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江小蝶醒来的时候,吴常双侠已经不告而别。早已熄灭的火堆边留下半包肉干,让她知道昨晚并不是一个梦。
太阳被东边的山岭遮挡,曙光艰难曲折地爬过来,照亮了嫩绿嫩绿的林子。初春清晨的空气还带有冬日的凛冽,小鸟的歌唱填满了明净的蓝色天空。是个好天气。江小蝶打开庙门,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叫醒萧长歌。
没有水洗漱没有镜子梳妆,已经够郁闷了,更郁闷的是萧长歌睡得跟死猪一样,踢都踢不醒。江小蝶灵机一动,打开装肉干的包袱,坐在他身旁,一边津津有味地嚼,一边说:“唔嗯,好~香啊!萧长歌,你再不起床,这包肉干我就吃光——”
“啊啊啊停下肉干是我的谁都不许抢!偷吃的人变香肠嘴!”萧长歌义愤填膺地喊完,然后才睁开惺忪的睡眼,揉了揉,双手夺过那包肉干抱在胸前,坐起来四处打量,“常大哥他们走了?起得真早!”
“……我要去龙城做生意,你也一起吗?”
萧长歌认真地想了想,竖起右手食指:“好的!常大哥不是说这一路有毒蛇猛兽还有阴魂厉鬼吗?我护送你去!然后你赚的钱我们五五分成!”
“明白了。”江小蝶一脸了然,拽过自己的包袱,打开,“那包肉干不是留给你一个人的,拿来我分了,然后咱们各走各路吧!”
“——要不四六?”萧长歌盯着江小蝶的每一个动作,生怕她抓多了去。
“我们现在在墨玉古道中段,往北是青息国,往南是蓝蜃国,要去哪儿你自己决定好了。”分好肉干,江小蝶扎紧包袱背在身上。
“三七?”萧长歌也笨手笨脚地扎起自己的包袱。
“对了,你这个年纪算是壮丁,又四肢健全,倘若实在找不到工作,去服兵役也是一种选择。”江小蝶好心提醒着,往外走去。
“二八总行了吧?”萧长歌追上去。
“你自己保重吧,后会有期。”站在庙门外,江小蝶郑重地一拱手。
“好了好了败给你了!跳楼价,一九!”萧长歌很伤脑筋地抓着头发。
“……嘘!”江小蝶突然一脸严肃,望着北方的天空,大群飞鸟从视线的尽头惊慌地腾空,“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在很远的地方。”
萧长歌这才停止胡说,凝神细听。然后他的表情也有些沉重,蓦地抓住江小蝶的胳膊,说一声:“走!”便腾空而起!
“——喂!”江小蝶只觉脚下一空,连忙揪紧了萧长歌的衣服。上次在流霜城和玄衣公子一起摔了个倒栽葱的事,她还心有余悸。地面的景色飞一样掠过去,林中的风远不如迎面而来的这般强烈。萧长歌飞得很低,但速度奇快,他轻松自如地躲避着大树等障碍物。
“你居然会轻功!?”江小蝶不敢相信。那他昨天是怎么从天上掉下来的?难不成……睡懵了?她嘴角一抽,觉得这是最可能的解释。
萧长歌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怎么样?这回可以考虑一九了吧?”
“哼!免谈!”虽然不好意思,但为安全着想,江小蝶还是贴紧了他一些。
离得近了,才听出那是刀剑相接的声音。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和烧焦味随风而来。两个人的心都往下一沉,缄口不言。
很快,他们靠近了那片平坦的高地。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萧长歌就带着江小蝶稳稳地降落在一片树丛后面。两个人拨开树枝,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目瞪口呆。
一地尸首排成巨大的骇人圆圈,所有人都是被一剑封喉,腹部还有大片烧焦的痕迹。令人窒息的气味弥漫的高地上中央,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在上下翻飞,动作快得看不清楚,仿佛在跳一支没有伴奏的死亡之舞,刀剑撞击时迸出金色的火花。黑衣人的胸前被横着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染满了他的衣服,只能勉强招架白衣人的攻势;而那个白衣人……
——吴常双侠!
江小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些躺倒在地的人是谁?为什么吴常双侠会打起来?他们不是比亲兄弟还亲的义兄弟吗?
旁边的萧长歌也是紧咬牙关,手中的树枝都快要被他捏断。这两人一个眼红似血,一个目眦欲裂,招招杀手,不留余地,绝不是一言不合暴力解决或是切磋武艺,而是真的想要对方的命!有什么深仇大恨能让他们一夜之间反目成仇?还有那些尸体,全都穿着一样的黑衣……
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萧长歌的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拉江小蝶,但是迟了一步——
“常大哥!吴大哥!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快点停下来!”江小蝶跑出藏身的树丛,大喊,试图阻止那两个打得不可开交的人。
吴常双侠自然吃了一惊,动作一滞。随后吴远目光一寒,挥剑格开常兴,右脚脚尖竟燃起火焰,他一旋身向江小蝶踢出一脚,火焰熄灭,但吴远的鞋上并没有一丝烧过的痕迹。
常兴欲挡下攻击,可伤口剧痛阻碍了他的行动,他焦急地喊:“弟妹!躲开!”
