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不饱说:“咱们累死累活把地都整好了,眼瞅着就下种,种子进了土,就有指望了。不睡觉算啥,摸黑儿****赞成!”牛有草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等收了粮是大家分,等吃进肚子里是大家舒坦,出了事也是大家一起担着。大伙儿说咋办就咋办。”
马仁礼说:“想干的举手!”牛有草说:“不想干的举手。”马仁礼改口:“对,不想干的举手!”众人互相望着没人举手。牛有草说:“那就是说都赞成了。咱们今晚就好好睡一觉,明晚上工。金花不用来了,在家照看‘小花’。”
牛金花不好意思:“也不差一天半天的,把活干完回家喂猪也安心。”牛有草看着众人:“金花这话说得好,咱们一个人都不能少,铆着劲儿把活干出来!”
散了会,牛有草走进自家院子,马仁礼也跟着走进院子。牛有草问:“你咋还跟家来了?要睡我这儿?”马仁礼说:“将就睡一宿。”“你不会还想扒炕吧?”“扒炕也是白扒,进屋吧。”
牛有草和马仁礼躺在炕上,盖着一床被。牛有草一扯被子,马仁礼光不出溜地露了出来。马仁礼一扯被子,牛有草光不出溜地露了出来。俩人睡着了,半截被子下面,马仁礼的腿压在牛有草的腿上,两个人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乔月的一声尖叫传来。牛有草一骨碌爬起来,看见了乔月,他急忙抓起被子挡在身前。马仁礼也爬起来抢牛有草的被子。
牛有草揶揄:“藏个啥,你们天天一个炕头,不是没看过。”乔月红着脸:“马仁礼,你人老了还添毛病了?有本事一辈子别回家!”说完走了。
马仁礼跟着乔月回到家里,乔月没好气:“怎么,嫌弃我了?跟年轻时比我是老了丑了,可怎么丑也比牛有草好看吧?你怎么睡到人家炕头去了?”马仁礼嗫嚅着:“这不是……大队研究事,没顾得回家嘛!”
乔月撇嘴:“你撒谎也得沉稳点啊,慌手慌脚的。你到底要干什么想瞒着我,我也懒得打听。可你和牛有草刚才的那一出戏,瞎了我的眼吧!”马仁礼低着头不说话。
夜晚,牛有草悄悄带领大伙儿播种,他不断催促大家抓点紧,再加一把劲儿,今晚必须播完。
马小转一屁股坐在地上:“队长啊,不差一天半天,大伙儿总得喘口气,喝口水吧。”牛有草着急道:“就差这一天半天,上面都闻到味儿了,咱要是拖着干不完,他们突然查下来,大家不就白忙活了?”
牛金花说:“还有马队长呢,他不是放哨哩吗?”吃不饱说:“这事一开张,就是牛队长说的算,到这个时候,还得是牛队长说的算,他让咱咋干咱就咋干,吃不了亏。”瞎老尹说:“夜长梦多,眼瞅着就播完了,大家抓紧干吧,早干完早了心思。”众人又干了起来。
马仁礼坐在“消息树”下打着哈欠,他从身边拿过水壶喝起来,喝一口咂吧咂吧嘴又喝一口,不一会儿就坐在“消息树”下睡着了。原来马公社看爹整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就把水壶里兑了酒,好让他解解乏,想不到坏了事。
这时候,几个人影闪出来,绕过马仁礼,爬上山梁朝西坡地跑去。刚好播完种的那些人被武装部长带的人一窝端了。
这伙社员被带到公社革委会的走廊里,他们有的坐在长条凳上,有的蜷在墙角,有的打着哈欠,有的低头不语。牛有草靠在墙上抱着膀子闭着眼睛。
马小转说:“放哨的马队长哪儿去了?”三猴儿怀疑:“难道是他告的密?”
工作人员喊:“马仁义!”三猴儿站起身:“来……来了。”牛金花扯住三猴儿的袖子不撒手。牛有草轻声说:“不就是进去拉呱拉呱吗?多听人家说,自己少吭声,实在把不住嘴,就多提我。”
三猴儿走进办公室,坐在凳子上低着头。武装部长一拍桌子:“困了?马仁义,用不用我给你提提神儿?”三猴儿一晃脑袋:“不用,精神头来了!”
