门。
不料这时,街道的拐角处却传来一群官兵的声音。
“是往这边走的?你看明白了?”“错不了!那个死秃驴,我非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喂喂!——在那边啊!站住!”官兵们瞧见江小蝶一行,大喊一声冲了过来。
“师兄,快帮忙!”江小蝶第一时间把孩子推向门内,然后扶着那妇人连滚带爬地进去。逸怀身后两个人高马大的道士啪地关上门,手忙脚乱地插上门闩。这些刚做完,官兵们就赶到了。他们先是猛地撞了门一下,之后几只手一起狂敲,衰朽的灰褐色门板被震得上下跳动。
“开门!立即开门!把窝藏的反贼统统交出来!”
“老实开门,还能饶你们不死;如有抵抗,格杀勿论!”
“里面的人听见没有?!立刻开门!——你们几个,去把这道观的后门给我堵起来!”
几名官兵听令绕着院墙跑向玄清观后面。
“去你大爷的反贼!这里只有老百姓!”门内的逸怀火冒三丈,撩起袖子就要出去扁人,“你们这群——”
江小蝶忙拖住他:“师兄!别说了!赶紧回去和大家商量一下怎么办!”
“哼!你们看好这扇门!”逸怀虽然义愤,但吩咐完左右的道士,还是陪着江小蝶一起穿过空阔的院子,来到去神君殿。江小蝶一踏进殿门,就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至少有上百的百姓聚在这个大殿之内,或站或坐在平日里道士们诵经的草垫上。不少人受了伤,每一个都狼狈不堪,灰头土脸。女人们抱着那些不知所措的孩子黯然落泪,男人们激愤地比划着手脚怒骂官兵,老人则是悲伤地询问逸景外边情况怎么样。
“这些人……是师兄你们救回来的?”江小蝶怔怔地问,第一次感觉这群爱吃肉和看美女的家伙真的是追求正道之士。
“总不能看着他们死呀!”逸怀迈过门槛,大喊,“逸凡!寻月!师妹平安回来了!”然后招呼两个小道士把江小蝶肩上的妇人搀到一边坐下。
“啊!真的是师——”逸凡惊喜地回过头来,可是没能说完。
“没人担心她的安全。”站在大殿中央指挥端茶送水的逸景冷冷打断,他送给江小蝶的欢迎词是,“在这种缺人手的时候你跑到哪里去了?还不来帮忙!”
“……是。”江小蝶连叹气都省了,直接走到一边替寻月打下手。逸怀则在逸景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寻月正仔细地用纱布包扎一个少年手臂上的伤口,江小蝶拿起剪刀喀嚓帮他把布剪断,没有注意到那个有着晶亮眸子的少年正惊讶地注视着自己。
“客人已经到了吗?”寻月没有看她。
江小蝶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他说的“客人”是指青息的官兵。
“……嗯。”江小蝶很是担忧,“你认为这里安全吗?”同样是青息人,而且还是道观,官兵应当不会大开杀戒吧?可话虽如此,刚才在街上只怕也有不少人死在本国军人的刀下。
“安全。”寻月说。
江小蝶听了,心一沉。寻月的话绝对不能按一般意义理解。如果他说“安全”,其实指的是“这一秒钟安全;至于下一秒怎么样,不关我事。”
“逸怀,不好了!不好了!”一名道士连跌带摔地冲进殿里,惊慌失措地喊,“那群官兵开始砸门了!怎么办,寻月?这样下去顶不住的!他们说,再不开门,要连我们也杀光啊!”
