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满年老汉也曾耳闻大女婿甲坤的老三兄弟丙坤和幺女恋过,他对那老三娃也很满意,不过,那是一年前的事了,如今幺女干下了丢人丧德的事,那老三娃还能再娶她做媳妇吗?肯定不会的!这一点幺女不说他也能想得到。他怕幺女伤心,从来不提嫁给丙坤的事儿。至于幺女说想嫁到山里边去,那肯定是说气话,这一点满年老汉知道。
爹到村子后边的菜地里劳作去了,幺女急忙从板柜里翻出一年前用白洋布绞成的鞋垫子。那时因为急着要去城里打工,还没有纳完,就放在板柜里藏了起来。如今,她又翻出一年前在清河镇买好的红绿丝线,比划了一阵,就关住前门坐在后院里纳起垫子来。
她本该是最会纳花的,“筛底套九针”,“梅花配八角”,再繁琐的她也会纳。然而,当她拿起这让人怀念的鞋垫子,心绪就紊乱了。心儿在跳,手儿在颤,针尖不断地戳在指头蛋上,血珠珠不断地涌了出来。清河川有句乡俗:给谁缝缝纳纳,若不断地针尖戳手,就说明谁没有良心。那么,他没良心吗?
幺女把鞋垫放在腿面子上,不边挤着手指上的血珠儿,一边想:没良心的是我,不是他!针尖为什么总是惩罚我呢?他那样执著地追求我,我为什么逃避他而要嫁到同里边去呢?
幺女想嫁到山里边的消息,被吴白话在清河川很快地传播开了。消息同时也钻进了冬草的耳朵。
这天交完鲜奶,冬草来到丙坤的办公室,第一句话就是:“丙坤,你知道吗?幺女让吴白话给她在山里找了一个婆家,听说,已经有了眉目。我看,这一下,你就死了娶她那条心吧……”
丙坤不相信地摇摇头。
“这可是千真万确的消息。”冬草怂恿着说:“你若不信,可亲自问问幺女去。”
丙坤在屋子里转着圈子。他想,幺女也可能感到羞辱,感到清河川不会容纳她一个曾经失过足的下贱姑娘,嫁到山里边无疑的是想逃避这种尴尬的局面。于是就半信半疑地告诉冬草说:“幺女也可能有这种想法。但我绝不允许她嫁到山里去。我不嫌她曾干过一次错事,走过一次错路,我愿意娶她。”
冬草立即带着嘲弄的语气说:“像她这种人,就不配嫁在清河川,只能嫁在深山老林中,给那些丑八怪做媳妇,发结她的一生……”
丙坤用毒辣辣的眼神瞅了冬草一下,立即说:“我马上把她叫到乳品厂来,在厂里上班!”
“你不是厂长,没那么大的权力!”冬草不相信丙坤的话。
丙坤向冬草说了实话。自从乳品厂扩大生产范围以后,增加了冰淇淋车间,酸奶车间,还有洋狗等清凉饮料。厂里原有的工人已经不能适应新的生产形势的需要,所以,厂务会议决定再招收一批女工。但由于报名人数太多,且有许多关系户在里边搅和,一时无法决定人选,厂里又决定通过考试择优录用。考试题多半是高中课本上的,这就可以筛去一大部分。然而,幺女是初中程度,若要通过考试录取,显然是不可能的,丙坤说:“凭我在乳品厂的老资格,在厂长跟前说一句话,他不会不给点面子。”
还不等丙坤说完,冬草就愣在沙发里边了——如果丙坤真的把幺女招到乳品厂上班,他们丙人朝夕相处,感情一步步深化,到头来必定结为夫妻,那还有冬草插足的机会吗?
