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明白了:那些没有的,不正是他们身后所惧怕的吗?登上巅峰的,跌入的必然是深渊。墓道,不就是一座沟通二者的桥梁?
1982年9月24日
碑声犹震耳
上世纪70年代末,一块冯玉祥将军题词碑在家乡泾阳一所中学内被发现。
碑高1.865米,厚0.185米,半圆连身碑头,无碑座。相传此碑原立于云阳镇南一公里处,50年代才移入云阳中学校园。碑文凡一百字,无标点,落款为“中华民国十六年冯玉祥”,其下有“泾阳县长殷杏村立碑”字样。碑文如下:
我们一定要把贪官污吏、土豪劣绅扫除净尽;我们誓为人民建立极清廉的政府;我们为人民除水患,兴水利,修道路,种树木,及做种种有益的事;我们要使人人有受教育读书识字的权利;我们训练军队的标准是为人民谋利益,我们军队是人民的武力。
碑文系正楷书写,笔力遒劲严整;题词用语平易如话,一如将军诗文惯有风格。
冯玉祥将军,是中国近现代史上一位著名人物,—位杰出的民主主义革命先驱。将军1921年任陕西督军,后又任西北边防督办、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司令等职。从碑文题词时间看,当是1927年,即将军率部驻防陕甘一带时所题。
读着碑文,你会感到一股爱国为民的热忱和抱负充满字里行间;充分反映了冯玉祥将军的民主主义进步思想。
作为中国近现代史又一重要资料,此碑己被文物部门收藏了。人们喜欢用“人杰地灵”这一成语来褒赞我的家乡泾阳的山川形胜人文景观。说实在的,这绝非过誉之词。两千年前就开凿建成的中国水利史上最早最经典的水利工程郑国渠渠首遗址迄今犹在,就证明了家乡历史可资骄傲的悠远绵长;而为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培养过大批热血之士的安吴青训班旧址的赫然在冃,则标志家乡在中国现代史上应该占有的一席之地。至于星座般耀眼,足以彪炳史册的文化精英,如明科学家、文学家王徵,当代中国比较文学奠基者、诗人吴宓,辛亥革命先驱、当代草圣于右任等,无一不让家乡声名远播。
今天,冯玉祥将军八十多年前的题词石碑的被发现,如同半世纪前,唐代名将郭子仪在泾阳与犯境回纥大军将领谈判订立盟约,并最终让其退兵的“郭子仪退回纥处”的石碑被发现一样,无一不在继续增添着家乡人文景观的高度和厚度。
但冯将军石碑题词发出的声音,给予我的却是另外一种强烈的震动,那就是他在题词中所讲的那些中国老百姓都可听得明白的话,好像并非是在80年前某天某个场合所讲,而更像是刚刚在我们的一个什么集会的讲台上所发出的声音。题词中所宣示的理念,所针对的现状,又好像不完全是属于80年前那个动荡不安的时代,而是我们当前某些严峻的现实。
这是何等慷慨而又峻切的声音啊!
无妨设想一下,从现在起,当又一个80年到来的时候,当我们的后辈有一日也跟这通石碑邂逅,并听到它的依然慷慨激昂的声音时,他们会有怎样的感受呢?
是会如我们一样,在震惊之余同时感到肩头的沉重呢,还是仅仅只是把它当作一种陌生的历史声音看待,因而发出一阵轻松的微笑?但愿是后者。
2006年2月9日
初游小雁塔
午饭后偕省作协读书班诸学员游览小雁塔。塔距住地极近,不足百米。
此塔所在地为唐高宗时(公元684―687年)所建的荐福寺内。寺成23年后,即公元706年始筑,越数年而成。
塔呈正方形,共13层,中有木梯可盘旋登攀。但不巧的是,塔已许久没有向游人开放了,故不能领略攀登之趣。
此塔千佘年来屡遭地震之害,到新中国成立时,塔身裂口已有尺余。1965年维修后,虽裂缝已合,但被震毁的最上两层,仍未能恢复原貌,呈凹状。
此塔东有大雁塔,因其较大雁塔低矮(高43米),故名。两塔相较,如果说大雁塔是雄壮伟岸的男子,那么小雁塔则宛若体态颀长而充满灵秀之气的娇娇女子了。
塔围尚存古殿数座,碑石若干,年久失修,多己颓倾不全。塔南有传说中的唐槐数株,粗者可合围,但大多空心老朽,有的甚至仅剩半边皮层,但枝头仍枝叶婆娑,青葱怜人。若干垂地老枝,均被钢管交叉支撑,使人不禁想及风烛残年,虽手持拐杖,却不甘向命运屈服,依然奋力前行的老人。进而又想,我们有着数千年历史的袓国,不正如同这古槐,根基粗大,也曾有过衰朽,却从未停止过将自己的根系,不屈地深深地扎向大地,不断吸收着水分养料,从而哺育繁衍了?代又一代枝叶,使其得以成长绵延至今么?
