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出家,能有机缘走上写作这条路,我想,除了自身对文学的热爱外,一半源于姐姐的潜移默化及许多师友的鼓励和点拨。对于从小在偏远闭塞大山里长大的我,写作决非易事。老家街上没有一家书店,无从觅寻书藉的慧影。童年、少年和青年,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几乎看不到一本像样的文学书藉。
我的文学启蒙,除小学和中学的课本外,其他应归功于我的姐姐。那时,她在离家百多里远的县城读高中,就已经开始接触到文学刊物,如那时很有名的《辽宁青年》、《深圳青年》等。姐有时将杂志带回,闲极无聊时,我们也会捧起来读,尽管书中许多字都认不着,却仍懵懵懂懂,兴致盎然地囫囵品读。对于姐那厚厚一本《微型小说360篇》,里面那些子虚乌有的虚构情节,看得那时的我云里雾里,百思不得其解。
记得读书时,大姐为我们买过数本中、小学生《全国优秀作文选》。我一直热爱文科,中学时全校作文比赛曾获得过奖。
父母亲一直无比希望我们四姐弟能有人考出去,能够风风光光地跳出农门。在那时,考出去确实是农村娃唯一的出路。由于当时学校搬迁,伤筋动骨,教学质量受极大影响,我读初三那年,两班五十多名考生没有一人考上师范,县城的一中和二中似乎考上了三两个。失望过后,父母和姐又想方设法,把我转送到福建河龙中学补习,由于基础底子实在太差,跟不上福建那些同学,于是我又退次到初二班打底。由于环境陌生等一些原因,最终,我还是将父母精心为我特制的新桌椅擅自背离学校,藏在归途的山林里(后被人拾走),落荒而逃。我这大胆叛逆的举措,令父亲,尤其是母亲痛心至极,好长一段时间里,她都黯然神伤。
逃学那天,我不敢面对父母亲,怀着无限的惶恐,在寒风中怯怯瑟瑟地踱回家。母亲万分失望,几乎带着哭腔,责骂我,并狠狠地打了我后背和屁股,边打边训:“你这样不争气,我简直被你气出心脏病来了……这么没出息,让你在家种田,累死你……”母亲气得浑身发抖。我也哭泣着,任凭母亲如何打骂,硬是不愿去读书了。可以想像,当时希望落空后的母亲该有多伤心啊!
复读未果,无奈之下,我便来到乡街上哥和二姐开的宏雅酒屋打帮一年。之后,在姐姐的介绍下,我又去到八十多里远的石城县当了半年铝合金门窗学徒工。
九七年底,家里欠下了近万元的债务,在马路边盖起了两层红砖平房,全家终于逃离了山脚下老朽颓危的老屋。翌年初,我独自远行上海,从此拉开了人生漫长的漂泊之旅。
工余,我偶尔会在书店买些文学期刊阅读。岁月漂泊,我又辗转厦门,经历无数次漂泊迁徙,劳苦奔波,甚至流离失所的寻工遭际。那时的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走上写作这条路。
我曾数次被冷漠无情的城市拒之门外,曾几度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万不得已,我数次打道回府,怀着无限的失落与悲观,怀着深深的挫败黯返故里。不禁想起那首唐诗《途中口号》:抱玉三朝楚,怀书十上秦,年年陌阳陌,花鸟弄人归。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地在家务农,终日风里雨里与父母亲一道,侍弄那数亩薄田。
困囿在家那三年,我跟着父亲在家种田种烤烟,深深体悟到农民的艰辛与酸楚。那是我生命中最艰难最灰暗的岁月,简直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饱经挫败的我万分颓丧,对人生充满迷茫和惶惘,不知出路将在哪里。那时,对于打工,我心里已充满了深深的恐惧,像只刚起飞便遭风雨无情折翅的鸟,迷失了振翅远飞的勇气。
难道真就这样窝守着农田,过一辈子?暗夜里,我常独自哀戚悲叹。父亲似乎很想让我安心在家种地,常说要多承包些田地来作,说我几次三番出门打工,都不见出息,绕来绕去最后还是绕回了家,弄得人也这般消瘦,我看还是别在折腾了。而母亲,对我却一直心有不甘,她不相信自己的儿子真就会比别人差。
正月里,看着村里那些年轻人激情满怀,陆陆续续地驮背着大包小包的拳拳乡情,斗志昂扬地外出打工赚钱,母亲十分失落。她神情黯然地望了望我,不由暗自叹息:“看,年青人全都外出打工赚钱,你却窝在家里,多没出息,多丢人……”母亲一面希望我能外出闯荡,深知年青人窝在家种地不会有出路,一面又十分惧怕我一再被城市遣送回来,被邻居们一再看笑话。要知道,母亲一直都是非常要强的。