冬草把手中的茶杯在沙发扶手上一撴,就:“丙坤哥,那我扳你的面子,你给厂长说一声,把我也招到厂里当工人吧。我早就不想喂牛了,太脏太累……”
丙坤笑了。他知道,冬草说这话纯粹是在排挤幺女,也是在他和幺女中间插足。他绝不允许冬草的想法得逞。不但他不向厂长介绍,别人向厂长推荐也不行,他要从中作梗,让厂长不批准她……
“行不行?丙坤哥!”冬草见丙坤陷入沉思,就急着追问一句。
“你吗?我倒想来,在乳品厂当临时工划不着。一个月工资百十元左右,不如你养奶牛,每月至少拿回三百多块,比在厂里干活强多了。”丙坤说。
冬草说:“我哪怕不要工资也要在厂里干!”
“我不赞成的事,我怎么能做到呢?我不同意你到乳品厂干活,我也就不给厂长去说。你要是确实想干,你就另外找人去谈吧。我不管。”丙坤丢下手中的报表,揭开白布门帘,向厂里的小卖部走去。
丙坤从小卖部赊了一条“红塔山”香烟,用报纸包了,夹在胳肢窝里来到杨厂长办公室。厂长办公室原来坐着两个乡下人,见丙坤来了,知道有事,就知趣地退出去了。丙坤把烟在办公桌上一撂,说:“看了面子,让我的对象来厂里上班吧!”
厂长看了看丙坤一脸郑重其事的神情,就笑着说:“是冬草吗?这女子没问题,聪明、伶俐、人又长得漂亮,若能到咱厂里上班,咱乳品厂也就跟着光彩起来了……”
“不,不是冬草!”丙坤说,“是潘家寨的幺女。她很可怜,目前处境也很窘迫,只有进厂当工人,才可改变这种局面……”
还不等丙坤说完,厂长就愣住了,并惊讶地说:“全乳品厂的人都知道,你的对象是冬草呀!”
“这些,以后再告诉你。至于冬草,你千万不能让她来咱们厂里,她……她经常在背地里说你的坏话!”
厂长也看出了他在说谎,但不知这其中的原因,就哼哼笑了一声说:“你这小子,真鬼!好,我答应你的建议,明天就叫潘家寨那个可怜的女子一班吧。”
丙坤诡谲地一笑,正要低头走出办公室,厂长又喊住了:“丙坤,这香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给幺女讲情呢,还是挡冬草的将呢?”
丙坤傻傻地一笑,说:“兼而有之!”
丙坤已经走出办公室,听见厂长还在那里独自发笑。
丙坤立即骑着自行车回到槐树庄。他没有去看望老娘,却直接跑到东厢房,把幺女到乳品厂上班的事向大嫂说了,要大嫂火速回一趟娘家,把幺女请到这里来,让他给幺女谈一谈。
“大姐,你不要说是我叫她,就说你家里有事,想请她帮一天忙……”
“知道!”金女点了点头。
金女马上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回潘家寨去了。
丙坤这才回到上房。妈见老三儿子回来了,就急忙拿出两双鞋垫递过来,说:“那天,妈去山桃花家串门儿,回来后,见谁从窗缝里撂进了这两双鞋垫子。我一看,就是给你的,娃,从这针脚上看,一定是爱你的人专门为你做的,又细又密……”
两坤拿着两双花花绿绿的鞋垫子,皱着眉头,仔细瞧了一瞧,问:“妈,你没去我大哥那儿打听打听,有谁到咱家来过?”
“我问过你大嫂,她说不知道,没见人来过。”妈又一笑说,“莫非是仙女从天上给我娃送鞋垫子来了……”
送来了就用,不管它是谁做的。丙坤立即脱掉他的“一脚登”褐色皮鞋,抽出里边已经脏了的旧垫子,摔在一边,把新的铺了进去。一试,刚美,宽窄长短都很合适,丙坤在心里说,做鞋垫子的人,好像对我这脚尺寸大小摸得一清二楚……这人是谁呢?
