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珍叔公是村里唯一一位会扎金楼的匠人。每逢村里有老人百年过背,他便应邀前往主人家做活。他年届不惑,慈祥敦厚,面相饱满,两鬓斑白。望着他,隐隐给人一种神秘和诡谲感。
儿时,每当经过他身边时,心头便莫名地生发一丝惶恐。大人是忌讳小孩常去他扎金楼之处耍玩,生怕冥冥中会撞犯到某种令人敬畏的神灵。敛着老人的漆黑寿材摆放在族厅里,油珍叔公便在另一小厅紧赶慢赶地扎起了金楼。
从竹山里驮回几根竹子,剖开取篾,将竹架骨竖起绑结……不消三天,金屋的二层式架构便基本成型,再将金屋外墙封上五颜六色的灿烁金纸,一座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殿舍便呈现眼前,花红柳绿,十分耀目。有洒扫的仆人、灶台、电器等生活日用,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各类造型惟妙惟肖,生动活泼,妙趣盎然。人们不由暗暗叹服他的匠心独具。
趁大人外出劳作,孩童们常常忍不住好奇之心,相邀一起悄悄遛进厅屋,探个究竟。油珍叔公旁若无人,漫不经心地修理着他的艺术品,他精雕细刻,一丝不苟。也许是见惯了世间的生死,他的神情异常淡定、从容。他的慈祥平和,稍稍消释了孩童们心头的紧张与惶恐,大伙于是纷纷趋近,细细观摩他精工细作幻彩迷离的奇特艺术品。
金碧辉煌的金屋扎好后,众人便分批将数幢金楼挪移到放有寿材的族厅,拼成一幢偌大的光彩夺目的金屋,置于中间,将漆黑可怕的寿材遮挡开来。天井水帘边的下厅供亲人们祭奠。出殡的日子大都选在死者去世后三至五天内进行,有的风水先生为挑吉日,将日子排后七八天,盛夏里,数天过后,死者身体变质,让满厅的族亲不忍卒闻。
一伙道士坐在金屋后面,嘤嘤嗡嗡,嘴里念念有词,超度着亡灵。亲人们扯着早已嘶哑的嗓子,止不住地哀嚎。远近的至亲们纷纷轮番上前叩拜祭奠,三叩九拜,一招一式,都得听从道主的祭文。
出殡当天,行过所有礼仪,哀乐声起,唢呐呜呜,众族人抬着棺材向村外走去,送葬队伍披麻戴孝,呜呼哀哉,长长的送葬队伍缓缓地踱过村庄,在村中还得停下一会让亲人围着寿材哭祭……各队的大人小孩隔得远远地观望着,小孩眼里布满迷茫与恐惧。物伤其类,想到将来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大人们不由萌发人生苦短,世事沧桑的凄凉慨叹。
未出殡前,行完所有祭奠礼仪,鲜艳耀目的金楼便被众人移到族厅前的坪场进行焚烧,焚送给阴间的死者居住……
如今,村中扎金楼的油珍叔公已故经年,全县也早已统一实行了火化政策,不知如今故乡的长辈百年过背时,是否仍沿袭着扎金楼的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