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男子面含微笑,似乎已经认识我很久,他招呼我从桥上过去,两人落座于亭中石桌左右两侧,石桌之上,有一个小火炉,炉堂中木炭烧的正旺,炉上有一只银壶,壶身刻着一只凤凰,迎着熊熊烈火,振翅高飞,雕刻工艺是鬼斧神工,凤凰涅槃,似乎要喷薄而出,翱翔于天地之间。壶中有水,被火煮沸,咕噜咕噜往壶口冒着热气,这些热气飘散到空中,散发出阵阵清香,使人心旷神怡,我纳闷,什么样的水能有如此奇效?
男子拿起桌上的水杯,往杯中放了一颗茶叶,然后取下水壶,往我杯中倒了一杯水,沸水入杯中,那颗茶叶随着漩涡打转,不一会儿,茶叶舒展开来,竟有杯底大小,水由清澈变得浊黄,而后又变得清澈,水与茶叶交融,一股我不曾闻过的清香味刺激着我的嗅觉,我身上的每个毛孔都似乎舒展开来,疲惫倦意一扫而空,整个人的精神都好像亢奋起来。茶的温度还没降下去,男子手掌拂过茶杯之上,对我说道,来,尝一下。
茶水散发的香味都有如此功效,不知喝下去以后是不是有洗筋伐髓的作用呢?我端起茶杯,放到嘴边轻轻呷了一口,就这一口入嘴入心,额头立即出现汗珠,全身上下似乎被置身于烈日正浓的午后,身体被架在烧烤架上不断翻转,仿佛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被蒸发掉了,口干舌燥,接着,扑通一声,我觉得自己被人从烈日当下拯救出来,然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这次把我投身于天寒地冻的冰湖之中,满天的飞雪飘飘而下,冰冷的湖水穿过我的皮肤浸入我的心肺,我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在瑟瑟发抖,紧咬嘴唇,双臂环抱,也丝毫不能减轻这浸入骨髓的刺骨寒冷,经历了冰火两重天后,我的身体恢复自然的感觉,如同初春时节,山花烂漫,阳光和煦,微风轻拂,自己置身于天地之间,无拘无束,仿佛进入空灵之境,羽化而登仙。
一口茶就能品出如此个中滋味,的确是人间极品,男子说道,我这茶水乃是昆仑山上寒天雪莲,被阳光普照,百年机缘巧合才从莲心凝结的水珠,我这茶叶是蓬莱扶桑树下万年的一棵茶树,一千年才能产出这百片茶叶,喝一口千滋百味,喝两口百味千滋。
我起身拱手谢道,多谢前辈馈赠!还望前辈明示,晚辈心中有许多疑惑之处!
男子摆手,示意我坐下,继续说道,心清明静的是西天如来,三界六道之中,谁又不是疑惑的人?解疑答惑,寻根究底,便是我们世人在天地之间寻找的目标,路有千千条,不可急,不可说。
我听他如此一讲,想起师傅常常和我说的话,不可说不可说,是何其相像,难道这人和我师傅还有渊源?他能知我心中疑惑,能看透人心,对我说道,你师傅本是大智慧之人,可怜不能摆脱俗世纠结,也就到不了那超凡脱俗之地,修为境界,也就在那里了,可惜可惜!
前辈还请告知我心中疑惑,晚辈感激不尽!我心知这人肯定知道很多隐秘,今天既然约我前来,绝对不会只是喝茶如此简单,我心中有很多的困惑不得解,也只好请教与他,希望有所收获。
男子笑道,你姑且道来,看看我能否为你解答一二。
我点头感谢,然后说道,请问前辈,我现在在哪里?
呵呵,男子笑道,我那顽劣的小徒弟不是告诉你了么,现在我们都是在你心中。我们是你万年前残存的记忆,是你记忆中的一缕灵光。你现在好像是在做梦一般,这里你看得见的摸得着的,亦真亦假,虚虚实实,你想它真他就真,你觉得他假他便是假,等你梦醒之后,你自然明白。
那我为何到了这里?
不是你到了这里,是你的灵魂和思想到了这里,也许你的身体现在还在高山旷野,也许在王府大街,也许已经被野兽吞噬,总之,你现在存在的这个空间,与你的身体无关。至于你怎么到了这里,你从山崖跳下,本应该粉身碎骨,不过你身负重任,我不能让你去死,我留在你身体里就是要保你周全,虽然我只是留在你身体的一缕灵光,但以我之能,想救你还是很容易的。
那你是谁?
我是谁?男子呵呵笑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
我心中疑惑,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他也不解释,笑着看着我,于是我再问,外面是寺院庙宇,修行的都是和尚,你的小徒弟也是和尚,为何你不是?