武装部长说:“讲讲吧,别跟我装糊涂,讲什么你该知道。”三猴儿故意胡扯:“这个……我家的猪粮不够吃,那天我路过大队的麦秸垛子,顺手拿了一捆,领导,我错了,等割了麦子,我马上就把麦秸还上,保证拿一捆还两捆。”
武装部长吼着:“不许胡扯!”三猴儿拍拍脑门:“呀,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孩子的事?我跟我家那口子不是不想生,可就是生不出来啊,为这事我俩没少吵,我保证,回去我和我家那口子再使使劲儿,争取盐碱地也能长出壮苗苗!”
武装部长单刀直入:“别再东扯西拉!你说,你们三更半夜在地头上忙活什么呢?”三猴儿装笑:“原来是这事啊,还能忙活啥,干活呗。”
武装部长质问:“秋播前段日子就完事了,你们还有什么可干的?”三猴儿说:“麦子这东西金贵啊,上肥,浇水,查麦苗,哪样都疏忽不得。”
武装部长揶揄着:“大白天不够你们干的,还非得晚上忙活?我说你家那口子怎么怀不上孩子,白天不干白天的事,晚上不干晚上的事,能生出孩子吗?”三猴儿点头:“领导说得对,我今晚就回家使劲儿去。”
三猴儿走出来,工作人员喊牛有粮。吃不饱走进去,坐在椅子上打哈欠。武装部长说:“牛有粮,你在咱们公社也算名人,就因为你吃不饱的事,周老虎书记使过劲,王万春书记也使过劲,怎么说王书记都让你吃饱过一回,这个情你可不能忘了。”
吃不饱迷瞪着眼:“这辈子就吃饱过一回,哪能忘了,脏东西都拉出去了,干净东西都记在心里呢!”武装部长点头:“记在心里就好。你跟我讲,你们半夜在西坡地干什么呢?”
吃不饱装呆:“干活呗。半夜不干活,在炕头闲着干啥?生崽子?家里就那么点粮,大人都不够吃,万一再弄出几个崽子来,你养着呀?”
武装部长问:“上炕就为生崽子?”吃不饱反问:“你上炕不生崽子吗?”
武装部长脸上挂不住了:“这说的是什么话,无理取闹!”吃不饱说:“我说的是大实话呀,上炕憋着不敢生崽子,你找我们风凉来了?”
武装部长生气道:“牛有粮,你给我出去!”吃不饱笑着:“部长您别火呀,您上炕不生崽子也行,也没说非让生。”
吃不饱走出来,工作人员喊牛金花。牛金花抖着:“唉呀妈呀,到我了,你们快教教我咋讲?”三猴儿说:“就讲不下崽子的事。”牛有草打气:“金花别怕,不管问啥你就说对,实在不行就往我身上推。”
牛金花进办公室站着,武装部长让她坐,她摸了摸椅子问:“坐这儿?”这武装部长高声说:“坐呀!”牛金花打了个激灵:“啊,坐坐坐……您别这么大声,我害怕。”她这才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
武装部长说:“怕就是心里有鬼!”牛金花点头:“您说得对。”武装部长问:“真有鬼?”牛金花点头:“您说得对。”武装部长追问:“什么鬼呀?”牛金花点头:“您说得对。”武装部长皱眉:“对什么对呀!我问你心里有什么鬼?”牛金花推迷糊:“鬼?啥鬼?没鬼呀?”武装部长不耐烦了:“没鬼你怎么害怕呢?”牛金花点头:“您说得对。”
三猴儿站在走廊里着急道:“牛队长,我家金花咋还不出来?不会出事吧?”牛有草说:“我进去看看。”牛有草进办公室一看,牛金花倒在地上,武装部长和工作人员正给她掐人中。牛有草高声喊:“三猴子,你媳妇出事了!”
众人都跑进来,三猴儿一把抓住武装部长的衣领子喊:“你……你赔我媳妇!”武装部长慌了:“她自己说倒就倒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三猴儿大叫:“你不叫她进来,她能倒了吗?我马仁义熬多少年才娶了个媳妇,我俩这日子,除了没生个地上跑的,剩下的哪儿都好!我媳妇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上顿给我做干的,下顿给我熬稀的,我不吃完她不上桌,半夜我要是空肚子,她下地就给我弄吃的,从来没半句埋怨。眼下,是你把我媳妇弄躺下了,你赔我媳妇!”
三猴儿和武装部长撕扯着,牛金花躺着轻声说:“当家的,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三猴儿松开武装部长,一把抱住牛金花叫着:“媳妇,你可心疼死我了!”牛金花感动得流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