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赛严格规定,不准带化妆师或者朋友进场,准备工作都得靠自己完成。但姑娘们已有临场经验,一切都表现得秩序井然。按照预定的议程,她们要在两天内出场四次,着装包括自由装、泳装、休闲装和晚礼服。着自由装上场要表演一个小品,唱歌跳舞诗朗诵任随你,但时间仅限于三分钟。穿泳装出场则要做几个规定动作,以便展示身体的最美妙部分。最后着晚礼服登场时,须回答大赛提出的问题,为此早已拟出了六条必答题,佳城的风光山水,风土人情无不包含在内。参赛者临时抽签十人一组,且每一组都要回答冋样的问题,竟有打擂台之势。
复赛的阵容和表演水平确实大有改观。选手出场后个个神采飞扬,仪态万方,让人目不暇接。评委都自觉肩负重任,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比往常更集中了无限精力。所表演的小品也令人叫绝:汪华的红袖舞,赵芸的武术,高丽的时装表演都获得一致好评。最棒要数伊果的民族歌曲演唱,她的歌喉就是一流,本民族那高亢悠扬的曲调,优美动听的旋律,热情洋溢的歌词,被她如此动情如此投人地唱出来,真有一股回肠荡气的韵味。就连徐克老头子听了,也是扼腕惊叹,说少数民族的音乐素质,确实十容低估。
杨佳英尤为关心空姐的出场,她早就注意到入选的那几位都没来,大概是航班班次调不过来。就有评委替陶素叹息,说可惜了这么一位最有潜力的新星。杨佳英立即找到徐克,逼他作出妥协,答应比这几名空姐次了补赛漏掉的顶了。刚进五月,室内空气就已燥热难耐,加上人声嘈杂,拥挤不堪,便有评委建议开空调。另有人则打趣说,幸亏气温很高,否则让小姐们半裸着穿泳装上场,就近乎残忍了。
林珊麻木不仁地坐在评委席,脸上一直挂着那层面具似的微笑。当空调开启,股股冷气袭进全场,那阵寒意便浸透了全身,她的感觉也渐渐流失,内心里只剩下空荡荡的意识。自从那晚席杰挟来晴空霹雳,几天的日子像黑夜般地漫长。她跟高文强一样,宁愿那是场永不醒来的梦。而一旦认识到问题的本质,妻子也和丈夫同样,有过一阵寻死觅活的念头。如今重又坐进这个光华璀璨的赛场,林珊无法抹去一种恍如隔世的沧桑感。
她听从席杰的建议住进了饭店,焦虑不安地等待着丈夫的消息。在这种非常时期,多亏有一个头脑冷静、经验丰富的男人在旁。包括席杰对老同学身陷囹圄之后的想法,都分析得十分准确精辟。她果然在总经理办公室里,接到了盼望已久的电话。从话筒里传出来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灼伤的感觉——直到那时,林珊才真正品味出丈夫的所作所为是怎样地伤害了她,伤害了这个本来就不算贞洁的家庭。她的心再次沉入地狱,痛苦的记忆历历在目,像尚未痊愈的伤日,又遭到了狠心的撕裂。她无法从这个打击中恢复过来。从那时起,她便已完全麻木了!
似乎为了表达一种慰藉、一种支持,席杰破天荒以评委的身份坐进赛场,坐在她身边,以其呼吸出的一股股暖流激荡着她的心。但他的内心也是同样荡然若失,他也无法对高文强的过错视而不见,无法对此出现随意的反应。他们的相互凝视中包含着同样的痛苦。当他发现她眼睛里的阴翳时,甚至冲动地想伸出手去抚散它。那时候,席杰觉得日己同样无法承受这巨大的损失。瞧!这就是你想看见的——你摧毁了一个男人,同时也击垮了一个女人!他在心里对自己热嘲冷讽着。现在无论你是爱她还是恨他,意义都不重大了!因为这种感觉并不是你所想得到的!
与此相反,刘成兴致勃勃,劲头十足地坐在他的位置上,眼光须臾不离高丽那慑人心魄的倩影。他的眼神偶尔与躲在帷幕后的罗兰相撞,搜住了她那寒玉般的目光,便会毫不经意地咧嘴一笑。他清楚那个女人的愤怒,也知道自己正踩在烈火的边缘,但他全然不去理会她的情感变化。直到那个已被他忘却的形象,在舞台背后消遁。
姑娘们穿泳装出场时,在观众席上引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就连徐克看见那纯洁无瑕的胴体,美伦美奂地展现在辉煌的灯光下,内心也是赞叹不已。说它是性感也好,人体美也好,你不得不承认上天缔造的万物之中,最值得赞美与惊叹的,正是人类本身。对人体艺术的讴歌与颂扬之所以长盛不衰,就是因为它含有持久的穿透力及诱惑力。即使在这种场合,徐克也注意到了汪华小姐与众不词的心计。按罗兰预先的步伐设计,每位选手都得在一分钟内走完舞台的几个角度。只有她擅自改变了动作,居然半躺着坐在场中央,比划了几个怪怪的造型,在关键时刻露出了不同寻常之处,来吸引评委的注意。
当姑娘们扭动着纤细的腰身,用蕴含着弹性的身躯展示其无穷的魅力时,全场灯光频频闪亮,各电视台和各大报的摄影记者们,都不愿放过这些美妙的镜头。
评委席上也掀起一阵小小的波动,小孙匆匆跑来,叫走了席杰。林珊慌乱地理了理额前的乱发,开始心神不定。即使反复的强自镇静也无济于事,她无法甩掉一直纠缠着她的与丈夫有关的焦虑。此时,谁也没注意到,舞台侧还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席杰的退场。她心底的愿望也反映在五颜六色闪烁不定的天幕上,而且充满了柔和的音乐旋律。
看见几个穿警服的人坐在办公室里,席杰丝毫没感到诧异。事情肯定与高文强有关。凡是在饭店抓住了类似的事,总会上演这一幕。
“你就是这儿的总经理?”一个头目模样的公安站起来,向他伸出双手,“自我介绍一下,我负责分管那晚发生在饭店里的案子。”
“请坐。”席杰冷淡地说,表情突然带出了一点迟疑,“案子虽然发生在我们饭店,却跟我们没有关系,怎么又找上门来?”
