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府,茗雪园。
幽凉的月光透过花窗照射在棋盘上,黑子和白子寂静无声地厮杀。
嗒。
白衣女子纤细的手指捻着棋子,轻轻落在疆场的边缘。
隐约可以听见楚府其他院落的骚动。刺客似乎逃匿了。
粉衣女子手执黑子,坐在对面,犹豫许久仍未落子。
“掌门,依您看,那名刺客的真实身份和目的究竟是什么?”
沈曦妃只是盯着棋盘,神色淡然:
“专心下棋。那些红尘纷扰,皆与你我无关。”
“是。”烟罗回答,开始认真研究棋局,片刻之后,将手中黑子投入棋篓,微笑,“我又输了!”
“因为从序盘起,你的心便不在棋上了。”沈曦妃同样投子,望着窗外的梅林,声如冰雪,“烟罗,世间种种劫难,无非神灵赐予的试炼。我辈修仙之人,须持一颗清净旁观之心,才能免于随波逐流,深陷泥淖,迷失路途。若胸中有牵绊,又怎能成仙?”
“烟罗谨遵掌门教诲。那么掌门,关于楚奈何拜托的捉拿墨玉古道妖怪一事,您作何打算?您也说,先前抓到那只的妖怪身上并没有煞气,所以她并不是……”
“不是又怎样?”沈曦妃悠悠地说,“那只花妖非同一般,就算从前没有害过人,将来也是要害人的,我是因为好奇,才想要见一见。不过要怎么处置她,与我无关。至于一袖门门主拜托的事——烟罗,刚才我说的话,你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吗?这不是我们应该干涉的事情。”
“这……烟罗明白了。”烟罗勉强点点头。
沈曦妃漫不经心地伸出手分拨盘上的棋子:“再来一盘吧。”
烟罗正要帮忙,却见沈曦妃眸光一寒,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表情像是在沉思什么。
“——掌门?出什么事了吗?”烟罗问。
沈曦妃再次将脸朝向窗外,像在确认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
“妖气。突然感觉不到了。”
烟罗非常吃惊:“妖气?是指那只女妖吗?感觉不到的话,难道说……”
沈曦妃镇静地说:
“要么,是在极短的时间脱离了我的感知范围,要么,……”她轻笑两声,“烟罗,看起来一局很有意思的棋,很快就要在这座龙城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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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幽!别拦着我!我说什么都要回朱云!”
“堂主,请以大局为重!现在这个时候,您不可以离开龙城啊!”
“什么大局!”司徒良一拳砸在墙上,双眼血红,恐怖地低吼着,“娘只有我这一个儿子。她卧床不起的时候,是因为大局,我不能在她身边侍奉;现在她过世了,又是因为大局,我居然不能回去见她最后一面、送她入土!我不明白啊刘幽!从小教我忠孝节义的不是你吗?可是为何越是照着你的话去做,我越发现自己是一个不孝之人!”
“……”刘幽单膝跪地,抬头望着司徒良,目光逼人,“堂主,所有的‘得’,无不是以‘失’为代价。您当然有权选择放弃什么,保留什么。但请您不要忘记老堂主的话:从您成为炼日堂堂主的那天起,人臣、人子、人夫、人父,这种种身份都必须让位于您身为首领的责任!
“如今,吴常双侠惨死一案仍是迷雾重重;关于升龙镖局的谈判全无结果;龙城局势扑朔迷离,各种矛盾一触即发;更有甚者,听说八年前从老堂主房里失踪的淬魂剑,竟是在楚奈何手中!难道堂主当真要抛开这一切,回到朱云为夫人尽孝吗?”
刘幽的语调铿锵而悲愤。屋内的炼日堂高级弟子听了,齐刷刷地跪下:
“堂主三思!”
司徒良脱力地跌坐在椅中,脸色惨然。油灯的光动摇不定,在少年人的脸上投射出纷乱的暗影。
“娘,爹……我……”
这时,看门弟子进门通报:
“禀报堂主!楚府吟风公子到访,是否请入?”
刘幽等人默默地站起来,分列在屋子两旁。司徒良揉了揉额头,然后冷静地吩咐:
“——请!”
