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与葱花油饼
80年代初,陈忠实在文学界就小有名气。怀着对其崇拜的心情,我常常骑着自行车从乡下老家,一去百十里,赶到灞桥拜访他;他也时不时去蓝田写点东西。一来二往,以文会友,我俩竟成了朋友。
1985年,改革的春风将我吹到了渭南。我在汽车站办了一爿“蓝田小吃”,其中葱花油饼以其独特的地方风味,很快地占领了饮食市场,而且名噪一时,轰动渭南。渭南的作家李康美,也是我早年的文友,吃过我的葱花油饼后说:“你和陈忠实不是铁杆弟兄吗?怎么不请他来尝尝?”
于是,我们两人租了一辆吉普,颠颠簸簸赶到陈忠实的老家西蒋村。一见面我就说:“请你去渭南尝尝我的葱花油饼,那滋味可不同寻常啊!”
陈忠实一拍大腿说:“嫽!我最爱吃的就是葱花油饼!”
那时候,我还在“同州餐厅”当副经理。陈忠实一到渭南,我立即在二楼“雅室”摆了一桌鱿鱼、海参、鸡、鱼、野味,为他接风。我的老婆、我、李康美一同作陪。
陈忠实望一眼这丰盛的宴席,瞅瞅我的老婆,说:“其实,我最爱吃的是老嫂子亲手做的葱花油饼。”我老婆连忙摆手:“我粗手笨拙的,做不了那个玩艺儿,小吃部的葱花饼,全是那些姑娘们做出来的。”李康美这家伙出卖朋友,立即煽风点火说:“不,姑娘们的手艺,是老嫂子传授的。”
这一下,陈忠实非要吃我老婆亲手操作的葱花油饼。于是,我们一行四人又移步到“蓝田小吃”,坐进我那既是办公室又是卧室的小房子里。
一张小低桌、四张一拃高的矮凳,安排了这位颇有声名的大作家。我老婆瞅一眼我,诡谲地一笑,到操作室去了。还不过五分钟,一张葱花饼,从中间“十”字切了两刀,盛在一张盘子里,放在了小低桌上。几个人的眼光全移在了这张葱花饼上。黄亮中透出一丝微红,无数个油泡正在饼子的表面“扑轰扑轰”地闪动着,一股诱人馋涎的香气立即喷满了房间。陈忠实两手一拍,竖起右手的大拇指:“嫽!老嫂子的手艺真嫽!”
我老婆看我一眼,我看李康美一眼,三人会心地笑了。
一个大文人、大名人,竟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三小块,这才咂一咂舌头,满足地笑了。
第二天,陈忠实要赶回西安,特意提出要拿两张葱花饼回去犒劳夫人。
我老婆立即让那些“纤纤素手”在十多分钟内赶制了三四张饼,分装在几个塑料袋里。
临上公共汽车,我老婆说:“忠实,这几张饼子一定要交到弟妹手中,千万不能在半路里弄丢了……”陈忠实憨憨地一笑说:“放心!老嫂子,放一百二十条心!”
事隔多年,我老婆和陈夫人坐在一起闲聊时,故意笑着问:“我当年托忠实带给你的葱花饼,你尝到了没有?”陈夫人点点头说:“尝到了,尝到了,味道不错。”
陈忠实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二十年后的今天,我和陈忠实住在同一个城市,而且相距不到两三千米。由于我们都奔波于各人的事业,因而一年半载也见不上一次面。
如今的陈忠实,是茅盾文学奖的得主,在中华大地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白鹿原》用多种文字在世界各国出版。我曾多次想去拜访他,考虑到他太忙了,那怕是十分钟的闲聊,也可能干扰这位大名人的工作。所以,我一直未敢登门。
现在,不知陈忠实还爱吃不爱吃葱花油饼?
原载《经济新报》2001年5月16日12版
文友孔明
那年,我在杂志社任编缉,一日,翻开晚报,却见有一个叫“孔明”的人发了篇文章——《梦读白鹿原》,我奇怪,诸葛老先生怎么在死后1700多年的今天,突然读起陈忠实的大作来了?
事隔不久,我的第二部长篇小说《沉浮》要出版,跑了两家出版社,都说文中有些男男女女的事情,不好面世。正在一筹莫展,有朋友张君说,我给你送到陕西人民出版社试试。我直摇头:人民社乃综合性出版社,且是全省头号权威,别人不敢出的书,他们敢吗?可是在两天之后,张君竟然面告我:出版社批了!我简直不相信,这会是真的?会有这么快?张君看我顾虑且疑心,就补充说,责任编辑说他曾经读过你的第一部长篇,而且说他和你是乡党,一个镇上的。我不由睁大眼睛问:“他叫什么名字?”张君说:“孔明。”我更狐疑了!于是,我带着去年出版的两部作品,去陕西人民出版社拜访他。一见面,我愕然了。孔明者,非诸葛亮老先生也,原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小青年。一副银丝眼镜,显示了他的潇洒,光滑而亮丽的一头乌发,显示了他的倜傥,啊,好标致的一个风流才子!
