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瑶一只手死死地拽紧胃部的衣裳,一只手用力地压在桌面上。
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隐隐泛白。
她将脑袋埋进臂弯之中,痛的闭紧双眼,眼角微微湿润,她呼吸急促,抿着唇,咬牙屏息忍着,直到好久之后,才微弱地发出一声气若游丝般的呻吟。
林翔情不自禁皱紧双眉。
他很想帮她,可是却无从着手。
学校有贩卖学习用具和零食的杂货铺,那里甚至还出售餐巾纸、卫生棉等生活必须用品,却偏就没有酸奶。
钱倒是小事,关键是现在是中午时分,校门紧闭,严禁学生随意出入,他要到哪里去替她弄到酸奶?
正当他心急如焚的时候,‘咚’地一声,一只有力的手握着一大瓶酸奶搁在了童瑶面前的餐桌上。
丁翊满头大汗,面颊微红,他喘着气,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纸杯,一盒胃药,放在她的面前。
童瑶挣扎着抬起头来,仿佛含恨一般瞪着他。
丁翊打开胃药药盒,从里面取出一颗药丸,紧接着又拧开酸奶瓶盖,将瓶子里的酸奶倒进纸杯中,双手一并递给她,说,来。
童瑶按在餐桌上的手指渐渐收紧成拳,用力地握着,支撑着她高傲地昂起头来,费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字:“滚。”
丁翊目光深邃地望着她,唇角的碎钻寒光隐隐,他站在那里,一动未动。
童瑶‘咚’地一拳捶在桌面上,咬牙切齿,说:“我叫你滚!”
丁翊唇角抿出隐忍的弧度,钻石的光芒曾一度锋利,却在下一刻瞬息转为暗淡,他望着她,放下手中的酸奶纸杯,并掏出手绢,将胃药放在手绢上面,然后嘱咐她:“一日三次,每次一粒。”说完,转过背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童瑶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她奋力挣扎着,伸手去抓那一大瓶酸奶,高高扬起,朝着丁翊离去的背影,想要狠狠砸过去!
林翔急忙握住她的手腕,喝止道:“你这是做什么?”
童瑶面色铁青,双目迸射出愤怒的凶光,咬牙一语不发。
“喂,我说,你也差不多适可而止吧,”身后传来钟佑璟鄙夷的声音:“为了替你买酸奶和胃药,丁翊冒着触犯校规的危险偷翻院墙出去,这份苦心,你稍微还是体谅一下吧?”
就好像时间静止了一般。
童瑶的手臂僵硬地举在半空,一动不动。
冰冷的心里,好像不知不觉中,从某个地方涌出一股暖流。就好像,厚厚结冰的河面悄悄拂过一阵春风,顽固的冰川不经意地龟裂开来,冰川下,脉脉春水缓缓地流淌着。
心底的仇恨,在那一瞬间得以如释重负般的悄然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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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药之后又坐了一会,童瑶感觉好了很多。
她端起饭盒起身走到垃圾桶边,有些舍不得地望了一眼饭盒中纹丝未动的饭菜,一份小白菜、一份红烧茄子、一两米饭,冷冰冰的,已经完全不能下咽,只好翻过手,倒了。
回过身来的时候,看见林翔从食堂厨房拿纸杯端了一杯热开水过来,递给她,说:“来,你光吃那点东西怎么行,喝点热的暖和暖和吧。”
“谢谢。”童瑶将饭盒放在餐桌上,接过纸杯喝了。
热开水下肚,身体果然暖和了许多。
童瑶喝水的功夫,林翔看了看那倒掉饭菜后空空如也的饭盒,什么也没说,端起来往食堂外面洗碗槽走去。
“哎,我还是自己来吧。”童瑶觉得不好意思,急忙拉住林翔手臂。
“你坐着吧,反正我也要洗自己的。”他回过头对她笑了笑,径自出去了。
童瑶站在原地,突然觉得,比身子更暖和的,是自己的心。
“真好啊,”坐在一旁的方箐匆匆扒完饭盒里的饭菜,站起身来一边拿手绢抹着嘴唇一边好奇地问她:“究竟哪个是你男朋友呀?”
