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娜哭着说:“不可不信!”
3
十天后的一个清晨,老二乙坤突然抱着孩子回到了清河川。
陈妈见二儿子阴着脸,内里藏着一种惶恐、忧虑的神色,就忙问:“怎么,出了事啦?李娜怎么不见,只你一个人抱着孩子回来?”
“她……她跑了!”老地乙坤简直像要哭的样了。
陈妈接过孩子,见小宝宝眼睑肿胀,两腮圆鼓,知道他也哭了好长时间,就心疼地亲了小宝贝一口,这一亲,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几时走的?”陈妈问。
“昨天吃早饭后,我发现不见她了,到处寻找却不见踪影。后来终于在大衣柜里发现她留了一张纸条,说她回新疆去了。”
“你没赶快去车站找一找?”陈妈问。
“店里的事脱不开身,我打发西街一个朋友去西安火车站中周围几个旅社先查一查。直到现在,这个朋友也不见回来。”老二抱着头,坐在堂屋门里边的一条小兀凳上。
老大甲坤和媳妇金女,听到孩子的哭声也赶过来。听说李娜跑了,就都沉下脸不敢言语了。
“好好的过日子哩,怎么一下子就跑回娘家了!”金女疑惑不解地嘟囔着。
“把我柜子里一万元现金也偷走了……”乙坤说。
“你怎么不小心呢?怎么不提防着点?”甲坤想不通似地问。
“谁知道她会偷跑呢!自从过到一块儿后,我待她不错。吃的,穿的,零用钱,哪一样也没亏待过她;再说,已经有了孩子……我想她绝对不会……”老二乙坤说话时声音沙哑,表情哀伤,一种无限惆怅的失落感笼罩着脸庞。
陈妈说:“两口儿同床睡,人心隔肚皮。你舅早就说这娃不保险,叫你提防着点。你宁是不听你舅的话!”
“我舅说这话,我知道。不过,那时人家刚生了孩子,一切表现都很正常,看不出将来还要跑的征象。咳,我哪里有个早知道!”
“挣一万多元也不容易哩!叫人家偷走太可惜了!”金女惋惜的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十分难得的钞票……
老大甲坤气愤愤地说:“找她****的,钻到老鼠窟窿也得寻回来。”
“我把娃抱回来,就是想让咱妈把娃看住,咱俩去新疆跑一趟……”乙坤说。
“是这样,我去饲料厂把丙坤喊回来,咱们商量商量。”甲坤说,“新疆我可能去不了,一来家里养着五六头奶牛,脱不开身;二来我出门不灵活,跟个死人差不多。还是让老三跟你去,万一不行,我到县上牛肉店里给你把门看住。”
陈妈让金女火速去镇上唤丙坤回来。金女也去了,但是丙坤没有回来。他说他早看李娜不是个东西,跑了才好……又说二哥做事不审慎,当初不该和月玲离婚……还说他的饲料厂刚刚开业不久,生意正红火,他脱不开身,不可能去新疆……老三最后还说,李娜自到陕西来就没身分证,她说的娘家那个地址也不一定是真实的,说不定新疆根本就没有那个村庄,你去了也找不到……
金女带着失望转告了丙坤的意思。一家人都痴在那里。
人到事中迷。精里灵气的老二这阵儿只知抱住头流眼泪,伤心得不知如何是好。还是老大出主意:“乙坤,老三不回来了算咧。你可能在哪些地方把人家得罪了,不然,亲亲的亲兄弟三个,遇了事能不帮帮忙?!我看是这样,你先不用到新疆去,说不定李娜昨天到城里后,赶不上去新疆的火车,还停留在西安。你还是先到城里打听打听。我把喂牛的事交给金女和福泰叔,让他俩先在家撑持几天。我到县上给你把门面招呼住……”
事情也就这么定了。
老二去了城里;老大到县里临时帮忙招呼牛肉店;可难为了陈妈!
孩子不见了娘,陈妈说啥也哄不乖,哭哭闹闹,吵得邻家人都不得安宁。金女给捋了牛奶,还从对门子三友家借了一只奶壶,灌了给娃喂。这小家伙吃娘奶吃惯了,牛奶不习惯,嫌有一种气味,说啥也不吃。整得陈妈抱了娃在街道上转腾。
山桃花从门前经过,碰见小宝宝正在啼哭,就奇怪地问:“三娘,孩子他妈呢?孩子愣个哭闹,咋不给吃一口奶哄哄呢?”
“他妈个没良心的跑了,回她新疆去了!”陈妈抱怨似地说,“把这个熬煎(指孩子)给我丢下,看我咋哄得了……”
山桃花惊讶地说:“不会吧?我跟他妈接触过好多次,觉得挺不错的!人礼大道啥都懂,咋能干这种缺德事呢?如果真的想不开跑了,丢下这娃可就遭殃了……”
山桃花说完,把孩子接过怀里,替娃擦着眼泪,并用一个指尖搔着孩子的嫩脸,数落说:“不哭,我娃不哭!你妈个没良心地跑了,丢下我娃可怜的咋长得大呀……咳,叫她个没良心的跑吧,你爸给我娃重娶个妈!”