又过了一顿饭功夫,幺女跟着大姐走进了东厢房。
两坤立即赶过去,把乳品厂招工的事向幺女说了一遍,并说厂长已经答应让她明天就去上班。
本该是一件应该庆幸的事,但幺女却迟疑起来。
她脑子里想的东西太多太多。
她明知道去了乳品厂就有可能和丙坤日日夜夜厮守,可以了却她每日思念的忧虑,但她却还是摇了摇头……
她明知冬草和两坤很好,每天都去乳品厂交售鲜奶,每天和两坤都有见面的机会,但她还是说:“我不配去乳品厂当工人,还是让冬草去吧~!”
金女知道三妹到城里打工以前和丙坤恋过,但目前他们发展到什么程度,她是没法知道的。不过,他希望他俩能成功。成功了,三妹就可以长期待在她身边,她也就有了抚帮。所以,金女很乐意让幺女到乳品厂当工人。于是,金女就替丙坤帮忙劝说起幺女来。
两人合攻,幺女终于答应下来。
第二天,幺女从车间出来,偏巧碰到冬草怀里。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连个招呼也没打一声,就走开了。
冬草蓦地钻进丙坤的办公室,两人立即就吵了起来。
吵了一阵,冬草使着性子要走,丙坤把她强按在沙发里坐下来说:“咱们镇上可能还要办一个更好的厂子,我想介绍你到那里去工作……”
“骗子!”冬草不等丙坤说完,就起身急急地回家去了。
两坤以为冬草永远再也不会理睬她了,可是在当天下午下班回家的路上,他又被冬草挡住了。
“我家母牛发情,烦燥得一个劲儿吼叫,你帮我把年牛拉到铜锁哥家配种去吧。我一个姑娘家不好干这咱事……”冬草说。
丙坤筹思了一下,就趴在冬草的耳朵边悄悄说:“用这头公牛配种不太理想。铜锁哥那头公牛,种不纯,而且经过那场大病,已经没了精神。我看,还是用人工配种好……”
“那就请你到兽医站跑一趟吧!”冬草还是缠着丙坤不放。
“我是骗子,你不怕上当受骗?”丙坤故意问了一句。
冬草在他胸膛上娇嗔地捅了一拳,说:“贫嘴,快去请配种员!”
丙坤服服贴贴地把车子调了个头,又去清河镇兽医站请来了配种员小周。
小周拿来了保存在液化氮里边的美国白花奶牛的冷冻****,来到冬草家山墙外边。经过揣摸检验,觉得正是配种的最佳时期,就让丙坤端来一碗开水,洗手,消毒。刚说要取出也冷冻****,给母牛射进****里边,铜锁来了!
兽知站小周,是铜锁的死对头。那天,小周在任家村给一头奶牛配种,被铜锁撞见了。他觉得小周抢了他的生意,想收拾小周两句。可是,他敢怒而不敢言,这是任家村,不是槐树庄,他铜锁心里再气,也说不出口!而今天,小周偏偏到了槐树庄,跑到铜锁那头公牛“管辖”的地盘,铜锁当然不会放过小周……
铜锁一蹦,跨到塄坎上边,开口就骂:“你小子眼窝瞎了,没看这是啥地方?哼,敢在孔夫子门前卖学问?敢在鲁班门前耍你的板斧……我叫你卖……我叫你耍……”
铜锁三捶两脚把小周的摊摊踢了。红十字药箱被踢到水渠里,液氮罐被踢得滚到塄坎下边……
丙坤愣了一眼,本想上前揍铜锁一顿,但觉得都是同一个村里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往日关系也不错,就忍住心头的怒火吃了铜锁这一壶。
两坤给小周说了两句好话,让他不要动怒,帮着把小周的家具又用自行车驮回清河镇。
丙坤和小周走后,铜锁走到正在生气的冬草面前,说:“妹子,来,哥给你配!”
“你浑蛋!”冬草骂了本家哥一句:“滚!”
冬草鄙夷地扭转身回家去了。把尴尬的铜锁留在发情母牛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