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光膀子
舒婷和朋友闲谈,总是很幽默的。一个朋友向她诉说,自己得不到妻子的体谅,常常在工作进入佳境的时候,妻子叫:“吃饭了!”那“鬼哭狼嚎”的叫喊,把隐约浮现的灵感惊跑了。舒婷不太同意用“鬼哭狼嚎”来描述妻子的叫声。她说,你们男人不可能体会到妻子把饭端到桌子上丈夫无动于衷的悲哀。她说这话时抒情语调很动人。
后来,读到她的散文,恰巧有个地方是写到这种情况的:
饭端到桌子上都快凉了,丈夫还是无动于衷,背还躬得像一座山似的,除非在他椅子下面放上一个大炸弹,否则他不会离开那个座位。
无可奈何的焦急和怜惜都在其中了。我想舒婷在日常生活中一定是比在散文中更加幽默的。不过她的丈夫却是一个严肃而且有点呆气的学者,绝对不是幽默的对象。她在家中,怎么幽默得起来,这可是个谜。后来接触多了,才发现她的孩子比她可能更为幽默。
她儿子老是把上衣脱得光光的回来,每次都说是上体育课。这一天又脱了个光光。问是不是又上体育课了,回答:“不是,上的是地理课。”为什么脱得光光?答曰:“今天上到了赤道。”
也许正是这种氛围使得舒婷的幽默天分得到更加充分的发挥。
孩子的减法
做父亲的,经常夸耀自己年轻时数学成绩是如何如何的拔尖。
时间长了,孩子反抗了,说:“不妨来一道最简单的算术题比试比试?如果我口袋里有四块钱,后来我丢了两块钱,结果怎样?”做父亲的脱口而出:“当然是还有两块了。”
孩子哈哈大笑,说:“一分钱都没有了。因为口袋里有一个洞。”
孩子接着又来了一道题:“如果哥哥有四个苹果,我拿走了三个,结果怎样?”
这回父亲有了警惕:“如果是放在篮子里的,那就是还剩下一个苹果和一个篮子。如果是放在桌子上的,那就还剩下一张桌子和一个苹果。”
孩子又哈哈大笑:“又错了。其结果是,我被哥哥狠狠揍了一顿。”
接下来的一道题是:“口袋里已经有了一百块钱,又去问妈妈要一百块钱,结果怎样?”
做父亲的自然知道,自己的妻子不会在孩子已经有了一百块钱以后,再给一百块钱。
就说:“我看,你的口袋里结果是在一百和二百之间。”
孩子又哈哈大笑:“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了,我破产了。”
做父亲的说:怎么会这样?你太不懂数学了。
而做儿子的则说:“你太不懂我妈妈了,我原有的一百块钱也给她没收了。”
幽默感和伤害性
科学的思维要求概念不得转移,转移了就无法思考、不能对话了。在任何交流和谈判中,这是个前提,也是双方无声的预期。一旦概念被转移了,被偷换了,对方的预期就失落了,如果是有意的,就可能产生笑。不过这种失落,不仅限于语言,也包括动作,比如,本以为一个人能安全地走路,忽然他跌倒了,如果伤得不太厉害的话,人们就会笑起来。动作是单纯的,而语言要复杂且含蓄得多。两个儿童对话:
一个问:“你的弟弟呢?”
答曰:“他受伤了。”
问:“发生了什么事?”