“啊?”童瑶嚇了一跳,红着脸摆了摆手,脱口而出:“哪个都不是呀,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方箐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地说:“啊~普通朋友呀……”说着,笑嘻嘻地端着饭盒出去了,边走边叹:“我怎么就没这么好的‘普通朋友’呢?哎!”
童瑶嘴角原本噙着一丝和煦的微笑,听见她这么一说,心里不禁‘咯噔’一跳,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什么意思?说得好听叫做嫉妒,这也罢了;说得不好听,可不就是拐弯抹角骂她‘狐狸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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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之后时间还很早,童瑶觉得经过方才一阵胃痛过后,整个人都处于十分虚弱的状态,她没回教学楼,直接揣着胃药,捧着饭盒和剩下的大半瓶酸奶回了宿舍。
远远的就听见里面似乎有人争吵的声音。
童瑶闭上眼睛,深吸口气,推门而入。
她愣了。
眼前的景象十分奇怪:童燕趴在自己的床上,没了命地抓起被褥床单往地上掀,柳艺则在全力制止她,两人互相大声争吵着。
童燕大吼:“你滚开!关你什么事,你跟那小贱人什么关系?你们是不是都是一伙的!”说着,把最后一层床垫也掀了,一挥手丢地上,还冲过去恶狠狠地踩上了两脚。
柳艺一边使劲拉她一边骂道:“你疯了呀你,你这么恨她做什么,一会她回来你还想打架呀!”
“打架就打架,我还怕她了!”一回头正好看见傻在门口的童瑶,她‘啊’地一声,冲过来,想也不想,甩手就是一巴掌过去。
清脆的耳光声在空气中炸响,童瑶瞪大双眼,被打得别过脸去。
脑袋中还完全没明白过怎么回事来,身子便已受到了羞辱!
“你这个贱人!你这个贱人!”她扑上来,十指成爪,还想抓她,却被及时冲过来的柳艺抱住后腰往外拖,一边拖她还一边挥舞着四肢,大声嚷嚷:“你这个贱人!你这个贱人!童瑶,**就是个婊子养的!!”
就好像当头突然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童瑶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骂她就算了,还附带亲戚?
童瑶心底陡然冒出一股子无名怒火!
她把手中事物往旁边一搁,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一把拽起童燕的胸襟,将她从柳艺怀中生生拉了出来,甩手就是两巴掌下去,打得她‘啊、啊’两声,刚回过神来,便看见童瑶一张漆黑的脸庞近距离出现在自己眼前,问她:“你再敢说一遍试试?”
“呸!”童燕啐了她一口,骂道:“婊子养的!你这个婊子养的!”
童瑶目露凶光,抓起她就往旁边的床上按,骑在她身上一连串耳光噼里啪啦地甩下去,一边打一边问:“你再说一遍?你再跟我说一遍试试啊!”
童燕被打得惊叫连连,哪里还说得出半句话来。
直到柳艺吓得急忙过来劝阻,童瑶才勉强放开了她,一回头,又将发泄目标锁定在她的床上,扑过去,枕头、被子、床单,就连放在头顶上的换洗衣服的箱子,牙膏牙刷连得漱口用的盅子,全部一股脑儿往地下掀!
“啊!啊啊啊啊————!!”童燕发了疯一般,冲上来抓童瑶的头发。
可惜童瑶一头短发,她也抓不着个啥,倒被童瑶一把揪住了长发,狠狠往地上推去。
童燕一头撞上床沿,‘咚’地一声,前额登时肿起一个大包,她疼得直哭,站起来就要往外冲,却被童瑶一把拽住了手臂,吼她:“你今天不把事情给我说清楚,你死都休想踏出这门槛一步!”
