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羽挑起我脑后的一缕发丝,轻轻的梳理着,然后温柔的开口,“放心吧,我会陪你的,此时我正在学所有人当中最难的课程,放慢点速度也无妨。”他淡淡一笑,眼间光华顿生,日月失色。我一怔,却不是为了他此间一笑,而是吃惊于他的话。
此时所有皇子除去大皇子卓韫王之外全部都在少学府,二皇子清豫王宸寰长他七岁,他却学完了宸寰的所有课程,那么传言中给他已经超过了所有皇子之话,定是真的了?只是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令我十分惊讶。
“那你既然比卓韫王还好,为何还要学?”我疑惑的问他,他便是冷冷一笑,“羽岂是那种胸无大志之人?活到老则学到老,这可是你几年前便说得话,况且三皇兄连孩子都两岁了仍在学习,我岂能在四位哥哥之前放弃,否则可不是让天下人看了皇家的笑话?”
“皇室就数你与寰寰最为聪慧,太子一直以勤为基,兢兢业业如此多年也算是小有成就,翊哥哥算是最少言之人,他的命运在出生之日便已成定局,轩哥哥便是寄情山水,将他与青语姐姐的爱情看得尤为重要。由此看来,若不是现在的局势稳定,否则太子的储君之位岂能坐稳?”我点点头同意他那句活到老则学到老,继而发表自己的意见。
他微微沉吟,然后笑了笑,“也只有你与我才能在这里头头是道的谈论六位皇子的事情,其他人便是早就担心自己的脑袋了。”我吐吐舌头,狡黠的看了他一眼,“不是有羽给雪担着吗?”
宸羽固是有事在身,不久便走了,我闲来无事,便让婉香将昨日母妃派人送来的那台琴——凰舞搬至园中,以打发时光。
我抚摸着刻有凤凰牡丹图案的褐色琴盒,无声的笑了。这是她一生中最为宝贵的东西,如今赠予我,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与宸羽的身上,他们定是希望我们相亲相爱的,只是世事难测,谁又能预料明日呢?
打开琴盒,璀璨的光芒让我一时睁不开眼睛,与宸羽的箫同色,都是如同月牙一般空灵干净的白色,以相守石镶嵌,形成一些独特而耀眼的图案,温柔缠绵至极。而最漂亮的便是那两个飘逸的字——凰舞。就真如同凤凰临世,九天飞舞,且留下惊鸿一瞥。“舞”字的最后一笔犹长,仿佛是女子轻拂的衣袖,又似是飞扬的青丝。
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琴,依我对古代筝的了解,一般琴弦都是由马鬃,鹿筋制成,而此琴并不如此。但是我也看不出是何材质,总之定是不俗。指尖拂过琴弦,泠泠作响,甚是空灵,但音色纯正,低音浑厚,很是有穿透力,一听便是上品。不愧是有“天下第一琴”之称。
我静静的将脸贴在略带冰凉的琴上,闭上眼睛,脑海中蓦然闪过许多模糊的声音。
——
……翎惜,你错了我却也错了……
……翎惜,但求你定不会恨我……
……翎惜,你不要如此好不好……
我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这声音,若是我没听错,便是父王的声音,只是隐隐中有些清远而已,并且每一个声音都跳跃了许久,应该不是同一次所说。
我将贴着琴的头移开,那些本来有条不紊的声音戛然而止,丝毫不留任何痕迹。
琴中莫非是有古怪?我将信将疑的再次将脸贴上去,而这次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
……翎惜,你偷笑什么……
……翎惜,你莫非不知道我的心意……
隐隐的似有女子银铃一般的笑声传来,伴随着父王逐渐模糊的声音,愈加动听。
……翌辰,翌辰你知道吗?这里翎惜的故乡呢……
……翌辰,你得答应惜儿,一生一世惟爱我……
……翌辰,你喜欢她是吗,你不要惜儿了吗……
我蓦然怔住,猛的离开这台琴,瞪大眼睛看着那琴,久久不能平息。
这里面,是他们的声音,是他们的爱情,是他们轰轰烈烈的过往。
竟是如此,原来这名扬天下的琴,引起无数杀戮的琴还有这种神秘之处。
他们四人是世人眼中无法触及的梦,扑朔迷离的曾经也许令他们也无法看破。而如今,这些就明明白白的在我眼前,在我耳边回荡。
这究竟是怎么一台琴?如何记录了他们的过往?而我又如何能听见?