如果有人旁观,定会觉得可笑,因为吴远离江小蝶有几十米远,那一记脚踢能有什么用?可江小蝶知道不是那样。她感觉到一股灼热的风从吴远那边笔直地向自己心口袭来,势头劲猛。她不但躲不过,甚至连求救声都来不及发出。
就在江小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眼前一道白影晃动,那阵脚风就像被吸进了黑洞一样,消散得无影无踪。江小蝶抬起头,看见的是萧长歌的背影。
“这就是炼日堂的魔炎脚?见识了。”他的语气仿佛在说没什么大不了。
“萧弟!”常兴又惊又喜。
“萧!长!歌!”江小蝶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上前两步,见他只是右手袖子烧成了灰,并没有受伤,才算松了一口气,转念一想,又怒道,“你乱来什么!谁要你救了?你死了会成为我人生阴影的明不明白!”
萧长歌真是比窦娥还冤:“喂,大小姐!骂人之前不会先检讨一下自己喔!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还敢乱冲乱撞,是想找死吗?如果是就提前跟我说一声,我绝对尊重你的选择!”
“我——”江小蝶刚想说我没料到会被攻击,就听见那边吴远一声闷哼,丢下剑,捂着心口跪在了地上。
“远弟!”常兴神色一动,以为刚才萧长歌除了化解魔炎脚,还攻击了吴远,于是不顾自己的伤向吴远走去,伸出手想扶他起来,“远弟,你伤势如何?!”
吴远低垂着头,唇边浮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左手微微弯曲。
萧长歌见状一骇:“常大哥!小心!”
“!”但是晚了。吴远左袖中滑出一柄精钢匕首,他握住刀柄,深深地插进了常兴的胸膛,所有的动作都在一瞬间完成。
“——常大哥!!”江小蝶惊呆了。
“远弟……”常兴看也没看那柄匕首,他居然还在笑,笑着笑着,吐出一大口血沫。
“兴哥,一封信换了这么多条人命,你觉得可够?”吴远握着匕首的手在颤抖,尽力不让任何情绪显露在脸上。他似要拿出放在常兴衣服里的什么东西,但是右手在半空中就僵住了。一缕殷红的血流下他的眉心。
原来是常兴,他用最后一丝力气一掌劈在自己义兄弟的头顶。
吴远瞪大了眼睛,望着常兴,目光里有不信,有歉疚,有释然……最多的却还是不甘。
“兴哥,不毁掉那封信,我死不瞑目……”他喃喃地说完,就笔直地倒在地上,果然没有闭上眼睛。
常兴仰天大笑,嘶哑而悲凉的笑声久久地回旋在高高的天空中。
“‘风雨同舟、生死不弃’!远弟,你放心,大哥很快就来陪你!”
“常大哥,你别说话,我……”江小蝶跑过去,徒劳地试图为常兴止血,萧长歌则沉默地站在一旁,时而瞥一眼已死的吴远。
“弟妹不用忙,大哥交待几句话,便要随远弟去了。”常兴嘴唇苍白,“到底萧弟有先见之明。吴常双侠,无常双侠!世事无常、人情无常啊!哈哈哈哈哈!”
“常大哥……”满手鲜血的江小蝶哽咽了。
常兴用颤抖的手从上衣中摸出一封染血的信件:
“常某死不足惜,只是这封信……萧弟,大哥拜托你一件事,务必把它亲手交给我们堂主,看着他读完,他自会善待你……你武功虽在我二人之上,此行却也未卜……大哥没帮你们什么,反倒把你们扯进江湖纷争,惭愧!”
江小蝶握住他的手:“我……我们答应你,常大哥!”
萧长歌轻轻地拿起那封信,脸上没有表情。
“你们堂主现在在哪里?”
“龙城……因为一袖门门主楚奈何同青息朝廷……咳咳……请尽快,拖得越久,你们也会越危险……”常兴咳个不停。
萧长歌半跪在地上,认真地望着常兴的眼睛:
“常大哥,你放心地去吧。我会一直记着你给我的肉干。”
常兴半是笑半是咳。他右手握住扎在心口的匕首,刷地拔了出来,血溅了江小蝶和萧长歌一身。
“远弟……”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倒在吴远的身上。
江小蝶仍然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萧长歌却站起来:“你昨晚用的火折子呢?”
江小蝶解下包袱寻找。突然,她抬起头问:“你要火折子做什么?”
萧长歌眼睛一眯:“还问?当然是——烧了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