男子站起身来,走到凉亭边上,远眺着远处的风景,缓缓说道,你在外面壁画上悟出了我即是佛,佛即是我,难道想不明白,修行和剃度无关吗?心中有佛,哪里都是修行,心中无佛,修行也是枉然。
我听出里面的禅意,深深鞠了一躬,说道,多谢前辈提点。
男子转过头看着我,面含深意的对我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行,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守心,我在你身体里时日已然不多,今日能救你一次,后面你就只能自救,你要利用这一点点的时间,赶快提升你的修为境界,我既已铸成大错,还得靠你去弥补。
我问道,前辈说话隐晦,晚辈着实很多不明白,前辈说铸成大错,不知是什么错事,晚辈又何德何能,能担此重任呢?
男子走到我的面前,让我坐下,他随即也坐下,我们两人,目光交织而过,男子说道,你心中疑惑,我不能一一为你解答,因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的疑惑便也是我的疑惑,寻根究底是你自己必须要完成的事情,也是你知为何而来为何而去的目的,我只能告诉你,你在人间是一位上古大能的化身存在,你肩负着三界六道中兴的职责。前路艰难,还要好自为之。至于你是谁,也许很快就会知晓,我所犯的错,你师父应该已经找到答案。
我点头说道,多谢前辈,虽然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但我想,我总是会明白的,不管我自己能力大小,该我做的事情,我绝对不会推辞,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想这点勇气我还是有的。
男子赞许的目光看着我,说道,你在这里走一遭,比你人间修炼百年都有作用,这里一草一木都饱含玄机禅意,一山一水都深不可测,还有这寺院之中藏书千卷壁画千幅,余下几日,你便自己好好揣摩,对你修为精进是大有益处。
我点头,男子将我面前茶杯斟满,让我一饮而尽,我仰头将茶喝完,已经没有刚开始的感觉,不一会儿却如同良药入口,洗筋伐髓,整个人有些疲惫沉沉睡去。睡梦之中,我的脑中开始不断接受来自周边的信息,就像看书练字一般,一笔一划,开始笨拙,最后游刃有余,手到擒来。如此过了一会,我睁开双眼,原来我不曾离开这亭中半步,男子依然坐在我的对面,见我醒转,对我说,守心,你陪我下盘棋。
说完,我们两人如入无人之境,在原地消失,进了一间禅房,房中布置简陋,但是井井有条,屋中有一木桌,桌上放着棋盘,黑白两子,纵横交错,如千军万马,厮杀在一起。已然是残局,男子落下一子,
这手棋何等的飘逸轻灵,如同蜻蜓点水,既照应到了对手可能的逃跑路线,又在对手可能成就的中原大业的边缘地带留下了种种余味。我下意识地又看了看棋面,胜算不多。
这棋如同两军对垒,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为人将者,要能屈能伸,眼前的棋局,已到了最后一战的节骨眼,如有差错便会满盘皆输。初疑磊落曙天星,次见搏击三秋兵。雁行布阵众未晓,虎穴得子人皆惊。
我在中间男子蜻蜓点水之处落下一子,倚天屠龙!中腹开始了一场无法预料的空战!所谓高者在腹,中者在角,下者在边,正如临场杀敌,焉能顾及招法之凌乱?我这里枪枪索命,他那里闪展腾挪。我这里气势如虹,一招狠似一招不断地割掉他的领地。可是,我并无自豪感。他那里不卑不亢,十几手下来居然仍然保持着局势的均衡。最重要的是我吃不掉中腹的小龙了。我想着与其恋子以求生,不若弃之而取胜。
见我退而求其次,男子步步紧逼,锋芒毕露,我看到了对方的锋芒!知道再无回天之力,只好认输。
男子见我弃子,笑道,守心,你还有一处胜算,说着他将我的棋局演示一番,原来我弃子求生之时,没有干净利落,没有破釜沉舟,终于是功亏一篑,他说道,下棋也是一种谋略,你要去算计别人怎么出手怎么落子,下棋也是一种胆识,看看自己有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下棋也是一种修为,修炼的是气魄,心智,守心,任重道远啊。
我点头说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谨记在心。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我在这幻境之中不知过了多少日,身上的伤似乎已经痊愈,没有丝毫的不适应感觉,我这些日子跟着前辈学习修道,心境和修为提升了不少,闲暇时在寺院之中凝神养心,看书求学,一日,之前照顾我的小沙弥找到我对我说,施主,师傅吩咐我带你离开。
我心中不解,为何要让我离开此处,前辈也没有告知过我啊,我准备找前辈问个清楚,小沙弥说,师傅说,你不用找他了,山水有相逢,有缘自会再见。这是师傅给你的锦囊,非生死攸关不要打开,望你早日参悟。
说完,小沙弥双手合成莲花苞状,一句阿弥陀佛,我就感觉天旋地转,一切变得虚空,再也什么不见。一会,我睁开双眼,看到的是一片白色围帐,我脑中想着前辈的话语,难道我是做了一场梦吗?我下意识的握了握手,手中确实有一物,我抬起手一看,这不是前辈给的锦囊吗?难道我不是做的梦?
我正想着,门被打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看到我醒了,脸上露出笑容,人面桃花相映红,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她柔柔说道,你醒了?
我有些吃惊,问道,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