一时无法从这等震惊中反应过来。只有愣愣的站在那里,一任漫天的梅花飘扬,然后轻轻的落在琴弦上,无声叹息。余香犹长。
此刻花漫天,而我却是从头至心都是冷的。谁道曾经沧海,便是付诸东流,如今留下的却被我发现,我却得坚守这个秘密,我却得去感受他们的轰轰烈烈,他们的撕心裂肺。
巧笑轻言,红衣曼舞。为何要让我知道?
而我固然是知道,若是这尘封的往事被开启,一定会牵扯许多秘密,或许,是他们之中谁也不知道的。更是关系生死,关系如今这般看似无波无澜的生活。
“不知郡主弹奏此琴如何?”惠姑姑从园中门口处走来,淡绯色的衣裙竟将她的气色衬托得似乎好了许多。她淡淡的勾了勾唇,用手将额间的发丝捋至耳后,鬓间的霜华似乎也因这一笑而变得柔和。
“王妃向来琴技便是天下无双,无一人能及,也是不愧为拥有这天下第一琴。只是王妃也是无心再做那个在闺阁中抚琴作诗的小女子了,如今等着她的事是令她有些心力交瘁,应接不暇。何况做这些风月之事?所以,王妃才会将这台她看做如同生命的琴赠予郡主,奴婢也是希望郡主能够不辜负王妃的一番良苦用心。”她慢慢踱步至我身旁,伸出那双已有皱纹的手,轻轻的拂去我肩上的花瓣,嘴中念念有词,似是唠叨的话语,但又像是对自己说一般。
“呵,郡主你瞧奴婢,说这么多干甚?唉……也终究是老了,老了话便多了。”她的眼睛微微湿润,却依旧掩藏不住那抹动人心魄的神色与美丽。
铅华洗尽,白发红颜。
也不知是在何地看到过这样一句话,以往总是不屑。而如今我却是知道了,果真有如此之人。惠姑姑永远都是如此,带些神秘色彩,带点伤感之颜,令人琢磨不透。
我微微调整了呼吸,凝神坐下,指拂琴弦,一曲《忘君崖》从指尖倾泻而出。如泣如诉,泠泠之声不绝如缕,珠玉落地,虽略显零乱却是掷地有声,像是多年之前留下的余音。
琴弦上的花瓣重新扬起,然后飘飘扬扬落在地上,或是重新轻盈的缠绵于琴弦上,手指留香。
其实我可以比凝雨曦弹得更好,她不过是一孩子而已。就算是有过一场感情又如何?且还是一个金枝玉叶,从小便受尽宠爱,人间冷暖又知多少?
一曲终了,我抬眸望向惠姑姑,她的眼眶间微有湿润,欲言又止。
“郡主,您弹得可真好,奴婢怎么以前都没有发现呢!”婉香叽叽喳喳兴奋的说着,尚依冷冷的看向她,一席话说得也是别样令婉香气馁。“你如今便是知道你以前没有发现了?郡主练琴的时候你从未在旁伺候着,要么就是在准备其它的东西,你又怎能知道?”
惠姑姑便开口了:“今日见郡主能如此,奴婢也是放心了,王妃的心意终究是没有付诸东流,郡主能够将此琴名扬天下。也定是能发现这其中之奥秘。定是能的……”她说到最后,便是轻声呢喃的了。我忍下即将出口的话,最终只是缄口不言。
“如今看到郡主此番模样,就如同看到了王妃的以前之景,只是郡主莫要走了王妃的老路,不要那般曲折坎坷了,郡主定要幸福。”她留下这句话,便转身拂袖而去,那背影犹是感伤。
惠姑姑终究是惠姑姑,这么多年始终一如既往。
旦日一早,尚依便将我叫醒,梳妆打扮,我恍然想起今天是去少学府的日子。婉香替我挑了一件淡蓝色长裙,裙角绣着大朵大朵的蒲公英。蒲公英是宸国的国画,大概是希望子民能够如同蒲公英一般飘向大江南北,然后落地生根。
换好衣服后,尚依替我梳了一个简单的发式,只是将两鬓的头发在脑后松松挽就,宸国未婚女子都是不允许将头发盘起,所以我留着一头齐腰长发,也是为了好看。
略施薄粉,轻画眼角。眉尾勾勒黛色,唇上点抹朱殷。第一次如此上妆,当我望向镜子时,一时间被惊呆了。
璎珞雪的容貌本来便是极美的,何况如今只有十三岁,还未完全长开,略存稚嫩。但如今这样上妆,却是更添一抹本不应拥有的妩媚与勾魂摄魄。缱绻的慵懒目光,轻皱眉头,便是令人移不开眼睛。
宸羽已经来了,我走出房门时,他正往我这个方向走来。似乎也是被我的装扮惊到了,怔了许久。我朝他挥手,他老人家便送了我一个白眼。