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的小巷子里鲜少有人,只有一对看上去像是高中生的小情侣小心翼翼地牵着手,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悠悠闲闲地走在墙根边,红彤彤的夕阳下如此分明的一对剪影,就连周围的空气都透着一丝甜蜜。
转眼间,冬天也快过了,不少树杈上已经抽出新枝,嫩绿嫩绿,洛水水就这么站在一片荒凉交接着春意里,穿着一身黑色套装,衬着脚边飘落的黄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凄凉。洛水水站在院中幽幽想起些许过往,星星落落的,好似地上淡淡的夕阳碎影,这几月都是过得恍如梦中,几乎再没有一刻曾回忆起从前,原来一切只是伪装,只不过是看见相似的场景,便想到从前。
她不止一次地提醒自己,不是特意来的,只是路过。可等她回过神时,已经站在了门口,楼上走下来位中年妇女,蓦地停住,扶着眼镜上上下下地打量,“···是水丫头?”
洛水水刚想否认,那人已经走过来,神色有些激动,“水丫头,你可算是回来了。”
还记得沐良辰和沐远因为她的问题大吵了一场,沐良辰就从家里搬了出来,在这栋有些破旧的单元楼里租了个小套间,楼上的张阿姨很是热心,总会力所能及地帮她和沐良辰,现在想想,还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她友善地笑了笑,“张阿姨,两年不见,您还是这么精神。”
“水丫头,快给我看看,瞧你,现在怎么瘦成这样了?这国外的伙食就是不好,本来就没什么肉,这下子更好了,就剩一把骨头了,晚上张阿姨给你炖上一锅好汤,叫上沐小子。”张阿姨絮絮叨叨开,她有些疑惑,“张阿姨,谁告诉您我出国了?”
“沐小子啊,前两天我还问他来着,问你什么时候回来,这小子还扭捏着不告诉我。晚点再收拾他。”
洛水水这下更疑惑了,沐良辰他怎么还会在这里出现?心里滑过一丝起伏,她试探性地问,“张阿姨,木,沐良辰他一直住在这吗?”
“哟,倒不是天天住着,也有好几年没见着人,只是听说房租一直交着,这几个月倒是总会回来住个十几天的。你这孩子,沐小子你还信不过么?肯定是工作忙才没有回来住的,你可别瞎猜。”张阿姨一脸信誓旦旦为良辰作保,生怕洛水水误会什么,可她不知道的是,他们之间有没有误会都已经不重要了。
见洛水水不说话,张阿姨也没再多说,只是说有空了就去她屋里吃饭,给他们做最爱吃的红烧排骨。
送走了张阿姨,洛水水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还是从包里掏出了钥匙,这是她从这个家里唯一拿走的东西,意外地,很轻松地打开了门,然而一开门她就愣住了,简单的套间一览无遗,屋子里的摆设和她离开前一模一样,就连那盆她以为即将枯死的花也依旧枝繁叶茂。屋子里洋溢着淡淡的柠檬香,还有阳光的味道,她走进去,颤抖着伸出手一遍遍摸过屋里的摆设,没有一点灰尘,视线停留在床头柜上摆放的那张照片上,小心地拿起来,玻璃镜面映出此刻的表情,苦涩地笑着,与他在一起三年,好笑的是他们却从未有过一张合照,手里的照片不知是谁偷拍的,沐良辰侧着脸,有稀疏的笑意从唇边流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远处的香樟树下站着个白裙女孩,兴奋地挥着手,她还能回忆起与他视线交汇时那一瞬间的悸动,心弦轻颤。
如果说屋子里的摆设未动分毫是巧合,如果说沐良辰珍藏他们唯一的合照是巧合,那么,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床上依旧铺着她离开前那张他不喜欢的机器猫床单?同系列的枕头上还留着她当年不小心滴上的咖啡渍,爱干净成癖的沐良辰,是疯了吗?她不敢再往下想,转身就想逃,刚回头就撞进那双墨色的深潭里,沐良辰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今天穿得很随意,简单的衬衫长裤,却硬是能穿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英气来。她以前常常迷恋地看着他说,“木头为什么你穿什么都好看呢?”回答她的永远是一双墨色的大白眼。
不想让他误会,洛水水急忙解释,“我只是路过,你不要误会,我马上就走。”
他拉住她,“坐一会儿吧。”
她抬头看他,他也看着她,清冷的眸光,淡淡的表情没有一点起伏,仿佛刚才夹杂着一丝哀求的语气是她的错觉。
她完完全全地说不出话来,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
他神色镇定从容不迫地远远地比了比椅子,礼貌而疏离地说,“请坐。”
请?请我坐在我亲自挑选亲手搬回来的椅子上,洛水水真的很想笑,然而难度太高。
“不用了。”她掏出手机,低头掩饰自己的神色,沐良辰你始终技高一筹,我无法像你那样无动于衷,只能藏起自己的激动。“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
他的目光冷峻,唇边挂着丝玩味的笑,“你现在就这么怕我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挺了挺脊背,“那你有什么事吗?”