答:“我们玩了一个游戏,看谁把身子露出窗外更远。结果他赢了。”
这段对话之所以幽默,最关键的就在一个字上,就是“他赢了”的“赢”字上。
“赢”字,包含着互相矛盾的双重含义:一方面是表层的,在身体动作上他伸得最远,这条符合原来输赢的准则。另一方面是深层的,他赢的结果是他掉下去受了伤。这样严重的伤害已经大大超过了游戏上赢得的一切。这样的伤害性是太大了,但是,这种伤害性是虚拟的,并不是现场鲜血淋漓的。在超越现场的想象中,还是可以幽默起来的。
消解前提
哥哥要到郊外去旅行,晚上临睡前叫弟弟明天清早五点钟唤醒他。弟弟爽爽快快地说:“好的,只要你到了五点钟告诉我一下,我马上把你唤醒。”
这种幽默的好处在于一种特殊的偷换概念。
弟弟表面上爽快地同意了哥哥的要求,实质上,却也爽快地取消了对方的要求。哥哥本是怕自己在五点钟以前醒不过来,才要求弟弟帮忙,如果哥哥能够清醒地告诉弟弟五点钟已经到了的话,也就不用要求他把自己唤醒了。弟弟答应哥哥和他对于哥哥的要求是互相矛盾的。“答应”作为前提被消解了,变成了不答应。概念中包含的自相矛盾被揭示出来,导致了预期失落,产生了幽默的效果。
还有一种消解前提的方法在逻辑上叫做同语反复。
哥哥说:“有两只猪跑到我家菜园子里来了,是谁家的?”弟弟说:“大猪属于谁家我说不清楚,可是小猪我知道。”
哥哥让他把小猪的主人说出来。弟弟说:“小猪是大猪家的。”
弟弟的回答实际上等于是没有回答。“知道”的预期落空为不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是出人意料的,所以才能产生幽默的笑。
妈妈和妻子
一个农民从洪水中救出了他的妻子,但是他的孩子却被淹死了。有人说他做得对,只要有妻子,孩子还可以再生;有人说他不对,孩子死而不可复生,而妻子是可以再娶的。
这些议论都很正经,但却都不幽默。一个近似的故事是这样的:有一个男人和妻子、母亲一起去游泳。大水来了,妻子和母亲都被大水冲击着。
问:“此时你应该先去救谁呢?”答曰:“救妻子。”
问:“为什么?”答曰:“因为母亲是会游泳的。”
这个故事很有一点幽默的情趣。两个故事不一样,因为思路不一样。前一个故事,虽然有它一本正经的价值,但是幽默不起来,原因是它拘泥于一条思路。后一个故事,问的人是出于一条思路的惯性,想把这个人逼到两难处境中去,但是这个人的回答却是两全其美的。因为这时另外一条思路冒了出来:母亲会游泳,可以不救,这就把另一条思路又贯通了。由于这条思路意外地出现了,人们获得了顿悟之乐,自然会发出会心的微笑。但是,从幽默的口味来说,这还是不够幽默,因为情绪的调侃不足。
舒婷的儿子曾经在家里开玩笑。
舒婷问他:“如果游泳时,我和你爸爸都溺水了,你救谁?”
儿子说:“当然救老妈。”
爸爸问:“为什么?”
儿子说:“像你这样的年纪和长相,再找对象的可能性等于零,我不救妈妈,你下半辈子就可能要永远单身了。”
从情感超越于实用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幽默。
典故和语义错位
朋友的孩子非常用功,家庭作业做得好,考试成绩也很棒。我不免称赞几句:
“你孩子好争气,很聪明,有才华,将来准有出息。”
没有想到这个孩子却说:“什么才华?不过是笨蛋的才华、傻瓜的才华而已,没出息的种子。”
话还没有说完,孩子的妈妈就笑了,而我却没有笑。
原来他所说的什么“笨蛋”、“傻瓜”、“没出息”,都是他妈妈平时骂他的话。
这里就有个幽默的道理:
他妈妈说他“傻瓜”、“笨蛋”、“没出息”和他重复出来的意思(因为有了我的称赞)是不一样的,反差或者语义的错位是很强烈的。正是因为这样,他一说,他妈妈就笑了起来。
而同样的话却不能使我笑起来。因为我不知道孩子的话原来有典故。原来的意思和现场的意思的反差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而我是不知道的,因而就不处在同一个语境里。这种事情在同事、朋友、夫妻之间是经常发生的。
一句话孤立起来很平常,知道这句话的典故的人,语义就发生了错位,所以笑得肚子痛;不知道其中典故的人,没有语义错位的心照不宣,当然莫名其妙。
从应用方面来考虑,要幽默得起来,办法之一就是尽可能把朋友说过的话在另一种场合中,在相反的、错位的意思上去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