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小苟忽然想起一件事,说:“前天下午,一位年轻的女客人一次又一次地从井房里打水,在火炉上烧。插上门在客房里洗澡,保不准就是她!”
“没错,是有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她洗完澡后,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越是显得耐看了。”乔西说。
小苟又回忆起一件事来:“当时我还提醒她,这儿是高原,千万别可着劲洗澡,容易感冒。你猜她怎么说,青藏线上不就这么一眼甜水井嘛,不痛痛快快喝饱洗好,这一辈子就再也没机会了!”
小苟说,我想这个死了的人肯定就是那个洗澡的女人。她也真大胆,在这个地方竟敢“痛痛愉快地洗澡”。因为她是女人,要不我会冲进客访制止她的。
乔西说:说什么都晚了,小苟,快到值班室看看客人登记溥,了解了解情况,然后抓紧时间处理她的后事。
登记溥上是一周前记载的,除了姓名外,还有籍贯:湖北人。
去向:西藏。共它项目,空白。
乔西拿着登记溥沉思良久,无语。他在猜测着这位女土的种种可能性,还揭开大家盖在她脸上的手绢看了看……
18年之后,乔西搜尽脑海时当时留下的所有回忆,感慨万端地对我说:
“那位女土脸上的表情十分安祥,想来她死时没多少痛苦感。只是那微微下垂的两道眉梢,使人猜测她在离开这个世界时心中有什么难以言传的痛苦。”
“你对观相术有研究。”我开了句玩笑。
乔西的思绪仍垂落在深沉的回忆中,他继续分析、讲述:“我认为我这位女土确实是有什么挠的事在身。我们还是从登记溥上谈起,按一般常理,她应该填写清楚自己的工作单位,起码要写上哪个市或哪个县,仅写上湖北二字,这太笼统了,溥在无法查找。去的地方也应该填写的比较具体些,西藏,太大了,谁也无法知道她去西藏什么地方。另外,她的遗物也令我们有些惊讶,除了衣兜里仅350元现金外,其它什么也没有,连一个可以证明她身份或去西藏干什么的字也没有。最使我们难以理解的是,她的手提包里除了换洗的内衣,连一般女人用的化妆品都找不到。”
“她这么穷?”我说。
“不仅仅是穷,她此次进藏绝不是一次轻松愉快的旅程。”她的心事很重。我马上递上一句话:“小苟不是讲了吗?她说如果不通通快快洗个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她为什么这样悲观?”
乔西说:“是呀,种种迹象表明,她是怀着失望或者甚至说绝望的情绪进藏的。至于说剑底是不是失望,为什么而失望,我们当时确实无从确定。倒是过了大概七八年后,我已经调离青藏兵站部到了上海,二道沟兵站也再一次撤消了,我听我的一位战友给我写信时不经意间提到一件事,说是从湖北某地来了一位年轻军官到格尔木,打听他的嫂子的下落。那年轻军官的哥哥十年前困车锅葬身于西藏的日喀则,嫂子只身一人进藏寻夫,再也没有回来。有人给他提供线索,说嫂子去西藏途中病故于昆仑山。我当时看了这封信后,不知为什么马上就想到了在二道沟兵站遇到的那件事。我无法把这两件事断然地联系在一起,又无法不去联系它,只给战友写了封回信,淡了自己的看法。战友再没回信,后来的情况我使不得而知了!”
我打了一声长叹:“是呀,有多少汉族的妻子他们的丈夫为西藏建设献出了宝贵生命!这位年轻女上如果真是千里去寻夫,而且寻的是丈夫的遗体就非常值得我们同情了!”
乔西摇摇头,说:“就算是病故于二道沟兵站的那位女士是后来年轻军官寻找的嫂子,有一点我还有疑点,她在二道沟病故前后的表现及我们从遗物中得出的分析结果看,她的心情沉重这是肯定的,但是她当时好像不知道自己业夫已经献身。顶多是好长时问未收到丈夫的来信,心中有一种不祥之感,才动身踏上了进藏之路。当然,这仍然只是一种分析判断了。”
就算乔西的分析有道理吧。我所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便问他:
“你们是怎么处理那位女士的后事?”
“当然是埋葬在二道沟兵站后面的土岗上了。至今我仍然记忆犹新的是,掩埋前我们做了两件事,一是小苟从甜水井里打来一盆清水,用一条新毛巾把她的脸擦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涂上了一层雪花膏。小苟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说,嫂子,你是一位长得很漂亮的女人,可是你为什么不留地址就走了?你走时没有亲人在身边,我这个只和你说过一句话的小兵就算是惟一在你身边的亲人吧。你还记得我说的那句话吗?我提醒你不要在这儿洗澡,你如果听了我的话,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下场了。嫂子,我看出来了,你是个爱干净的女人,我没有别的东西送你远行,就只能给你擦些我省下来的雪花膏,让你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到远方去。小苟的话说得太悲伤了,惹得我们在场的人部落了泪。我们掩埋她时做的第二件事,是在我的建议下,将她的脸朝着西藏的方向。她是进藏路上出的事,尽管我们无法得知她进藏去干什么,但是有一点是确信无疑的,那儿是她此行的落脚地。那就让她的脸永远朝着那个地力吧!”