不多时,吟风的脚步便响起在檐廊下。一袭青衣的他走进门来,首先对司徒良抱拳一礼,接着向屋内其他人点头致意,之后开口:
“由于在下的失职,适才府上遭遇刺客,惊扰到各位贵客,吟风特来赔罪。”
虽然言行举止没有一丝倦怠之意,可他的神色分明透着疲惫。手中的折扇扇柄轻轻转动,却不曾打开。
“不必。那刺客抓住没有?”司徒良现在根本没有心情责怪谁。
吟风摇摇头:“被他逃出府了。我已经下令,即日起龙城四座城门许进不许出,相信很快就能够查出刺客的踪迹。”
“那么,现在能确认对方的身份吗?还有目的呢?”
“大致确定了。刺客就是那个名叫江小蝶的女孩的同伴。”吟风静静地说,“刺客使用的剑,正是那晚高帮主拾获并加以保管、却在今晨失窃的那柄。而且他身着白衣,又在刺伤门主后劫走了江小蝶。”
“什么!?她可是杀死常大哥和吴大哥的凶手啊!”司徒良怒火万丈地捶了一下桌子,“该死!就算掘地三尺我也要把她挖出来!”
刘幽思索了片刻,问道:“吟风公子,既然刺客是带着妖怪逃跑,那么能不能请灵华派的掌门帮忙搜索他们的位置?记得先前掌门也是通过感知妖气找到了江小蝶。”
吟风礼貌地向她低下头:“我想的和您一样,所以刚才已经请教过沈掌门。但是非常遗憾,根据沈掌门的说法,她现在已经感觉不到龙城有任何妖气。”
“这是……什么意思?”司徒良皱着眉头。
“意思是说,江小蝶可能早已被那名刺客——灭口了。”吟风轻声说。
司徒良震惊地和刘幽对视了一眼,然后用力摇头,自言自语:
“不,这不可能!如果刺客是那晚的少年,他应该不会杀江小蝶才是!如果刺客不是他……那究竟是谁?行刺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刘幽咬着牙,同样感到难以接受。那个名叫江小蝶的女孩已经死了吗?审讯的那晚她表现出的冷静和聪慧,委实令人印象深刻。如果她不是妖怪,或许自己也会相信她是无辜的吧?为什么偏偏是妖怪呢……
“虽然今晚的事叫人失望,但我们会尽力在最短时间内解决。”吟风作出结语,“花朝节的庆典和试剑大会都将如期举行,司徒堂主还有各位都不必担心。”
司徒良点点头,这才想起来问:“——楚门主的伤势可有大碍?”
不料吟风闻言,目光却是一暗,声音也低了一些:
“目前,画眉和知更都在门主跟前照料着,想必会没事吧。”
刘幽把这句话理解为:不但有事,而且事情还不小。
“总之,希望门主能安然无恙。毕竟,整个龙城都是因为他才有今日的繁华。”司徒良也明白吟风的言外之意。
“多谢堂主赞誉。吟风这就告退了。”吟风行过礼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屋内,众炼日堂弟子嗡嗡地讨论起刚才听说的事情。但都没有什么高明的见解。
“刘幽,从明天起,我们也协助楚府搜查刺客的下落。”司徒良声音盖过众人,左手紧握刚刚送到的那封家书,脸上悲戚和坚决共存,“待办完龙城的事,我自会回乡,为母亲守陵!”
那封报丧的书信,乃是家仆千里迢迢从朱云送来的,送到的时间恰巧是楚府传出“有刺客”的消息的时候。刘幽甚至怀疑,这之间该不会有什么联系吧?