说是在家种地,其实我从未学过耕牛耙田,也没有筑过田塍,没怎么学会插秧,没有起过牛栏粪,更不曾挑过粪桶。那些重活脏活,几乎全由父亲一人包了。那时大姐已成家,哥和二姐在厦门打工,对困在老家的我,亦是爱莫能助。
那次暴雨中摘烟,让我铭记一生。端午节那天,打早起来,天空暴雨如注,乌云密布,电闪雷吼。过节时家家户户都要杀鸡宰鸭,打肉丸,备上一桌桌丰盛的美食。本来过节是一年中的大事,人们都可以安心在家好好歇息一整天的。不料,下午表姑妈家却说烤房里烘干的烟叶要下烤,下午要再去摘烟叶回来翌日装烤。烤房是两家人的烟叶一起合烤,由不得自己,她固执的硬说要今天摘烟,无奈之下,我和父母只得戴着斗笠,身上围着防水的简陋胶膜,穿行在湿漉漉齐肩高的浓密烟田里,顶着暴雨采摘烟叶。
挑着一担担水淋淋的湿沉烟叶,我踉踉跄跄地迈步在泞滑窄塌的田埂上,沉沉的烟叶不断地从惫箕里滑脱,掉落在田草边,我又气又急(其实那天所采烟叶烘干后不值百元)。又长又大的烟叶担子左右挂碍,十分难行,几次险些连担滑倒,我紧咬牙关,清瘦的肩头被一担担阔大烟叶压得生疼生疼。田野横风直扫,大雨里,趟过我脸颊的真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回头望望父母艰辛地忙碌穿梭在暴雨烟田里,我心底涌起阵阵酸楚,内心百味杂陈……
为学得一技之长,冬闲时,父亲便将我介绍给邻省一位沾亲带故的酒鬼师傅,跟着他学了半年油漆。学徒期间,说好是有点工钱的,中途没事时,我也常返回家帮衬家务。那酒鬼师傅在四里八乡声名是不大好的,学了半年,最后那人到现在也没给父母一分钱。
我也曾想在家养鸡养猪或养狗什么的,但财源枯竭的偏远山村,无论如何折腾都是行不通的。
乡村仅剩落些老头和小孩,我一年轻人困在乡村,身边没有一个朋友,内心十分孤寂惶惘,几乎与社会严重脱节。对于苍茫起伏的群山,我渐渐萌生出厌恶与恐惧。枯躁的乡村,文化生活一片苍白,沉闷的大山,在灵魂深处,无形中总给人一股深深的令人窒息的匮乏。欣慰的是,后来我终于想办法得到了一台小型收音机。
命运的转机是艰难而漫长的。在家务农的同时,我也一直在暗寻外出的机缘,我一直想去广东打工,由于没人带领,一直未能成行。2004年底,我持一张临时身份证,终于随堂哥谢盛华一道来到深圳南山打工,他把我带到许多老乡所处的西丽福光村寻工。那段时间,很感激盛华和兆富、兆华、大毛几兄弟及兆森等许多老乡的关照和帮助。漂泊深圳四载,尽管一直没能找到满意的工作,却让我认识接触到了文学刊物。
辗转奔波,四年间,我几乎跳了十多个厂:电子厂、制表五金厂、丝印厂、胶乳膜厂等。先后做过流水线、丝印工、保安等职务,可谓百般挣扎,吃尽了苦头。没有文凭,没有技术,又不懂电脑,我无限迷茫,不知人生的出路在哪里,不晓得自己能做什么,想要的又是什么。
工业区夜摊上有许多打工文学刊物,《江门文艺》和《佛山文艺》等,看得多了,我渐渐萌发了投笔试试的念头,这想法一发不可收拾。为节省路费,我两年多未回家过年。2006年终于在《南飞燕》发表了第一篇处女作,在某种程度上给予我很大鼓励。当看到自已的文章变成了梦寐以求的铅字,内心无比激动和兴奋,那是金钱远远无法比拟的。新春之际,我独自躲在清冷孤寂的铁皮屋内,艰难地啃着新华字典,将写作常用的字一一默读,将那些生辟艰涩的生字认真抄了数页笔记,平时折在口袋里,侯车或散步的闲时便反复习熟。
字典学完后,我又买来成语词典,兴味盎然劲头十足地将其全部啃完,慢慢的,写作时遣词造句能力大大提高。我在稿纸上写过三两篇打工经历的文章,试着寄往杂志社,之后幼稚地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一时,我对文学产生了痴迷。失业时,顾不得找寻工作,常常泡在中山公园门口二层特大的书城里,在优雅轻缓的背景音乐中沉迷于书海,忘了自己身处失业的险境。我还极幼稚荒唐地在中山公园葱翠荔枝旁的大理石圆桌上,工工整整认真抄写过几篇精美散文,推荐到《读者》,以期能得到些许报酬。现在想来,那时真是幼稚至极。难怪有位作家说:文学有时也是害人的东西。我想莫过于此。
写作是条漫长而艰辛的孤独之路,贵在业余坚持。文学只能以平常心对待,特别是身处社会底层,为生计而苦苦挣扎的漂泊者,倘若一味地沉迷于文学,那是相当危险的,有时会陷入困境,甚至绝境。所以对于文学的热爱,我们还是要摆正心态,正确看待。
