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城市,再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千家万户的温暖没有我的位置,整个世界只剩下路边好看的霓虹灯,一圈一圈绚烂的光影,嘲笑着我的落魄。
“沐良辰,有胆你就别跑!”
“沐良辰,我告诉你,无论你跑得多快,我总会追到你的!”
我站在广场上,想起自己当时气势恢宏的表白来,那个扎着马尾的女孩,爬到高高的展台上,抢过主持人的话筒对着远处的人群大喊,“我喜欢你。”然后在看见那个背影僵住之后,满脸没心没肺的笑。
我茫然地走在曾经与他并肩而行的大街上,忍住不掉下的眼泪似乎是全变成了胃里翻涌的酸水,我蹲在地上吐了起来,满口酸涩,难受得眼泪鼻涕口水齐刷刷往外流,然后像个被父母抛弃了的小孩,无助地大哭了起来······
冷漠的城市,没有陌生人停下来。
我跌跌撞撞找到思思的家,远远地看见何意牵着思思亲昵的样子,昏黄的灯光下暧昧交缠的十指刺痛了我的眼睛,忽然一阵心悸,天旋地转。
醒来时是在医院的病床上,思思肿着眼睛,明显哭过的痕迹,我虚弱地笑了笑,思思扑到我身上大哭了起来,断断续续骂道,“你···你个白痴,早,早说了沐良辰你惹···不起,那个挨千刀的,生,生儿子没屁眼。”
思思顿了顿,猛地抬起头来,眼神慌乱,嘴里念念有词,“呸呸,我刚刚说的不算,沐良辰···”
她定了定眼神看着我,于心不忍的表情让我看着别扭。
我抬起插着输液管的手,呆呆看着红色的血液倒流,蜿蜒在透明的倒液管内,心已经疼得有些麻木,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办法去想。
何意冲了进来,一把摁下我的手,恨恨地说了句很经典的台词,“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呵,生活永远比电视剧更狗血。
我转头看他,很坚定的眼神,我说,“他爸爸都不要他,我为什么要他?”
何意捏着我的手泛着青色,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疼,撕心裂肺的痛,已经在那一瞬间受够。
思思捂着嘴背过身子抽泣了起来,何意低着头,嗓音有些沙哑,“你,都听见了。”
我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听见何意发着狠大吼着斥责沐良辰怎么能让我怀着孩子一个人出门,我也没有看见何意发了疯似地摔了手机被思思紧紧拽住眼睛发红的样子。
沐良辰,谢谢你的绝情。原来是真的,心若倦了,泪也就干了。
我眨巴着眼,看着何意,做出委屈的神色,“何意,我好饿,你去给我买吃的好不好?”
他抿着唇看着我,似乎是有些诧异,然后还是点了点头。
思思难得地用极其文艺的眼神看着我,请原谅我的词穷,这个眼神里的内容我着实没办法形容,我看着她慢慢挪过来,眼神飘忽,“这个,额,那个,额······”
我扶着额,“穆思思,我又没有怪你。”
她还是怯怯地看着我,为自己辩解,“我,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我抹了一把鼻涕,“知道了知道了,快给我打盆水去,让我擦擦脸,黏糊死了。”
“哦。”她愣愣地点点头,端着盆子往外走,背影在我眼中渐渐变得模糊,我摸着肚子,小声地说,“对不起思思,我必须离开了。”我想,我必须要逃了。
我拿起思思的外套掏出里面的钱包,拿走了所有的现金。隔壁床的大妈一直默默地看着我触犯刑法第二百六十四条,然后体贴地递给我一件外套,“丫头,穿着吧。”
火车慢慢地驶离了车站,速度逐渐加快,承载着我最美好和最痛苦回忆的城市渐渐只剩下一片高楼大厦的远景,我头抵着车窗,努力睁大眼睛。
“阿姨,你的洋娃娃也被妈妈扔了么?”邻座的小女孩好奇地伸长脖子看着脸上还挂满泪痕的我,纯净的眼瞳里闪烁着同病相怜似的柔光,“我的娃娃坏了,妈妈把她放进了垃圾桶,我也哭了好久好久的。”
我看见小女孩的妈妈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笑。
“阿姨,妈妈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僵硬地维持老僧入定状,缓缓转过身朝她笑了笑,伸手摸摸她的头,“不是阿姨的洋娃娃被妈妈扔了,是阿姨被扔进了垃圾桶。”