殿内一片哗然。逸景神色冷峻,没有开口;女人们怕得哭了;有的男人已经跳起来,随时准备拼命或跑路;老人则叹息连连。
最镇定的恐怕就是一旁端茶送水的逸心了。
“何必大惊小怪?”他看都没看那个道士一眼,倒茶的手也稳如往昔。
“!”这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让百姓们瞬间鸦雀无声。难道有什么扭转局势的好方法?大家满怀期待地仰视着逸心。
可惜,逸心接下来说了一句叫人绝望的话:
“每个人都要死,只是早晚的问题。”
死寂。
江小蝶脱力地捂着眼睛。什么叫心如槁木面如死灰,看看现在大家的脸就知道了。
“……咳。”这时,寻月清咳一声站了起来,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他那明澈的目光,仿佛带着魔力,让弥漫的焦躁和恐惧像烟云一样消散了。
他轻声说:
“请大家保持镇静,照着这位逸景的话去做,就能到达安全的地方。请相信我们。”
百姓们,就连那些被母亲抱在怀中的幼童,也睁大了眼睛,痴痴地看着他,毫不怀疑地相信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目的达成,寻月和逸景交换了一个眼神,逸景点点头。然后寻月侧过脸,小声对江小蝶说了一句“跟我来”,便向殿外走去。江小蝶一头雾水地跟在后面。
一路上,寻月既不说话也不回头,只是快步穿过一条条小径和回廊。江小蝶追着他来到一间厢房的门前,抬起一看,扬起了眉毛:这不是我的房间吗?
吱呀。就像两人初识的那天一样,寻月轻轻地推开门,走到了屋内。
“你究竟想说什么?”江小蝶直截了当地问。
寻月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拉起她的左手,然后闭上眼睛,默念咒语。
戴在他腕上的念珠嗡嗡地发出金色的光晕,接着,江小蝶手上的念珠也开始发光,不过很快就消失了。之后,寻月从她手上取下了木珠,套在自己的右手上。
江小蝶的手腕上已经被念珠印下了痕迹。
“你……什么意思?”
“你自由了。仅此而已。”寻月淡淡地说,对着江小蝶的床榻轻轻一挥手,只见那张床整个沿着地面滑行道墙角,露出一方久不见光的地板。寻月张开五指,那块地板便哗啦一声移开了,一个幽黑的方形洞口出现在江小蝶眼前。
江小蝶怒吼:“这、这是!寻月!你居然把密道藏在我床底下!”
“准确地说,我只是把你安排在藏有密道的房间而已。”寻月平静地陈述,“待会儿你就和他们一起从这条路前往楚府。”
“我和他们一起,难道你就要留下?”
“是。”寻月没有否认,“不止我,逸景、逸心……大家都要留下。如你所见,这条地道很简陋,没有用于阻挡追兵的机关。”
“那我也要留下!”江小蝶激动地说,“寻月你别看不起人!我才不要——”
“好。”
“……哎?”寻月不但不惊讶,还答应得那么爽快,反倒把江小蝶弄懵了,她指着自己问,“你——不阻止我?”
“决定做什么或不做什么,那是你的自由。”寻月一边说一边走向门口,“来,我们尽快把百姓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是!遵命!”江小蝶响亮地答,开玩笑地朝他敬了一个礼。
很快,逸怀和逸凡就领着所有百姓来到了屋外。在寻月的指挥下,大家有次序地一个接一个走下了阶梯,逸凡将观中的长明灯交给年轻力壮的男子,江小蝶则站在入口处帮扶行动不便的人,那些老人热泪盈眶地向她道谢。
走在最后的是那个少年。他没有立即动身,而是停下脚步,目光似乎在暗示江小蝶什么。
“……你不来吗?”
“嗯,我要留下。”江小蝶心里有些纳闷,她认识这个人吗?
少年还没答话,倒是一旁的逸怀吓了一跳:“师妹!你说什么呢?别任性了!”
“师兄,这件事寻月已经答应了。”江小蝶很清楚怎么堵他的口。逸怀听了果然乖乖闭上嘴,只是瞪着寻月;逸凡则担忧地叹了一口气。江小蝶转向那个少年,微笑说,“再会,希望你平安!”
“……”少年欲言又止,垂下眼帘,点点头走下石阶。
寻月吩咐:“江小蝶,把门关上。”
“嗯。”江小蝶应着,正要弯下腰,突然听见身后响起熟悉的念诵咒语声。她一愣,还没想清楚是怎么回事,一股强大的力量就猛地在她背上推了一把。
“啊——!”
江小蝶惨叫一声,一头栽向地道,摔下阶梯。幸而方才的少年仍站在下面,惊慌之余想要接住江小蝶,结果两个人一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寻月冷淡的声音随之响起:“——关门!”