“是!属下明白。”刘幽答道。其实执意要司徒良留在龙城的原因,还有一点没说,那就是她希望借此机会摆脱金吾帮——准确地说即高沉对炼日堂的诸多牵制和干涉。倚仗老堂主的交情和司徒良的信赖,高沉明着暗着做了许多表面上对炼日堂有利、实际却是扩大金吾帮影响的事。
比如,炼日堂在各国开设的升龙镖局,接镖必须通过金吾帮的过滤;比如,炼日堂的财政和经营的两座铁矿山,日常几乎完全是由高沉来运作;比如,炼日堂弟子因为内外兼修,进可攻退可守,所以常被选为皇族贵胄、高官巨贾的护卫,而这也要通过金吾帮的推荐和联络;实际上,就连朱云的司徒宅邸内,也全部是高沉安插的眼线。长此以往,炼日堂终将成为金吾帮的附属。
事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偏偏司徒良对他的“高世伯”仍然笃信不疑,无论是部下的建言还是长老的劝告,他通通听不进去。刘幽心急如焚,偏又没有任何办法。
假如楚奈何愿意出面,或许炼日堂从此便可摆脱金吾帮的挟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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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主,从今日开始您必须在馆中静养,不要再操心任何事了。”
将针灸用的长针一根根插回褡裢,画眉放下卷起的衣袖,拭去额上细密的汗珠,蹙着眉,对靠在床头的伤者说。
“有劳你了,画眉。”楚奈何的脸孔像泡过水一样惨白,只有神色淡然自若。新换上的中衣领口隐约露出里面包裹伤处的纱布。“又一次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
画眉摇摇头,站起身。
“刺客的调查、江姑娘的下落、还有府中的诸多事务就交给画眉吧。请您好好休息。”
“叔叔,这回你一定要听画眉姐的!”坐在床脚下举着青铜油灯的知更说。她两眼红肿,虽然竭力装作没事的样子,但看上去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
“好。”楚奈何笑了,“接下来就麻烦你了,画眉,你先回去休息吧。”
画眉行了一个屈膝礼,转身向外,打开房门出去,合上屋门,走下台阶。
庭中月光如水。一直等候在那里的吟风上前一步:
“门主没事了吗?”
坠露仍然站在原地,只是用清澈的目光注视着画眉。
画眉点点头,和两个少年一起走出院子。直到踏上松林间的小路,画眉才左手紧抓褡裢,目光湿润地说:
“是一剑穿胸……虽然没有刺中要害,但流了很多血。肩上也有轻伤。”她说话的声音微微颤抖,方才伪装的镇定此时全然崩溃,“楚府的防范向来严密,风荷馆四周还有影卫,刺客究竟是怎么潜进来的?能将门主伤成这样,那人的武功又到了什么境界!”
看见画眉如此失态,吟风的神色也有些黯然。
“刺客倒是其次,当务之急,还是武林各派同孙梦瑜方面的应对。”他用折扇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肩膀,“就在刚才,炼日堂司徒良接到了报丧的家书,说是苏夫人病亡。开始他执意要回去,似乎是刘幽力劝,才又决定留下。”
“苏夫人?她的祖籍好像就在龙城。”画眉擦去眼中的泪水,恢复了惯常的神色,“炼日堂同金吾帮的矛盾由来已久,刘幽一直希望门主出面代为调停。不过问题的关键应该是在司徒良身上才对。”
“没错。至于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挖地道的金吾帮——”吟风微微一笑,折扇抵在下唇上,“我已经带人前往城外树林,找到了密道入口,并且用火药炸塌。”
“做得好。金吾帮的行动还是要密切关注。”画眉问,“碧潮山庄的人还没来吗?”
“应该在路上了,不出意外的话两天之内会到达龙城。”
“真是傲慢。灵华派依然毫无动静?”
“我去的时候,沈曦妃正和弟子悠闲地下棋。”
画眉抿了抿嘴唇:“关于刺客的身份和去向,有线索了吗?”
“完全没有。影卫说只看见白色的身影一闪,刺客就像从风荷馆蒸发了一样。”吟风很伤脑筋,“虽然封锁了城门,但我也不认为会有多大的用处。”
“坠露,你是第一个赶到的,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坠露摇摇头。
画眉又问:“江姑娘的下落呢?”
“根据沈曦妃的说法,恐怕……”吟风欲言又止。
“是吗。”画眉叹了一口气,“这回真是难办了。”
“还有,刚才城内一条街失火,损失了大约三所民宅。现在火势已经得到控制。”吟风继续说,“起火的原因还在调查之中。”
“明天把损失的数目报上来,酌情予以补贴。”
吟风蹙着眉,斟酌了片刻,说:
“此外,还有一件糟糕的事——不知从哪里传开了这样的消息,龙城到处都在谈论着‘淬魂剑就藏在楚府’!”
“什么!?”画眉惊愕,随即紧张地压低了嗓音,“这件事门主只告诉了我们三个,连知更都不知道,怎会有这样的传言?”