那公安迅速捕捉到他的迟疑表情,脸上也露出了公事公办的微笑,“总经理同志,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那姓高的曾给这儿来过一个电话。据说,她妻子近几天也住在这里……”
“情报挺准确嘛!”席杰顺势坐在办公桌的一角,从裤兜里抽出一支香烟,不悦地敲打着镀金的烟盒。“我们饭店正在举行一个有影响的大赛,这姓高的太太就是评委之一。饭店按协约要求拨给工作人员几个房间,以供他们临时急用。这跟你们的案子有何关联?”
那几个公安普遍流露出受了奚落的神情,争先恐后地说:“席总,按照规定,我们要罚这姓高的五千元。既然他老婆就住在这里,我们先来跟你通个气,不比直接找她更有人情味吗?”
席杰花了几秒钟来弄清整件事,他的眸子里闪过稍纵即逝的阴影,接着,口吻也带出让步的意味,“谢谢各位的合作。他妻子是这个大赛的重要成员,我确实不想让她太难堪。能不能把你们的意图更明确地表示出来,让我代为传达?”
几个公安全都笑起来,其中一人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挥挥手,“得了,大总经理,你又不是头一回处理这种事,还能不懂我们的意思?现在是要押着这姓高的,找到他老婆,回家去取钱,再把他转交给原单位,我们这里就万事大吉……”
“等一等!”席杰吃惊地跳下桌,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五千元不是个小数目,我先筹齐给你们就行了,何必把他妻子扯进来?事情弄得太难堪,让人家夫妻今后还怎么相处?”
为首的公安用鹰一般锐利的眼珠子瞪视着他,慢吞吞地挖苦道今后怎么相处是他们夫妻间的事,用不着席总为此操心。你要是有精力,倒应该好好整顿一下自己的饭店,据说你们内部就有问题。至于要押着本人回家取钱,正是为了杀鸡给猴看,以便惩诫这种屡屡失足的男人,也给全社会一点教化嘛!”
席杰的脉搏加快,为自己的沉不住气而深感懊恼,连忙强挤出丝笑容,“给我点面子好不好?别把人带到赛场里来。让我先去通知他太太,然后你们明天再去他家取钱。”
那头目又含有深意地看了他几秒钟,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好吧!既然是老打交道啦,就给你总经理一点面子。明天下午我们押着人,直接去高家取钱!”
打发走了这群神圣的卫士,席杰紧张地挠了挠头皮,那种恼人的感觉重又出现了——这姓高是有意跟他作对吗?为什么偏要在佳城饭店干这种事?闹得他与这件案子脱不了干系!他如何才能强忍愤怒与恶心,把这件不愉快的事告诉林珊。
电话铃发出的不协调的刺耳声,扰乱了席杰逐渐激昂与气恼的心情。当伊果那柔和平静的语调飘进耳朵里时,他握住话筒的手骤然搛紧了。如果不是发生了高文强的事,他早已按照预先的计划,向这个女孩子摊开切了。而如果他坚持以诚相待,他和女儿都不会陷入这种难以分说的困境。现在席杰深感内疚,至少在明天以前,他不能分心出来设法摆脱这困境。
“席总,你好!”银铃般的声音和着电流倾泻而出,“这几天怎么都没看见你呀?我一直在怀念着那个美好的周末,一直在追想你待我的种种好处……”
席杰握话筒的手渗出了汗水,他的血液也随之沸腾:“伊果,真对不起,这几天我遇到一点麻烦事,得抓紧处理,所以一直没空去看你。”
那道银铃般的声音透出困惑与不安,“麻烦大不大?能处理下来吗?……哦,你当然没问题。刚才我还看见你坐在评委席上呢!这可是你第一次现身,我当时好紧张喔!”
“我倒没发现这点!”席杰语调真挚地说,“你表演得很出色。真的!我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副好嗓子!”
“做你们饭店的公关小姐绰绰有余,对吗?”伊果快活地笑起来,笑声带着前所未有的自信。
席杰又惊讶乂不安,思维顿时凝固了。他儿乎已经忘掉了同女儿接触的借口。
伊果显然误解了这沉默的意蕴,音调一变而为紧张席总,你在听吗?”
“是的,我在听。”席杰连忙热切地回答,“听到你的声音,我总是很高兴。”
话筒那边轻轻呼出一口气,伊果好似放下心来,说得乂快又急我也很高兴。那天在郊外,我看你的样子有点不大愉快哦?是不是我冒犯了你?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这几天,我心里一直很不安,想找你说明这一点——席总,你可别把我的举动看做是轻薄。这只是一个很孤单很孤单的女孩子,在对一个酷似他父辈的男人,表示那份深深的感激之情。”
席杰的眼睛潮湿了,心里滚过一个热浪头。所有的良好祝愿,都随着这股父亲的热烈天性往上升。是的,他已经犯过不止一个错误,但如果他不能把女儿对他的爱反拨到正确的轨道上,那么他就会犯更大的错误!
一阵短暂的停顿之后,伊果说了一句在她十分难得的俏皮话我想,你不至于在为那天的事难过吧?觉得我真是个不可救药的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