小女孩的妈妈变了脸色,歉意地看着我,同情的眼神让我觉得难堪,我扭过头去,继续看着窗外不断闪过的黑影,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然而现在的我,除了一颗沐良辰给的受精卵,一无所有。
第二次逃离一个城市,没有第一次的豪情万丈、意气风发,我带着浑身伤痛和一个胚胎逃回了家。
敲开家里的大门,当老爸那张脸出现在我眼前时,我终于是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坚强也好,骄傲也罢。我跌在地上大哭起来,老爸手忙脚乱地安慰我,胡乱披着外袍的老妈也跑了出来,一个劲地抹眼泪,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们一家三口抱着哭成一团。
我还记得当年从不打我的老爸在甩了我一耳光后指着我说“不是我洛斐的女儿,你什么都不是。”
我捂着脸,冷眼看着他,发誓不靠着他洛斐我也要过得精精彩彩。
我带着录取通知书和自己的压岁钱摔门而去,要去寻找所谓的想要的生活,结果却是带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逃回了曾经要逃离的家。
大学四年,没有人知道我的父亲是捐赠8号教学楼的洛斐,没有人知道我的母亲是《颜色》的总编辑唯锦蓝。
我瘫在老爸的怀里泣不成声,最后沉沉睡去,老爸红着眼睛守了我一夜。
“丫头,起来喝点粥。”
老妈端着粥进了房间,眼圈黑黑的,身上还是昨夜那件胡乱披着的外袍,系错着带子,头发乱乱的,一点没有那个精明干练的女强人的影子,我看着四年没有好好见过一面的爸妈,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大混蛋,为了所谓的自尊、所谓的骄傲,多少次硬着心肠掐断电话,哽着脖子不去看教室外那双矗立的身影······
我哆哆嗦嗦地接过碗,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老爸哽着喉,眼角湿润,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丫头,是爸爸不好,对不起,原谅爸爸好吗?”
手中的碗掉在地上,溅起一团米粥,骨瓷碗在实木地板上打着转,发出噌噌噌噌的声音,我瞪大了眼盯着他看,慢慢地也把他的眼底盯得微微发红,“···爸。”我扑进老爸怀里,温暖的怀抱恍然间让我有种错觉,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梦,碎了的梦,醒来后我还是骄傲的洛水水,没有低声下气,没有忍气吞声,没有抛弃尊严,只为留住一个不爱我的人,冰冷无情的眼神。
老爸老妈陪了我一天,我慢慢地把我和沐良辰的故事告诉他们,老爸很安静,全程只是静静地聆听,看着我的眼睛越来越亮,末了,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丫头,或许爸爸没有绑了你塞上飞机是正确的。”他宠溺地看着我,带着记忆里的甜蜜,他说,“我家丫头,像我!”
他洛斐的女儿到头也没折了洛家的骨气。我的老爸啊,那是你不知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拿尊严换感情。
老妈用完了整整一盒餐巾纸,连带着爸爸的半袍衣袖也遭了殃,她耸着鼻涕看着我,心疼极了的样子,一个劲地唤着我的小名,“丫头,我的丫头···”
老爸小心翼翼地将手抚上我的肚子,隔着被子,我还是感觉到了那只手传递过来的温暖和力量,他忽然惊喜地叫了起来,“蓝蓝,孙子踢我。”
我和老妈都破涕而笑,老妈点了点老爸的额头,“你是开心地过了头了吧?才两个月,孙子怎么会动。”
老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一个劲地傻乐,看不见半分征战商场,气势凌人的洛斐。
老妈给我掖了掖被角,拉着我的手,慈爱地看着我,难得地从骨子里知性了一把,“丫头,好好养胎,放心,你就是怀的十胞胎,爸妈也养得起。”
老爸用力地点着头。
老爸老妈的脸在我眼里渐渐模糊,我忽然很想大吼一声,“沐良辰,我不是你口中那个可怜的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