“当然不排除造谣生事的可能。不过,”吟风思索着,“万一其他武林门派问起来,我们该怎么回答?”
“这……”画眉也犯了难。
坠露一直默默地听着两人对话,面容平静无波。抬起头,仰望初十夜里的月亮,一片湿润的云彩晕在半空。春天干燥的风吹了很久,终于要下一场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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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场上,萧长歌转身就走。
“你要去哪儿?!”飞皓珠吃惊地叫住他。
“楚府。”萧长歌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
“这太荒唐了!”飞晶不敢相信,“出了这样的事,楚府的戒备不知道会有多森严!现在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萧长歌无所谓地抬起手:“不亲自试一试,怎么知道那网是疏还是密?我跟人有约,没办法了。”
“可是萧——”飞皓珠正要喊,却被飞晶拉住。
飞晶用目光示意着前方:“姐姐,你先去躲一下,官兵和一袖门的人来了。”
飞皓珠犹豫了一会儿,转身躲进对面的巷子。
萧长歌离开火场,跳上民房的屋顶,抄最近的路前往楚府。街上大批大批的官兵不知在来回乱窜些什么,似乎是传递城门锁闭的消息,吵得全城不得安睡。
楚府的正门有白衣的一袖门人擎着火把来回巡逻。萧长歌绕到侧面,翻墙而入。谁知进去容易,要前往府中别处却难,因为大小路口均有数名一袖门弟子把守。
“这种程度的戒备和前两天也差太多了吧?”萧长歌揪了大把树叶放在手里,一边撂倒守卫一边前进,然后拿了一片叶子叼在嘴里,“是我的错觉吗?这些守卫的配置可不像是临时指定的啊……”
不多时,他便来到楚奈何软禁江小蝶的别院,却没看见坠露坐在屋顶上,屋子也是漆黑一片,只有两株怒放的桃树在朦胧的月光下做梦般摇晃。
萧长歌的心往下一沉。不祥的预感要应验了。江小蝶就是有这个本事,哪怕刺客原本的目的不是她,她也能被扯进事件中去!
萧长歌叹了一口气,穿过庭院,走上台阶,推开房门。
屋内的陈设和昨晚几无二致,只是听不见自己以外的呼吸。他走进月光幽森的里屋,床上的铺盖整齐地放在靠墙一侧,桌上摆着熄灭的油灯和笔墨,凳子稍微歪斜,就像刚才坐在这里的人离开得匆忙,没有来得及摆正。
萧长歌拿起那张压在茶杯下的留条,上面用细长圆润的笔触写着:
楚奈何找我过去,不必担心。
——不担心就有鬼了啊!萧长歌差点叫出声来,无力地扶着额头。
一个人的人品究竟要烂到什么地步,才能只是被人叫去一会儿功夫就撞见刺客行刺?这么晚了还没回来,说她安然无恙也没人会信吧!
萧长歌坐在凳子上,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可是什么结论也没有思考出来。他环视四周一圈,然后走到床前,揭开枕头,果然下面还藏着几张纸。打开来看,一张是类似平面图的东西,另一张是自己今早的留言。
拿着这几张纸,萧长歌在原地纠结了几秒,然后突然开窍。
既然江小蝶最后是跟楚奈何在一起,那么想知道她的情况,直接去问楚奈何不就好了?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萧长歌将纸叠好,塞到腰间,离开了这间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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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更,坐过来一点。——啊,先把灯放到桌上,”画眉离开后,楚奈何打趣养女,“不然该把整个屋子都点着了!”
“才不会呢!我比叔叔仔细多了!”知更不服气地还嘴,揉揉眼睛,把灯放到桌子边缘,然后坐在靠近楚奈何的那一边床脚,“叔叔,那个刺客是江小蝶的同伴吗?他干嘛要打伤你呢?太过分了!”
楚奈何浅浅一笑,他的气息非常微弱。
“知更,你还记得两年前,吟风和坠露刚来时候的事吗?”
