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他们是在电视中央过奶牛的,书本中也学过奶牛的饲养与管理,但那都是虚的。今天,他们才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见到奶牛了。而且是一群一群地拴在那里,白的,黑的,黑白相间的;有站着的,有卧着的;有的闭目反刍,有的不安分地硬在其他牛身上趴,引起一场不大不小的争斗。
对于奶牛的有关知识,他们知道得很少,但为了不被奶牛村的人捉弄,他们尽量多观察,多学习,轻易不发表意见。在刘家窑,他们见了一头黑白相间的花奶牛,奶包像豆腐坊过滤豆腐时的豆腐包,又大又账。他俩说,这牛的奶量一定很大,一天能挤六十多斤。可是,牛主人的邻家人又想把自己的牛卖给他们,说这头牛产犊已经七个多月,高峰期早过了,一天只挤十多斤。月玲和乙坤两人又去看邻家人的牛,这是一头黑花牛。他俩见奶包并不大,摇摇头往外就走,主人拉住了他两个,说:“这种牛的乳腺在肚子里边,奶水不是贮在奶包里,挤奶时,只要见热水一刺激,奶水就会像泉水一样涌出来。”这家主人还留月玲和乙坤住下来,并当场挤奶让他俩看,果然,一次就挤了二十多斤。主人说:“每日挤三次,伙计,你算算,一天不是六十多斤吗?”
他俩决定把这头牛买下来。但为了不吃亏,不上当,他俩告诉主人,再转两个村子,争取多看几头牛,这样,就有了选择的余地。主人也说:“对着哩,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转过三家,就知道谁家的好,谁家的瞎了……”
出了村,月玲说:“原来这奶牛还有许多学问哩!咱们不要急着下手,还是多转两天,无论如何要‘踏摸’(找寻)一头好牛,既要产奶量大,又要价钱便宜。”
一连转了几个村,看过了几十头牛,但没有一个能赶上刘家窑那一头,于是,天黑前他俩又回到黑花牛的主人家。
主人见他们转来,就问:“咋样?外面有比我这头更好的牛吗?”
“有是有,不过……”乙坤编了好多理由,说:“我们看上的牛,价钱却太大;价钱合适的,牛却有弹嫌(缺陷)。总而言之,都不够理想。”
主人听乙坤这么一说,心里有了数,就立即让婆娘给他俩做饭。他们也跑了一天,确确实实又饥又累,于是,就在这家人屋里吃了一顿擀面条。
端起饭碗,乙坤问:“掌柜的,你这头牛要卖多少钱?”
“我这人是直杠脾气,不给客人架桥(设圈套),该卖多少就要多少,不说虚头。”
主人揸着码子说:“六千五百元整。”
乙坤吐了一下舌头:“说得多了吧!不会有那么大的价,掌柜的!”
“先吃饭吧,明天早晨再谈价钱。咱弟兄们好商量,我能向你多要吗?不会的。”主人说。
吃完饭,主人担心他们再去看别家的牛,就想留他们在家里住一夜。月玲和乙坤互相看了一眼,觉得确实乏了,两条腿奔跑了一天,又酸又疼,实在迈不动了,歇就歇了吧。于是,就点头同意了。
女主人走来说:“我们这儿有个乡俗,外来的男女客人,不能住在一个房间里。所以,今晚上,让那小伙子跟我男人睡厢房木床上;这位妹子,你就跟我睡在火炕上吧……”
月玲看了看那婆娘,也许是天天围着锅台转的缘故吧,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襟前的垢痂用刀子能刮下来,一头蓬蓬乱乱的头发,罩得跟麻雀窝一样,叫人看了恶心。于是,就扛了乙坤一下,并挤挤眼睛说:“咱还是不必麻烦掌柜的了,到咱姑家去睡吧!”
乙坤看出了月玲的意思,就随声附和,说:“对,我有个亲戚在北池头村,距这儿不远,我们还是到她家去歇吧,就不麻烦你们了……”
主人两口子虽然再三强留,他们还是执意要另投别处住宿。无奈,男人送出大门,说:“明天来早点,我在家里等你们。”
月玲说:“掌柜的,你放心,我们明天一定会来的。”
走出刘家窑,旷野里黑沉沉一片。当他们定睛细看,天上虽然没有月亮,但星星却繁密密地挂在天幕上,照得大地一片朦胧。
站在村外的大路上,这位清河川的汉子,一时间想起了近来为婚姻的事跟妈惹气,跟妈斗争,终于胜利了,终于如愿以偿,终于能和他心上的人日日夜夜在一起相处了,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看着身影苗条的月玲,这会儿就站在自己身边,一天的劳累顿时烟消云散。看了看周围再没有人影走来,就猛地一下扑过去,把月玲抱在怀里,疯狂地吻,吻,直吻得月玲受不了,发出痛苦的嘶喊声,他才松开了。
月玲在乙坤怀里娇嗔地说:“你,才是个冒失鬼!”把人的嘴唇叫你能咬掉!