乔西讲完了这个故事后久久不语,我们在坐的人也不吭一声。
过了很久,他才说:掩埋了那位女上的第二天,二道沟下了一场很大的太阳雪,太阳很红,雪很大。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雪,也从来没见过那么红的太阳。我们都说这太阳雪是专为那位女士下的,便用雪将她的坟墓堆得很高很大。寄托我们一种哀思。
我问乔西:1996年夏天,我俩都参加了总后举办的青藏高原笔会,刚好是当年二道淘兵站副教导员、当时的兵站部政治部副主任李年喜陪同参加笔会的同志走高原。记得汽车经过二道沟兵站的遗址前时,你和年喜同志特地停车到遗址上去转去看,互相不时地交谈着。你这次重返二道沟有何感想?
乔西:感想颇多,一言难尽。望着那遍地的废墟我真巴不得让过去的一切重新展现于跟前,可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儿。我只能凭着记忆去寻找已经失去了的往事。我寻找我住过的那间屋了在哪里,寻找我经常一个人躲在尾后向阳山坡上细细品读女朋友(现在的妻子)来信的地方,寻找我为过往部队布置过的那个“汽车兵之家”,当然,也寻找掩埋那位女士的墓地……除了那眼水井还溢着清清的水波呈露在荒野外,其它一切都荡然无存了。有人说过因为‘曾经拥有过所以才不珍惜’,我却要说,“正因为曾经拥有过,我才格外珍惜它。”
甜水井如今寂寞地留在二道沟。高原上又圆又大的月亮照样可以掉进井水里。只是,那位女士从井里汲水的身影再也看小到了!
白宗林的回忆也是从这眼甜水井开始的,不同的是,他很快就从井引伸到狼身上去了。
他是60年代初,也就是二道沟兵站撤消后再次恢复不久,来到这里的。先是下放锻炼,当炊事员,后来代理兵站指导员。当时那眼井在可可西里草原上就已经是受到大家青睐的食用水源了。
但是,从严格意义上讲,那时它还不是井,而是一个水池。是后来人们给它砌起了井筒,盖起了小房,水池才变成水井。既然是个水池,又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下面的事情就一点也不足为怪了野兔成群地来池边喝水,这些小生灵也是愿意找甜水下肚的。
它们成了水池边的常客,兵站的同志便想到了猎取它们,用来改善伙食。最初的日子,兵们大都是在水池附近猎获野兔,一个兵掂着一支半自动步枪,大半天就能得到10来只野兔。这凄惨的枪声,不管对人类还是对野生动物都是恐怖,都是生命的威胁。慢慢地野兔便不来池边喝水了,它们躲在深山里宁肯守着一份孤独,也不愿死在池边的枪声下。兵们只好到好远的地方去打野兔,反正兵站餐桌上受到过往客欢迎的野葱爆兔肉是不能断线的。白宗林当然常常跟随大家去狩猎。他说,他获猎最丰盈的日子足打了5只野兔,手里还掂了一只雪鸡。
野兔不来喝水了,狼却常常在夜间来到水池边转悠。不排除这池在可可西里少有的甜水对它的诱惑,但是,狠还有更大的阴谋在它那据说很发达的狠脑里孕育。它站在水池边,竖起长长的耳朵,听着什么,眼珠子还滴溜溜地转动着,在瞅什么。兵站的院子里有一阵吱吱哇哇的嘈杂声。
猪猡?