童燕大哭不止,一边哭一边从兜里掏出一张被她揉皱的纸来,甩手往童瑶脸上砸过去,骂她:“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全世界都没见过你这么下贱的贱人!”说着,扑上来猛地咬了她手臂一口。
童瑶痛得‘啊’地一声,反手就是一巴掌甩过去,童燕被打得踉跄往外跌出好几步,正好挣脱了她的挟持,转过背往外冲了出去。
“你站住——!”她本来还想去追,却被柳艺从身后抱住,一个劲地劝:“算了,童瑶,算了吧,你冷静点!”
“……”童瑶两眼通红,浑身不住地颤抖着,握紧双拳站在原地重重地喘了好几口气,又过了好一会,这才渐渐冷静下来。
正好这时方箐拖着行李过来了,她站在敞开的宿舍门口,望见里面跟垃圾场似的‘凶杀现场’,有点懵。然后又抬手看了看手中的宿舍门牌号码,确定是这间没错,又呆滞了半晌,这才‘哎呀’一声,抚胸压惊道:“不至于吧?你们这唱的是哪出啊!”
童瑶正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也没功夫理她,转过背自行收拾起那一堆被童燕扯地上丢得到处都是的床单被面。
柳艺作为室长,之前也听说过方箐要住进来的事儿,便一边招呼她先进来,一边帮忙童瑶重新将被扯得乱七八糟的铺盖枕头啥的,一件件归位。
童瑶一边铺整着被褥,一边躬身用力拍打着上面被那疯子女人踏出来的脚印。
手脚很重,动作很粗鲁,就好像将被褥当阶级敌人一样,一下一下狠狠地打!
方箐在门口愣了一会,放下行李,也过去帮着她整理。
走近了,才发现童瑶默默地抿着唇,眼睛红红的,里面一滴一滴往外渗出晶莹剔透的水珠,有的顺着面颊滑落下来,有的则点点陨落在被褥上面。
她大吃一惊:“你哭了!”
童瑶抹了一下眼睛,吸了吸鼻子,说:“没有。”
“你……”都这样了还没有?方箐哭笑不得,她又抬眼望向柳艺,见她也是一脸莫可奈何的模样,便扶着童瑶的手臂说:“你先坐会儿,别生气了,啊。你中午饭都没吃,一会又气得胃疼怎么办?”
童瑶站在床边,双手按住被子上面,没说话,眼泪却止不住一点一滴落了下来,湿透了被褥。
“好了好了,你先坐会吧,我们来帮你收拾。”两人互相递了个眼色,扶着童瑶在柳艺床头坐下来,方箐害怕她又咋地,急忙去把那剩下半瓶巧克力酸奶抱过来,递给她。
童瑶接过来,双手抱住,坐在那里发呆。
柳艺听方箐说她中午胃疼没吃东西,急忙从自己背包里掏出一盒金丝红豆相思酥递给她,哄小孩似的说:“这是我们那里的特产,带过来本来就是给大家尝尝鲜的,你没吃饭,正好拿去吃吧。”说着,又从盒子里拿出两枚递给方箐,说:“你也尝尝,我们家乡的特产,这里买不到的。”
方箐很好养地接过来,咬了一口,欣喜道:“哇~好好吃!”
“好吃吧,好吃吧~”柳艺听她夸奖自己的零食,心里跟吃了蜜似的甜,笑眯眯地说:“我下次回家再给你们带来,我跟你说呀,我妈妈做的酱菜可好吃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拉方箐过去帮忙童瑶整理被褥去了。
两人一见投缘,一边天南地北很开心地聊着,一边手不停脚不住地做事。
童瑶一个人落寞地坐在一边。
她摸出一枚糕点,犹豫了好一会,才送进嘴里,咬了一口。
也不知是太好吃了,还是太不好吃了,她咬了一口,突然伸手捂住嘴巴,躬下身来,泪水如泉涌般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