他口气透着寒意,“我可不想自己的家再有被人随意进入的可能。”
她愕然,抬头迎上他灼灼的眸子,握着钥匙的手紧了紧,然后轻轻地放在身后的茶几上,“现在没事了吧,抱歉,打扰了。”
他眸光一闪,眼中仿佛掠过一丝失望。
洛水水将要出门,他冰凉的声音又响起,“这里······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懒得收拾。”
怜悯,不是爱。呵!我居然会有所期待。“我明白.”洛水水僵硬地走出们,他又叫住她,“不早了,我送你。”
沉默横亘在他们之间,长长的巷道似乎走不到尽头,突然,洛水水看见他的眼神有点飘忽,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像是被她惊醒,沐良辰的语气有点低落,“没什么。”他又黯然地一笑,此地无银般重复,“没什么。”
洛水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篮球场边上紧紧地拥着一对情侣,男孩一个劲地哄着哭泣的女孩,眉梢眼底都藏着宠溺的笑。
那年的大年初一,天空飘着小雪,她坐在图书馆后面的篮球场旁边,歪着脑袋看雪,时间久了,脖子开始发酸,眼前居然还出现了幻觉,她那时根本反应不过来了,以为只是太思念,傻笑着伸出手想看看是不是像电视里演的真的只会触摸到一团湿冷的空气,其实没抱什么希望的,当指尖传来熟悉的温暖时,只有四个字能形容她当时的表情,“呆若木鸡”,他怎么回来了?还来不及多想,下一刻已经被紧紧拥在怀里,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傻妞,哭什么?”
这一幕还清晰地如同昨天,呵,真他阿姨的讽刺。她闭了闭眼睛,骗人,谁说的闭上眼睛眼泪就不会掉下来来着?
沐良辰他,也是在怀念?或者,她又在自作多情了?“没什么。”她喃喃低语,试图模拟出沐良辰说出这三个字时的心情······
终于走到了尽头,坐进车里,为了避免太沉默的尴尬,沐良辰随手打开音响,车里响起淡淡的低唱,一首熟悉的外国歌曲,洛水水从来都缺乏语言天赋,外国话,与她而言大半都是鸟语。
洛水水的目光忽然瞥到他戴在手上的戒指,下意识地摸了摸光秃秃的手指,然后狠狠地扣,总觉得无名指上套着什么带刺的东西。
一路沉默。
车开到了酒店附近,而此时正路过一个弯道,眼前突然出现一个横穿马路的行人,他出现得如此悄无声息,沐良辰赶紧打方向盘,车子直冲向一旁的护栏。刹那间她的头脑空白一片,抬头正对上沐良辰苍白的神色,他手伸过来触到她的额头,她呲地叫了声痛,他的脸色更白了,急切地问,“除了这里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洛水水摇了摇头,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想错过他的表情,“你刚才为什么想要保护我?”汽车撞向护栏的一瞬间,沐良辰摁下自动刹车就翻过身来将她死死地往他怀里按,额头上的伤也是因为这样撞在了安全带插孔上造成的。
他似乎是被她这话吓了一跳,然后略带轻蔑的笑意,说,“扬威正在与洛氏合作,你不能在我车上出事。”
洛水水是真的很佩服自己,听见这话后她居然还可以镇定地道谢,而不是狠狠甩他一耳光,她几乎是立刻掏出手机给韩子文打电话让他来接,在掏电话时手碰到包里的修眉刀,只差一点就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看看沐良辰,他究竟有没有心。
韩子文很快赶来,副驾驶上居然坐着贺敏佳,若是她能再细心一点或是没有被沐良辰绝情的话气得失去理智,她想她是可以发觉什么的。
沐良辰望着洛水水离去,然后将眸光转向自己空落落的手掌,差一点,差一点,他就控制不住自己将她紧紧拥在怀里,颓然地将自己摔进座位里,拿手捂住眼睛,这是他在想起了一切之后最喜欢做的动作,只因为这样,就没有人可以看清他眼中沉重如斯的悲伤。
沐良辰想起,那天自己一时兴起,拍了拍她的肩膀,迷糊的洛水水本来睡得正香,这么一惊,“啊”地一声蹦起来,茫茫然扭过头来,还蒙着睡意的眼眸看上去无辜极了,神情那般鲜活,生动得让他心惊,如果说没有被她的傻气和执着打动,那么,这一眼,便给了他足够的理由,足够说服自己——沉沦吧。记忆就像洪水,一旦开了闸,便会远远不断倾泻而出。
“你会帮我记住的啊。”
······
长长的沉默。
一样的问句,一样的应答,一样的戏弄与被戏弄。当年每每见他露出这般表情,心中便觉快意,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在乎的不是自己的嘲弄,而是单纯为那句“生有涯,知无涯”。当真讽刺。
原来…………
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动心了……
余光瞥见贺敏佳朝着自己走来,沐良辰想也没想地开车远遁,这个女人实在是让他怕了,更多的还有恶心,一路驰骋到了Yellowstone,何意坐在自己常坐的座位上,沐良辰这才想起,还有一个同是天涯沦落人。
“怎么?还没和水水坦白?”见沐良辰过来,何意翻了翻眼皮,又继续盯着窗外的霓虹发呆,讷讷的说,“我们都是一类人,又傻又蠢。”
苍茫暗沉的暮色里,沐良辰靠着墙根缓缓抬起头,鼻尖克制不住地冲上一阵酸楚,坚持这一点点的期盼,亦不过是寥寥一点慰藉而已。
是不是真的不可能在一起呢?是不是在一起以后真的会是一场悲剧呢?沐良辰问自己,如果······如果再有一次机会,自己是否会再度放手?
但······命中注定的事,还能再改么?
洛水水的背影一直在沐良辰的脑海里浮现,醉眼朦胧中,忽而又变成自己的,清瘦而单薄,一阵风就能刮倒似的,那么桀骜的气质,有些阴翳的眼神,恨恨地瞪着自己,猛然惊醒,呵,原来就连自己也没有办法原谅自己,闭上眼再睁开眼,身体不断叫嚣着累,好想就这么睡过去,心头却空荡荡得难受,牵扯着脑神经跳跳地疼。
变成了沐良辰的苏翎紧紧咬着唇,不断地摇头。好像又看到当年那个死要面子的、绝不肯让人看见他流泪的倔强小孩,明明伤痕累累却还强作出一副高傲模样。让人忍不住想欺负他到流泪,又止不住心头的酸疼去为他擦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