岂古槐使然。这古塔,这古寺,以及这寺内至今还得以幸存的碑石、殿堂,何尝不像我们经历过数千年历史的风霜雨雪,虽伤痕累累,却仍然顽强执著地存留下来,缓慢却分明发展前行着的民族!
准备离开时,这才注意到塔前(其实是塔后园门原朝南,现走北门,需倒着看,很不舒服)花圃内,有一片正迎着秋风盛开的一串红,以及路两旁郁茂的白杨、青松。花,开得可谓热烈奔放,路树,也无不年轻旺盛,充满生机和希望。一时觉得,人,又仿佛从晨钟暮鼓、香火鼎盛的遥远的古代一下子回到了现实心头郁闷为之一扫。
午睡约两小时许,遂起,用冷水净脸,神志稍为清醒,即匆忙作记。
1980年11月
“9815”地震速写
20世纪末,即1998年1月50,家乡陕西省泾阳县突然发生里氏4.8级地震,地震中心在永乐镇,距县城仅8公里处。
是日上午九时三卜六分四十五秒,我时在自家院中自来水龙头前冼一口杯,突然有隆隆之声响起,似巨型载重卡车自身边驰过时发出之巨大轰鸣,又似夏雷骤响,让人心肺皆震。接着,又一声爆炸般的声音响过,但见所住二层楼房剧烈摇晃。妻自厨房,楠儿自客厅相继奔出,齐呼:“地震了!”十余秒后,地震止。
本巷人家纷纷出门,聚街上,交换地震发生刹那间的所见所感所思,神情惊恐,咨嗟不己。
此后上街,但见路人也二五一伙的聚集着,议论纷扰不休。听说城郊一小学教学楼某层有4块水泥楼板倾塌;城内一小学教学楼也有裂缝出现;而城区两所中学,均有受惊学生自楼上教室蜂拥而下,有5名学生被踩伤入院,其中包括一名仓皇跳窗骨折者。
震后不久,即相继接到西安、北京等地多位亲友打来电话,慰问安宁询问震情,当得知有惊无险时方一一释然。
中午又获地震监测部门告知,晚12时左右仍将有佘震发生,故当晚守候至凌晨二时始眠,且未忘在室内桌上倒栽一长颈酒瓶,以便万一有情况时,能尽快获得惊讯。
1998年1月15日
鄂楚乡音与关中方言
关中方言里有“苕”一词,常被用来形容人有本事,有冒险精神,或是为了达到某一目的,常常不顾代价、牺牲等意。此外,关中人还有把父亲称作“大”的。
过去,我总以为上述二字,仅仅只属关中方言里独有的用词。可是,刚刚读过刘醒龙写的《鄂楚之地》(《今晚报》2003年8月“今晚副刊增刊”)一文后,才知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即使与陕西有秦岭楚水之隔的湖北某地方言中,竟然也有跟关中方言的“苕”“大”读音意思完全相同的词。
先说“苕”。湖北人称赞来自浙江的修路人时说:“浙江佬太苕了!”刘文说:“苕,字是鄂楚语系中独有的。它有北方语系所说的傻的意味,又不全是。从语感上分析,湖北人往往用到苕字,相比北方人用傻字时,多了一种悲悯的质感。”应该说,刘文中的这一对方言词“苕”的解读,还是大致到位的。惟独说“苕”字是“鄂楚语系中独有的”,则跟我读到刘文以前总认为“苕”是关中方言中独有的一样,显得结论过于匆忙。
再说“大”。关中方言将父亲称作“大”,在此前,我仍然以为是关中才有的词;如出陕境,则很难想象有谁能听得懂它的意思了。今读刘文,眼前豁然一亮,原来在湖北东部英山县沿西河一带住的人,也一样把父亲叫做“大”,跟关中方言里的含义完全相同。但同样在该县的东河一带,却依旧将父亲叫做父,而不像西河一带的人那样叫做“大”。同属一个县,仅仅因为住地相隔几里甚或几十里的不同,便有了称谓上的如此差异;而其中…处,偏偏又跟相距千里之外的陕西关中的称谓完全相同,实在是很有些让人觉着惊讶而有趣的。
2003年9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