说着说着,孩子真的止住了哭声,而且睁着一对豁亮亮的眼睛瞅着山桃花。山桃花在心里说,这孩子好记性!她仅仅见了几次面,最后一次仅仅抱了两天,怎么一下子就成熟人了?!山桃花说:“三娘,你们常不抱他,这孩子嫌你们陌生。我去过两次,他倒跟我成了熟人。你看,我抱着就不哭!”
陈妈笑着说:“那就交给你养活!”
山桃花说:“那我就抱回去,晚上给你再送回来。”
陈妈把奶壶交给了山桃花,她真的抱着孩子回家去了。山桃花跷进家门时,任月玲已经坐得不耐烦了。山桃花说:“月玲,别急躁!一切都按你心上想的来了!”
山桃花把孩子交给月玲,月玲弯下头在孩子嫩脸上亲了一口,说:“嫂子,先试试我给娃买衣服合适不。”
两人急忙忙脱下孩子身上的旧衣衫,换上了月玲昨天在清河镇买的一身针织棉汗衫。山桃花笑着说:“你以后待娃可要像亲妈一样,不能像窑婆子(继母)那样发狠心。”
“放心!我啥都知道。”月玲的脸微微一红。
为了不使乙坤家的人发觉,月玲急慌慌地把孩子递到山桃花怀里,并说:“嫂子,你跟他奶奶先经管着,等我把一切安排妥善后,再交给我吧……”
月玲辞别了山桃花,从后门回了任家村。
月玲回到了家中,心中那个畅快颈儿,一下子流露在了脸上。走路轻盈,说话盈,说话温柔,嘴上不断地有歌儿哼出来。
红裤子感到奇怪,就坐在木椅子上翻起眼珠问:“啥事把你高兴得?”
“喜事!”月玲也不说明,只是哼着没字眼的歌儿跑出跑进穷忙碌。
红裤子手掌一伸,大声向着月玲喊:“,他娘的!把烟拿来!”
月玲立即取来一盒带把的香烟,拉开丝线绷带,从中抽出一根递在娘的嘴角,并动手为娘打燃了火机,殷勤地凑到嘴边。
娘见月玲改变了以往的冷峻,知道她真的碰到了什么应该庆兴的喜事,就一边带着猜疑,一边打趣地说:“有男朋友了?”
月玲娇媚地一笑,对娘说:“乙坤那个媳妇又吹了,跑回新疆去啦!乙坤把娃昨天都抱回家让他妈抚养着……”
红裤子刚才还是笑笑的脸,一下子变得难看了,说:“这与你有啥关系?虽然人家的媳妇跑了,人家也不会要你!”
“那不一定!”月玲又婉媚地看了娘一眼。
“老好”在一旁听到了娘儿俩的对话,就把旱烟锅在地上一弹,木呐呐地说:“打发媒人去陈家说说,看乙坤还要咱月玲不?”
“臭嘴,快闭上!”红裤子瞪着眼睛,凶狠狠地骂男人:“驴槽里多了你个马嘴!有你说的啥哩!”
“好,好,好,不说了……”“老好”把旱烟袋在后腰一插,道,“我说了个好话,看你歪(厉害)的!”
月玲去案上切菜,去锅上烧火。所有的动作都是轻盈的……
锅里煮上了小米稀饭,小鼓风机在风道里“呜呜”地响着。月玲哼着歌儿给炉膛里填柴。
“瞎子!瞎子!”红裤子从木椅子上扑下来,直往灶窝跑:“锅溢了!他娘的,流了一锅项……”
月玲这才抬起头,向锅台看去。只见锅沿儿一圈都在冒着白沫,小米稀饭全溢在锅台前边流进了灶窝……
“你张狂啥哩!你****的张狂啥!”红裤子指着月玲的鼻子尖骂:“你****的心飞到哪里去了?”
月玲红着脸一声不响,用小条帚扫着锅台上溢出来的稀水。
“简直不知天高地厚!”红裤子把烟蒂在地上一摔,说,“即使他老二还想娶你,你也不能再嫁给他……要有点骨气!”
月玲给锅里重新添了两瓢水,又坐下来精心地烧起饭来。
红裤子又说:“明天,你妹妹托吴媒人说的那个小伙子就到咱家来了。现在说好了,让那小伙子上咱家门,招倒插门。你也就不用再愁嫁不出去了。来了你看看,保险比他老二长得漂亮。”
“娘,你也少说两句!”月玲一边搅着锅里的稀饭,一边说,“我不爱听你那臭话!”
侍候爹和娘吃过饭后,月玲趁他们不注意的空档,收拾了几件衣服装在提兜里,迅速地走到清河镇,搭上最后一趟班车,天傍黑时分,赶到了玉山县城。
“古槐腊牛肉店”早早地就关了店门,那小伙计也许因为主人心情不好,溜进被窝早早睡眠了。
月玲望着天刚黑就从杏花碥山谷口泛上来的一轮明月,既圆又亮,如一白色的银饼。她想,这月怎么出得这般早?怎么刚一露出头就如此明亮?噢,今天是八月十五,应该是月儿圆的日子!
月光银银地洒在牛肉店门口,月玲静静地站在那儿,她在倾听着屋内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找不见我也就不找了……只是苦了孩子!”
老二乙坤的声音。
“当初不应该和月玲离婚!我看这娃挺不错的……”
老大甲坤的声音。
月玲鼓足了勇气,“嘭嘭嘭”敲响了“古槐腊牛肉店”的铺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