深圳四载,我已积累了一箱文学杂志,《知音》、《读者》、《意林》等等。一次偶然和老乡去南山区玩时,发现了南山图书馆,眼前霎时一亮,这里才是真正的文学殿堂。从此,逢周日休息,我便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前往图书馆学习。周日,馆内座无虚席,只听得哗哗的书卷声,求知者如蚕食桑叶,为着有朝一日破茧成蝶的梦想而发奋结茧吐丝。我边读边做笔记,积累词汇量,再也不用像之前在工业区超市那样防着售货员,偷偷摸摸地做笔记了。
2006年,我驮着一箱花花绿绿的文学刊物,艰难辗转,来到了海纳百川的东莞,命运才微微遥遥地展露出一线希望的曙光。
起先,我在东莞桑园、厚街、莞城、石美等处工厂务工。在桑园上班时,利用业余时间参加电脑基础培训。先后做过流水线、仓管、跟单,采购等职。来东莞后,姐姐房里大量的文学书藉,我业余常读。直到有一天,走进气势恢宏的东莞图书馆,华丽大气的建筑和汗牛充栋的书籍让人大开眼界,里面真是书的海洋,让我瞠目结舌,兴奋不已。全国的文学期刊每月上架,报刊杂志应有尽有。徜徉在安静大气的图书馆,沉浸在书海里,我终于能够全面的吸取知识和精神的养料了。
工余,我报读了《汉语言文学》专科自考。我将几本厚厚的《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上下卷、《中国当代文学作品选》、《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一一细读好几遍。别说,正是这段时间的苦功,对我真正走上文学道路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两年间,工余时我总是有意无意地多看书。之前在纸上糊乱地涂鸦文章,因不便修改,一直断断续续。后来终于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电脑,从此真正开启了习作之路。因宿舍人多不安全,厂里工资低,我不敢轻意租房,便将电脑安放在好友林伸化房中,一下班便去他处学打字,学写文章,那时一晚几乎只能打出百来字。他拉网线后,我便开始大量接确网络文学,并上网站开始发表文章……
一路走来,洒下无数欢乐与痛苦的泪滴,感谢那些曾经帮助和关心过我的师友,特别要感谢姐姐无私的爱。也许,没有她的关心和自己的奋发自学,我也可能像万千打工兄妹一样,仍在社会的底层苦苦挣扎。
感谢让自己速迅成长起来的各大文学网站,还有功不可没的新浪博客,从中得到许多师友的鼓励与指导。同时要感谢美高美酒店的黎总,是他不拘一格把我招到公司做内刊主编,这是我人生的一大转折,让自己的所好所长有了施展的平台。也要感谢《东莞文艺》美编黄慧贤等老师的悉心教导,让我学会排版设计,能够胜任编写和排版的内刊职务。
岁月沉浮,往事如昨。一路这样走来,磕磕绊绊,读读写写,蓦然回首,不知不觉竟爬出了洋洋洒洒近二十万字。看着一篇篇透着稚气却饱含深情的粗浅文章,这是人生岁月与漂泊苦旅的真实体悟,是对自己生命历程的真实记录,笤帚自珍,权作送给自己最好的纪念。我想,这也是献给一直期盼自己能读好书的父母莫大的慰藉。
人生是船,漂泊如歌。久居故乡只知贫穷与落后,人不外出心不灵,走出山村方知天地宽。是赣南那片博大雄浑,深邃秀美、沉默而无私的红色乡土,让我有了书写的冲动。感谢《作品》《散文选刊·下半月》《东莞文艺》《南飞燕》《南城文艺》等刊物编辑老师的培养与鼓励。此文集承蒙张鸿老师拔冗为我作序,她对新人的殷殷之情,拳拳之心,让我倍受感动与鼓舞。还有李家淳老师,一直对我的写作给予鼓励与点拔,并为我写评,关爱之情,令人感怀。此外,此书的出版,还要感谢东莞市文广新局的资助。感谢海纳百川的东莞,那浓郁的文化氛围,那完备的文化设施,为每位求知者提供了优越的学习平台,从而让我有幸成长为一名梦寐以求的写作者。
感谢一路上相慰相随的那些优美文章和经典音乐,流淌在我清寂的自学之夜,如月华拂水,风过琴弦,平抚我内心的波澜,给我充实和前进的动力。
岁月流年,韶华渐远,历经沧桑磨砺,心智日趋成熟。感谢文字,让我留住了生命的过往,感谢文学,让我找到了生命的意义。曾经,漂泊路上那段黑暗泥泞中的挣扎与跋涉,那些风雨飘摇中凄然凋零的青春花瓣,那些哭过笑过的如歌往事,如今早已风化,淡漠,默默地沉潜于深邃平静的心湖——
怀着虔诚与感恩,一路这样走来……
(2010年11月于东莞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