“等等!”江小蝶头晕眼花地爬起来,刚踏上两级阶梯,头顶的暗门就啪的一声死死地合了起来,还有重物被拖行着压在门上的声音。江小蝶悲愤交加,猛捶门板:
“开门!寻月你这混蛋!死秃驴!给我把门打开!寻!月!”
江小蝶隐约听见地面上传来寻月无奈的声音:
“……傻瓜,你难道忘了,我也有选择做什么的自由吗?”
******
******
与此同时。
“报!城东粮仓已被敌军占领,驻守官兵全军覆没!”
“知道了。下去吧。”楚奈何一边系上披风,一边大步流星地向前走。
“禀告城主!东门守军发出求援信号,但街道已被敌军切断,我军无法前进!”
“中断救援,全体回防!”楚奈何面不改色。
“是!”传令兵刚刚领命离开,又有人不知从哪冲出来,单膝跪地,送上另一个坏消息。
“禀告城主!派往西门的救援队和各城门守军,全都已经失去了联系……”
“继续探查各街道的情况。”楚奈何退传令兵,没有止步。紧跟在他身后的画眉却难掩满面忧愁,几次想要开口,又把话咽了回去。
越接近楚府的大门,阵阵厮杀声就越是清晰地传入耳中。一个接一个重伤的战士被抬着进来,看见楚奈何,都用无力的声音喊“参见城主”,甚至想要起来行礼,全被楚奈何制止了。
吟风站在写有“楚府”二字的牌匾下,用手中的折扇指挥部队作战,饰有羽毛的箭矢频频飞掠过他的头顶。
“情况怎么样?”楚奈何走到吟风身旁,抬手抓住一支流矢,扔在地上。
吟风吃了一惊:“门主!您怎么亲自来了?您的伤不是还——”
“吟风。”楚奈何抬起墨黑的眼睛。
“……是。”吟风低声应,“来袭的敌军,从开始的仅仅两千不断增加,现在已经数倍于我方,我方被迫且战且退,如今已尽在敌人包围之中。”
“数倍?!”画眉难以置信地说,“这些人难道是从天而降的吗?”
“依眼下的情势,我们并非毫无胜算。只是,恐怕会两败俱伤。”吟风说,“断魂坡的守军最快也要三天才能赶来,若要等到那时……”
画眉打断他的话:“即便我们愿意等,敌人也不会同意啊!”
“——报!禀告城主,敌人首领要求与城主在阵前面谈!”一个传令兵来到众人面前。
画眉低声对楚奈何说:“门主,恐防有诈。”
楚奈何轻轻摇头,问那人:“对方是谁?”
“云州刺史孙梦瑜部下,军司马白世峋。”
吟风蹙起眉:“白世峋?他一个小小的军司马,有什么资格同门主——”
“吟风,我们去。如果猜得不错,刺史大人的军队已经全都改姓白了。”楚奈何淡淡地笑着,“画眉,你留在这里。”
“是。”画眉柔声应。
楚奈何同吟风先后走下楚府门外的石阶。画眉怅然地站在原地,目送二人离去。
“城主!是城主!”
“城主大人!”
前线的士兵们看见楚奈何,无不备受鼓舞,让出一条路,恭敬地站在一边等他走过,只有最前列同敌人对峙的士兵仍执矛握剑,目不斜视,严阵以待。
对面青息阵前站了一名将领打扮的男子,铠甲沾血,腰挂宝剑,踌躇满志。
楚奈何在欢呼声中走出阵列,目光落在那人身上,为之一愣:
“这位是?……”
楚奈何这一问,纵然伶俐如吟风也哑了,茫然地用折扇轻叩嘴唇,不得其解:“这……莫非……该不会……是白司马?”句式虽然是疑问的,但语调分明是否定。
脸肿的像鸭梨还涂满亮晶晶的药膏连头盔都戴不了的白世峋,见到楚奈何等人的反应,自然又羞又怒,涨红了脸。
“楚门主别来无恙!”他细缝般的眼睛闪烁着恶意的光芒,“两年前,楚门主连克长云、龙城,大败蓝蜃国两员大将,堪称用兵如神,白某今日特来讨教一二!”