及至我们无所顾忌地攀谈时,我才知他是距我家十多里的杏树凹人,而且是我那死去几十年的老姑的孙子,按辈份,他应该叫我叔叔哩。我窃喜,这下,他为我出书应该不成问题的了。
孔明指着我送给他的两本书说:“你这个名字,我早就知道,这两本书,我也早己读过了,我很喜欢读你的小说。所以,接到你的《沉浮》后,我不歇气地两天两夜就读完了,而且立即向领导作了汇报……”
我这才发现,孔明原来是一个非常热情而认真的编辑。
在孔明的帮助下,我的《沉浮》终于出版了,而且发行很好,在读者中影响不错。及至后来被不法书商盗版,一盗再盗,弄得我们一筹莫展。这是后话。
自从认识了孔明,我就特别注意起他的文章来,他的文章系青一色的散文随笔,千把字左右,最多的不超过3000字。我发现,凡是我能见到的报纸或刊物,都会有他的文章,而且数量之多,发表之广泛,令人咂舌!只要细心浏览一下,几乎他每天都有作品面世。我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在“偷”人家现成的东西呢?
孔明这小伙,脑袋似乎与别人不同,思维总是有些独特,也许因为其人性格的缘故吧,他的文章总是诙谐幽默,妙趣横生。加上他的阅历广泛,目光高远,写出的文章自然就如行云流水。细读他的随笔,似品茶,似坐禅,似听道,侃侃说来,一气呵成。简洁明丽,空灵觉悟。特别是他的那些抒写“爱”的文章,撩拨人心,给人美的享受。我把孔明的文章介绍给我周围的朋友,他们都喜欢读,而且读后都对孔明羡而佩之。一位女士看过他的几篇有关谈“爱”的文章,就跑来向我滔滔议论,赞叹不绝。说什么孔明的文章笔调轻快,题材出新,总是用平常人之心,写平常之事,于细微处出趣味,于觉悟处出真谛;还说什么读孔明的文章,如听孔明在说话,越品越产生一种令人发笑的快感。她要我转告孔明,说她不但喜欢他的文章,更喜欢他的为人,并要我引荐她去领略一下这位年轻作家的风采。但我怯惧惹出不应有的麻烦,终于没有满足她的要求。嗔怒之下,她提出,孔明如果能把文章集结出书,她将永远与书为伴!
于是,我去找孔明。
孔明很谦虚,听说要他将发表过的文章整理出书,直摇头,说,小人写小文,登不得大雅之堂;出了书,谁看?
那阵儿,我因为工作的原因,认识几个书商,于是,我就告诉孔明:“不要紧的,只要出版社同意,发行的事,我给你找人,找一个代理商,至少发它两万三万!”
于是,一本《说爱》出来了;接着,一本《谈情》也出来了。
大小书店的柜橱上都摆着,大街小巷的地摊上也放着。“谈情、说爱”一时间轰动了一层人,特别是那些风华正茂的青年男女!
说来也怪,广州的一家出版社竟然亲自找上门来,要为他出版第三部有关“谈情说爱”的文章,说这种文章能博得一大群读者,他们会从中挣到一大笔金钱的!
然而,本省文坛一些带官方味儿的文章,却不买孔明的账——青年散文家的大名排了一长串,却没有孔明的名字,似乎那些权威人士还不知道本省有个散文家叫孔明。为此,我曾不平!曾气愤!不提不要紧,孔明还是孔明,照样以每天一篇散文随笔见诸祖国南北多种报刊杂志。他的名字照样走红,他的文章照样博得一大层读者。我就是这千千万万个读者中的一员。
我比孔明几乎大三十岁,我们是忘年之交。一来二往,如胶似漆。也许我们在以后的交往中,以文会友,互相促进,将更加密切,更加融洽!
原载《陕西工人报》1998年9月29日3版
《西部文学报》1999年2月25日2版
《三秦都市报》1999年4月19日3版
女朋友
每个人的一生中,都可能交结许多朋友。
在我生活的这个历史长河中,同样交往了不少朋友,然而,纯系青一色的男人,女朋友却无缘结识,我还不知道和女人交朋友是个什么滋味。
突然,在我55岁生日这一天,一个女人闯进了我的生活圈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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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阴雨连绵的九月。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濛濛细雨,我伏案正在写作,突然有人敲门。
我最讨厌当我非常投入的时候来人打扰,可这敲门声却饶有节奏地不断响着,大有不开门绝不罢休的意思。我只好放下钢笔,走出书房,拉开了门闩——一个头戴大盖帽、身穿公安服装的女警官站在我的当面。她欠欠身子,微微一笑,算是和我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