知更侧着头:“当然记得啦。叔叔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吟风原本姓岑,坠露姓樊,他们两个的父亲,分别是飞将军手下的参谋和副将,在两年前的战争中双双阵亡。”楚奈何静静地述说着往事,“占领龙城后,几乎每天我都会遭到几次刺杀,行刺的人有负伤的士兵、有文弱的书生、甚至有老人和女子。后来有一天,行刺的人变成了两个孩子。”
“!”知更睁大眼睛,捂住了自己的嘴。这些事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
“虽然是两个孩子,仍让我受了不轻的伤,不过他们也很快被我的部下抓了起来。即使被揍得鼻青脸肿来到我面前,他们嘴里也没吐出半句告饶的话。”楚奈何不禁微笑,“我问他们家住哪里,他们说没有家;问他们父亲是谁,回答是已经被我杀了;问他们母亲的身份,他们就不再说话。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的母亲也已追随战死的丈夫一起,自缢而亡。所以这两个孩子才一心想要杀我。”
“……然后叔叔你就带他们回家,说是给我找到了玩伴。”知更回忆着,“那天我真的好开心,虽然他们两个都耍酷似的不理人,但是毕竟有人听我说话了。后来,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出去买东西、一起读书和练武,直到现在,就像一家人一样。”
楚奈何轻轻抚摸知更的头。
“是啊,家人之间,或许会争吵、会打架,但因为是家人,没有什么不能原谅的。你要记住这一点。
“眼下的龙城已经不再平静。激流暗涌,狂风暴雨,不知道要掀起什么波澜。你一定要学会好好保护自己。”
“我懂的啦!”知更拍拍楚奈何盖着的被子,转动圆圆的眼睛,仰着脸说,“如果敌人敢来,我就用坠露给我的分水刺在他的屁股上戳两个大洞!”
楚奈何长叹一声:“你是女孩子,说那什么话……”
窗外夜风乍起,松涛阵阵。其间似乎还夹杂了什么尖锐的声响。
“对了叔叔,江小蝶在哪里?你已经让她回去了吗?”知更笑着问。
嚓!拔剑出鞘的声音。咻!切裂气流的声音。啪!树枝断落的声音。一切都愈加迫近和清晰。
知更脸色一变,紧张地站起来,注视着窗户的方向:“叔、叔叔!外面……”
“有人在和影卫战斗吧。”楚奈何安逸地合上眼睛,悠悠道。
“是谁?——声音越来越近了!”知更咬咬牙,从裙后抽出两支银亮的分水刺,握在手中。
一阵春雨般细密的脚步声后,哐!有人撞破窗户跳进房里,稳稳地站起。
“打碎窗户真是抱歉!不过——你就是楚奈何吧?”来人一身白衣,发丝虽然凌乱,神情却比房间的主人还要坦然。
话音未落,四名影卫也已追进来,将不速之客包围,手中寒光逼人的剑锋从四个方向直指白衣少年的脖颈。影卫们包裹在深灰色的服装中,面孔仿佛人偶一般毫无表情。他们之所以没有发动攻击,全是因为背对着他们坐在床上的楚奈何伸出了一只手表示制止。
知更大惊:“啊!是你!那晚在厨房偷——”
“在厨房认真品尝了姑娘的手艺并且赞不绝口的文明礼貌好少年!”萧长歌笑眯眯地接上,对知更翘起大拇指,“一饭之恩谢多少次都不够哦!”
“才怪!你哪里算什么好少年!”知更恼怒地大喊,“你根本是偷偷潜进别人家既偷吃又图谋不轨的坏蛋!为什么要打伤叔叔?我决不饶你!”说完挥着分水刺就要冲过去。
“……知更,安静。”楚奈何拉住养女,连目光都没有偏向旁边,“不知萧公子为何而来?”
“来请教江小蝶的下落。”萧长歌开门见山地说。至于楚奈何怎么会知道他姓萧、还有知更为何把他当成了之前的刺客,这些他认为完全没有必要去弄清楚。
楚奈何静静地说:“那女孩,是妖怪哦?”