是的,猪。兵站从西宁买了5头猪,千里迢迢地运往二道沟,想让过往的汽车兵们吃一次刚剐宰了的新鲜猪肉。那些大筒小筒的罐头肉实在把大家吃伤了!小料运猪路上,有3头猪小适应高原的气候,还没过昆仑山就死了。剩下这两头猪虽然到了二道沟,因为缺氧,赶下汽车后摇摇晃晃地走不稳,小住地跌跤。后来给它们输了些氧气,情况有了好转,它们总算活下来了。夜里就把这两头猪圈在一间小上房里。
猪的哼哼声引来了一群狼。它们在水池里喝足了水后,就开始打起猪的主意来了。
也许这是狼们商量的结果:最后只有一匹狼悄不声地溜进了兵站的院子里。其它狼等候在水池边。
进了院子里的狼,终于靠近圈猪的房子。它四处张望了几次,迅速地咬断了栅栏门的栓子,用头顶开栅栏进了房子。两头猪似乎什么也没发现,仍然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哼哼着。稍许,猪们有些受惊,哼叫声强烈起来。那狼便悄然不动地伏卧在一旁,静观。待两头猪感到自己身边虽有什么动物来临却并不危害自己、又恢复了惯有的哼叫声时,那狼便起身走上前,慢慢地伸出一只脚很轻柔为头猪搔痒痒。那头猪确实感到少有的舒服,甚至倾斜一下身子让狼更周到地抚摸自己。从它的哼叫声中可以判断出猪对这个不速之客的感激和贪得无厌的享受。
那狼的进攻就在这时候开始。当然它仍然是在猪感到是在种享受中进攻的。它终于站在了猪的一侧,开始用那哈着热气的嘴和舌头舔着进而噙住猪的耳朵,猪一点没有反对的意思,心甘情愿地让狼这温暖的嘴“亲”自己,狼并不到此就露出真面目,而是更加温柔起来,它挥动起自己的长尾巴,拂着猪的肚皮或拍着猪的屁股,不停顿地拂着、拍着。直到猪既舒服又痒痒得躺不住了,便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此时,狼就水到渠成地赶着猪出门,猪十分顺从地任狼摆布自己……
接下来的结果绝对是那狼没有料到的。因为从狼一进兵站院子的那刻起,院角的哨兵就盯上了它。就在狼进圈诱惑猪的那段时间里,哨兵已经完成了一切足以把狼消灭掉的准备工作。那狼还没走出院子,就被兵们生擒了。猪得救了。
这是二道沟兵站猎获的第一只狼。白宗林说,狼肉没有吃,因为谁都知道,狼的肉不能上餐桌,有一股酸臭味。那张狼皮倒是卖给了格尔木的皮货商,他只给5元钱。因为那张狼皮上的毛没紧起来,而是垂倒的,不值钱。怎样才能使皮张上的毛竖起来,皮货商教给了兵们扒狼皮的办法。
说起来也该二道沟兵站的同志在狼身上获得财源。他们原先以为学会了扒狼皮也不一定能发财,因为谁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打死一只狼。使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自从那只狼把命丢在二道沟兵站后,它的同伙便千方百计地寻找机会对这里的兵进行报复。
它们甚至在白天当兵站的院子里因为没有过往客人变得静悄悄的时候,成群结伙地蹲在那个水池边。那是在挑衅、告诉兵们它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夜晚就更不用说了,它们会闯进院子嚎叫,发出各种各样骇人听闻的怪叫声。开始兵站的官兵们一夜间要几次起来赶狼。不管怎么说,狼怕人这是不容怀疑的。在追赶了几次狼的骚扰之后,兵们忽然想到了皮货商教给他们打狼和扒狼皮的办法。
对,捉活的!就这么办。
一连几天,二道沟兵站的官兵们都在忙着制造一种近乎原始的、却可以用来获得效益的工具:打狼夹。
它当然是一种武器了。制作的过程并不复杂,只需弹簧、木料和铁丝就行了。只是在二道沟这个偏僻的地方,这些材料也不是很多的,所以兵们只制作了5个打狼夹就因为原料短缺而中止了手工劳作。
那些报仇心切的狼们并不知道兵们在把它们往死路上赶,每晚都到兵站附近来嚎叫。它们再不是空叫一场了,一股香喷喷的肉味无孔不入地钻进它们的鼻子。那是兵们放在夹子上的诱饵,有猪肉、兔肉、雪鸡肉等。贪吃的野狼上当了,当它们把嘴伸向那诱人的肉块时,只听叭一声脆响,夹子弹起,将狼牢牢地夹住了。
不左不右,刚好夹在狼的腰部,两条前腿也被第二道夹子咬住了。
狼并不甘心落网,尽力挣扎着,竟然拖着铁夹跑了一段路,拖至一条小河边大概实在无力挣扎了,倒下去了。另外两只狼也上了勾,倒在了铁央上。
清晨,兵们在河边扒狼皮。皮货商传教的技术在这时得到了第一次验证。他们没有把狼打死,让其在铁夹上疼痛得挣扎着,在这无止境的挣扎过程中,狼身上的毛全部竖起来了。这时兵们开始扒皮,他们并不急着要狼的命,进行活剥皮。先敲掉狼牙,增加狼的痛苦,用木棍压住狼的脖子,狠浑身发颤,毛更加竖立起来了。
扒皮工作是从四条腿上开始的,然后肚子,再然后背上,整张皮都扒下来了,狼还没有完全断气。战士们看着皮张上那些立得端端正正的毫毛,高兴地说:好皮张,好皮张!
这样,一张狼皮可以卖到8元钱。得来的钱全用在了给大家改善伙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