乙坤朝朦胧的四野一看,见村外的打麦场上堆有麦秸垛,就“忽”地一下抱起月玲,向麦秸垛跑去。
城南农村的麦秸都垛在野地里,打完场,碾完麦,场地用犁一翻,又种上了庄稼,只把麦秸打成积堆的野外。这一个接一个的麦秸垛,今天晚上就是乙坤他们的旅社……
乙坤把月玲刚放在麦秸窝里,就动手解她的纽扣。月玲急忙拦挡,说:“咱们还是找个旅社住下来吧,在旅社里舒舒服服的,你爱咋就咋!”
“不,这儿没有旅社。我也疲乏得不想走了。再说,旅社哪有这里舒服?没人盘查,没人听墙根,没人打搅,没人……”乙坤说着就趴在了月玲身上。
月玲拉住乙坤的手,按着不让他动,说:“就这样乖乖地躺一会儿,然后,还是找个旅社住下,也名正言顺的。不然,让别人发现,还以为咱们是两个野鸳鸯,要送派出所的。”
“你放心,我来时把结婚证在兜里装着哩!”乙坤说,“在城里住一夜旅社,要花很多钱,咱们借钱也不容易。麦秸窝里玩一夜,既省钱又舒心……”
月玲把乙坤从身上掀下去,“忽”地坐起来,说,“这难道就是咱们新婚的第一夜?这就是咱们日夜思盼的洞房花烛?”
“咱们这是旅游结婚!你懂吗?”乙坤仍然仰面躺在麦秸窝里,像朗颂诗歌那样,伸张着双臂说,“咱们从闭塞的玉山山区来到这繁华的西安闹市,在这无人管束无人监护的郊外,星星为咱证婚,蛐蛐为咱吟唱……”
“行了,行了,文诌诌地干啥!”月玲在乙坤屁股上拧了一把。
乙坤立即把月玲又扳倒搂在怀里……
一觉睡到晨鸡报晓。乙坤拉了月玲又向刘家窑南边的一个村子走去。他们决定不再去刘家窑。
昨晚他们已经商量过了,刘家窑那牛虽然奶量不错,但要价太大了,他们吃了人家的擀面条,又不好讨价还价,还是溜之大吉!他俩说,乡下人也不笨,该耍滑头的时候,还得耍,不能老是那样诚实!
他俩走进的这个村庄叫蒋村。南北两条巷子,家家门口都拴着花花奶牛,但是家家门口也堆着牛粪。有的人家沆中。巷子里到处是尿尿,有几家门口,过路人简直无法下脚。臭气在早晨的晴空中,就开始升腾,冲得人头脑发晕。月玲不得不捂着鼻子朝前行走。
转过第二条巷子,就见一个小伙子正给奶牛搔痒痒。走近一看,才知主人用牛刨子给奶牛抠屁股蛋上的粪痂痂。主人见是两个外地来的男女,知是买牛的,就主动打招呼。
“喔,是来买牛听吗?”小伙睁着一双机灵的大眼睛问。
“是啊!你这奶牛卖不卖?”月玲问。
“卖!”小伙子说。
“要卖多少钱?”乙坤问。
“你先把牛看好!”小伙把牛创子在地上一撂,顺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根香烟,一根递给乙坤,一根塞进自己嘴里,打燃火机后,美美地吸了一口,又慢慢地吐出。然后,圪蹴到旁边一个小土堆上,说:“我这牛,怀着六个月的犊儿。怀犊的牛比有鲜奶的牛价钱要大得多。你们俩又是聪明人,我不说你们也能合计来:产一头牛犊,立即就能收回来一千五百多块;再说,母牛产犊后,马上就是一包鲜奶。不要多算,每天产奶七十斤,交售七个月鲜奶,毛钱回来八千多块,除去牛的饲料开支,净嫌六千五百多元不生问题。伙计,你说说,像我这样好的牛该值多少钱?”
小伙子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月玲就在母牛左右转着圈子观察。转了一会儿,就把乙坤叫到一边商量。月玲说:“小伙子说的对着哩,买牛,就要买怀犊的。这两天,咱们就疏忽了这一点,只知道鲜奶鲜奶,鲜奶仅仅只占一关,而另一半还是牛犊哩!再说,牛犊下在咱家里,母牛保证有一包鲜奶,这一点,无容置疑!”
“那怕买一头怀犊的吧,这比买现时有一包鲜奶的到底划算。”乙坤同意月玲的看法。
于是,就由月玲上前和那小伙子谈论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