“嗯,听说了。不过我没问你这个。”萧长歌毫不在意地搔搔头,“麻烦快点告诉我她在哪儿,迟了那家伙恐怕又要做出抱着剪刀睡觉的危险行为。”
“你来龙城的目的不会仅此而已吧?”楚奈何露出嘲讽的笑容,“我当然不能阻止你要做的事,不过,这里没有你插手的余地!你和你的主人不会从龙城得到任何好处。”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知更轮流看着对话的双方,一方面因为内容的隐晦而迷惑不解,一方面因为萧长歌那轻松的态度而吃惊。好像他不是深夜闯入他人的府邸,不是被四把利剑指着要害,不是面对着完全陌生且地位相差悬殊的人。
“……江小蝶被刺客带走了。”楚奈何终于说出答案。
萧长歌一脸“我就知道”的深受打击表情。
“这下麻烦大了!唉……不管怎么样,多谢啦!我这就告辞了。关于那扇窗子——”萧长歌扭过头去看,“反正你这么有钱,就别让我赔了行不行?”
“请便。”
楚奈何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萧长歌一眼。
“叔叔!”知更错愕。他难道不是刺客吗?怎么能轻易放走!
“啊,请让一让!”萧长歌拨开四周影卫的剑刃,从窗口跳出屋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楚奈何轻轻挥手,四个影卫也收剑回鞘,无声地离开。
知更收起分水刺,忍不住问:“叔叔,这个人……究竟是谁?”
楚奈何的目光深寒:“你不知道或许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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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楚府后,萧长歌回到了酒肆所在的街道。方向很好认,站在屋顶上,放眼望去,在燃烧和冒烟的地方就是。
老远就看见飞皓珠怔怔地站在街对面,明艳的火光在她脸上跳跃。周围的人仍在徒劳地向火中泼水。萧长歌向她走去。
“见到了吗?”飞皓珠转过头问他。
“呼,没有。给刺客抓走了。”萧长歌纳闷,“那刺客也真没有眼力劲儿!抓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上不得厅堂下不得厨房的女孩回去当老婆不成?”
“……萧公子,”飞皓珠似乎无法理解,“你为何如此关心那只妖怪?妖怪生性凶残,人怎能与之亲近?”
“飞姑娘,恐怕你弄错了。”萧长歌云淡风轻地笑了,“我关心的是江小蝶,她是人也好,是妖也罢,都没所谓。虽然她视财如命又不积口德、固执得像头牛还爱惹麻烦,但在我眼里,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至于凶残,——妖会比无所顾忌杀害同胞的人类更凶残吗?”
“不是!你这样说……这样说是不对的!”飞皓珠用力地摇头,找不出理由来反驳,但又不能接受萧长歌的说法。
“那么这样如何?你就坚持你认为对的事情,而我保留我认为对的看法,谁也不要逼迫对方改变。”
飞皓珠别开脸,压低了嗓音:
“为什么你说的话,和那个叛徒一模一样?”
“……叛徒?”
“没什么。”飞皓珠摇摇头,直视着萧长歌,“如今楚奈何遇刺,龙城各势力一定都会有所动作,我们随时都要做好准备,一旦出现有利的条件,就开始行动!”
“动作吗?那个从奏京来的官会有动作还能理解,不过武林门派只会静观其变吧?”
飞皓珠皱起眉头:“当然不会!我们已经把淬魂剑在楚奈何手里的消息散出去了!不是你提议这么做的吗?”
萧长歌吃了一惊:“哈!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
“什么!那只是随口说的吗?!”飞皓珠在短暂的震惊之后无力地垂下头,“我早该猜到才是……”
“你也不用这么难过啦,我是随口讲的没错,但绝不是乱讲的!”
“意思就是确实是乱讲的……”
“喂!你的理解能力到底有什么问题?”
飞皓珠嗓音清脆地笑出声来,抬起头,晶亮的黑眼珠注视着萧长歌:“所有人都会参加这次的行动,因为我们一定要赢!”
“想通就好。”
“其实有一件事还没想通。今天我去向丁大哥道歉的时候,他很高兴,说是你告诉他我迟早会去见他的。你就那么肯定我会被你说服?”飞皓珠挑战似的望着萧长歌。
“当然。因为——”萧长歌托着下巴,头发随风飘动,“你很聪明啊!”
飞皓珠无奈:“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夸你自己!”
“别在意啦!”萧长歌抬头望天,笑说,“一起来把这座龙城搅得鱼虾乱跳吧!不信刺客不带着江小蝶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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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日夜,以城主楚奈何的遇刺同街道的失火为标志,这场发生在蓝蜃国庆裕十四年、亦即青息国宣宁三十六年龙城****的帷幕,至此终于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