“原来真的是白司马,失礼。”楚奈何浅笑道,“既然有人诚心请教,楚某也非吝啬之辈,自会知无不言。怕只怕,白司马舍不得出这学费。”
“哦?楚门主尽管开价!”白世峋冷笑,突然拔出剑来,剑刃反射着刺眼的白色阳光,指向楚奈何身后,陡然提高了嗓音,“——莫非用这楚府的所有奇珍异宝也付不起!?”
“大胆!”吟风脸色一变,喝斥,众士兵也发出愤怒的吼声。
楚奈何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压下声浪:
“白司马,我只问一句:袭击游行,破坏庆典,惊扰百姓还围攻我的府邸,这种种行为都是出于谁的授意?”
“授意?你说授意!?”白世峋大为光火,“你以为我还是那个任由脓包骑在头上发号施令的军司马吗?”
吟风冷冷地说:“从脸的尺寸来看,无疑不是。这么说,过去发生的一切,完完全全是由你擅自决断,并未经过刺史大人的同意?”
“哼!那个孙梦瑜,连近在眼前的机会都不懂抓住,实在应该回家种田!”白世峋狞笑,“楚奈何,明人不说暗话!趁现在立即投降,乖乖地把淬魂剑交出来,我就宽宏大量地绕了你府上的人!你总不希望他们为你陪葬吧?”
楚奈何只是抬起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白世峋脚下一个不稳,往后退了半步。
“白世峋,你犯上作乱,本与我无关。”楚奈何声音带着令人畏惧的怒意,“可是为此你把众多无辜的百姓牵扯其中,毫无歉疚地将这座龙城推入战火,你的所作所为,我绝不原谅!”
他白袖一翻,一道内劲从掌中放出,如咆哮的螭龙般卷向地面,青石方砖纷纷炸裂,碎片与白色的尘埃飞向四面八方。他怒不可遏地说:
“我楚奈何,必取你项上人头,以谢龙城百姓!”
白世峋气得五官扭曲,一口一个“好”,握剑的手竟在发抖:
“楚奈何,你可不要为自己的愚蠢后悔!我再给你半天的时间考虑!今夜亥时为止,你若还不投降,我白世峋必将踏破这道门,将你府中人等,不论男女一律杀光!将这府邸一把火烧个干净!我说到做到!”
楚奈何根本没有理会他,转身便走。
“恭候大驾!”吟风冷冷道,打开折扇,跟在楚奈何后面。
“我倒要看你们能笑到几时!走!”气歪了鼻子的白世峋也拂袖而去。
见楚奈何平安回来,一直守候在府邸大门外的画眉掩饰不住满心的喜悦,迎了上来:
“——门主!”
“画眉,”楚奈何微笑着招呼了她一声,忽瞥见后面有队白衣染血的一袖门人,眉一扬,连忙走向那个为首的男子,惊喜地问,“壑晴!你回来了?”
那男子浑身是伤,见了楚奈何,扑通一声跪下。楚奈何想扶起他,他却执意不起身,脸上流下悔恨和屈辱的泪水:
“求门主责罚!属下无用,没能保护龙城的百姓,辜负了门主的期待!”
画眉不忍地垂下了眼;吟风则目光黯淡。
“壑晴,起来说话!”楚奈何仍扶着他的手臂,“百姓伤亡如何?现在都疏散了吗?”
“属下不敢隐瞒!游行街道,从东至西,血流成河;百姓伤亡……不计其数!”壑晴不禁泣下,楚奈何闻言脸色也为之一变。
壑晴接着道:
“属下本该以死谢罪,只因那时出现一名少侠,不顾安危全力掩护我等突围,道是‘战力悬殊,虽死无益’。属下不忍辜负,这才回来向门主复命,请门主赐罪!”
“……站起来,壑晴。”楚奈何轻声说着,将他扶起,环视着所有死里逃生的部下,然后深深地向他们鞠了一躬。
“门主!”“门主您这是做什么?!”众人慌乱地冲上去扶他。
“我的失策让大家都陷入危险的境地,是我要请你们原谅。”楚奈何握住壑晴的手,看着众人,“谢谢你们能回来。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战斗!这一次,让我们一起赢得胜利!”
“——是!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